一個美國女性看中國“二奶”

西鸞／編譯

蕾切爾·德沃斯金，中文名杜瑞秋，哥倫比亞大學英文系畢業(yè)，上世紀90年代初到北京工作，并因受邀拍攝了電視連續(xù)劇《洋妞在北京》為廣大中國觀眾所認識。

去年夏天有次和朋友一起吃飯，在北京一家很有情調(diào)的餐館。老友唐帶來一位身穿牛仔、皮靴，身材高挑的女孩，向我們介紹說是他的女朋友。在座的六個朋友沒有一人表示了絲毫的尷尬——盡管唐早已結(jié)婚，有兩個孩子，而我們都認識他的妻子。如今在中國帶著情人參加聚會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何況是在這樣一家高品位的餐廳，能負擔起這里消費的絕不是一般的工薪階層。

我問唐的女友：“你是做什么的。”雖然問題有點唐突，但她看上去并不介意。

“她是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唐代她回答道，“很知名的。”說完不無得意地摟住她的肩。

我仗著自己是外國人的優(yōu)勢，繼續(xù)假裝不懂地問她：“那你就是他的二奶?”在座的朋友聞言均大驚失色，齊刷刷地看著我。她并沒有生氣，笑著對我說：“你的中文很好嘛。”仿佛對我知道這個詞匯感到有些意外。

上個世紀90年代我在中國生活過6年，現(xiàn)在幾乎每年我都會來這里。凡是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很少有不知道“二奶”這個詞的。她們通常出現(xiàn)在有錢的商人身旁，穿著Prada皮鞋，戴著鉆石首飾，挽著Gucci的手袋，開著寶馬，出入各種高檔會所，住在幽雅的別墅里。雖然在法律上沒有合法地位，而30歲之后大多都面臨著被拋棄的命運，但在實際生活中她們的出現(xiàn)卻越來越普遍，有人羨慕，有人鄙視，在本質(zhì)上，她們的身上都附著張藝謀導演的影片《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鞏俐所飾演的四姨太的靈魂。

在美國，情婦以及相關(guān)事宜通常都是極為保密的，在歐洲，這同樣是一件相當私密的事情。但在中國，她不僅能給你帶來快樂，還能給你帶來面子。情婦的生活質(zhì)量通常是她情人的經(jīng)濟實力的表現(xiàn)，她的美貌程度是他品位的標志，她的職責既包括私下的溫存，更有公共場合的交際。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經(jīng)濟、社會以及生活理念方面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而如今中國公民當中，既有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群，也有世界上最貧困的人群。貧富差距的加大更把女性置于一個非常脆弱的地位。正如中國上百萬的企業(yè)家希望自己成為下一個百萬富翁、歌手夢想自己成為下一個超級偶像、女演員成為下一個國際巨星一樣，處于情婦或二奶地位的女性們也希望自己在這條道路上走出一片前景。

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副所長黃盈盈認為，中國的性產(chǎn)業(yè)有一個非常復雜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它根植于中國封建傳統(tǒng)，映射著中國現(xiàn)代社會。而在這一復雜產(chǎn)業(yè)內(nèi)部，“二奶”無疑是地位最高的一種形式。有時候她們的工作和愛有一些關(guān)系，但不管怎樣，她們也是接受禮物和報酬的。如果她收到的只是禮物，那她只能算是情婦：如果禮物是在某種服務(wù)后馬上給的，那她的角色介于情婦與二奶之間：如果禮物直接變成了錢，那她就成為了二奶。黃盈盈說，一部分女人完全是為了錢，另外一部分女人是為了愛，但大部分是兩者皆為。

此外，在中國，依據(jù)不同男人不同的經(jīng)濟實力，許多常年在外的生意人養(yǎng)二奶不是因為奢靡，而是為了經(jīng)濟實用——再養(yǎng)一個家比老住賓館更便宜，而且還有人照顧生活，幫著做些如交電話費、訂機票、買事務(wù)性的禮物等等瑣碎的事情。

我曾經(jīng)問一個中國朋友，既然他承認愛情人更甚于妻子，為何不干脆和妻子離婚?“為了方便。”他平靜地說道。他們的婚姻能讓他們的父母高興，他和妻子也都能從中得到一種安全感和安慰感。至于浪漫柔情，他們則另覓他處。

現(xiàn)代生活的種種壓力使婚姻更傾向于一種利益的組合，與愛無關(guān)。正是這種潛在的規(guī)則導致了二奶的出現(xiàn)。在過去的20年中，中國的離婚率翻了數(shù)番。據(jù)民政機構(gòu)統(tǒng)計，1980年有34萬對夫妻離婚，1990年有80萬對，2000年有121萬對，2005年有133萬對。為了遏制婚姻不穩(wěn)定的趨勢，2000年中國頒布新婚姻法，明文禁止“婚外同居”，情節(jié)嚴重者可被判處最多兩年徒刑，當丈夫被判定有婚外情時，妻子有權(quán)繼承丈夫的財產(chǎn)。

這種法律援助對于婚姻狀態(tài)有否幫助我們且不論，它倒是促進了一種行業(yè)的發(fā)展，那就是由起疑心的太太們雇傭的私家偵探。在二奶最為普遍的城市，如深圳和上海，這樣的私家偵探數(shù)不勝數(shù)。在中國的電視劇中，婚外情早已成為不可或缺的題材。在腐敗案件的調(diào)查中一定會有個二奶出現(xiàn)，這與西方腐敗官員和自己的女秘書必定有一腿一樣，已經(jīng)成為某種定式。

近年來，在上海、廣州和深圳興起了許多“二奶村”。這些居住小區(qū)通常靠近機場，周圍盡是酒吧、美容沙龍和按摩院。上海虹橋機場附近的某住宅區(qū)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在此附近有6家美容院、1家星巴克和4家按摩院。星巴克里通常有七八桌客人，全是年輕女性，喝著茶或咖啡，交談著、輕笑著，聊著男人、房子或旅行的話題。在家樂福里絲芙蘭的專柜前，我看見兩個20來歲，打扮非常時髦的女性在挑選化妝品，不一會兒她們就拿著挑中的商品去結(jié)賬，這幾瓶化妝晶的價格超過了上海的月平均工資1838元。

古北是上海發(fā)展非常完善的生活區(qū)。許多女性開始是在這里的某家店鋪工作，然后各顯神通，為自己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搖身一變就成為這里的主人。一家沙龍的女老板告訴我她已經(jīng)34歲了，很想結(jié)婚，但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這些二奶們就是造成她困境的原因之一。

我問她有沒有想過選擇和她們一樣的生活方式，她回答說，一方面她寧愿自己工作，另一方面她的年齡也不允許她選擇這種生活方式。關(guān)于二奶討論得最多的有兩個話題：一是這樣的女人到底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愛，另一個就是關(guān)于年老色衰的二奶被拋棄的命運。

在上海流傳很廣的一個有名的二奶的故事正好涵蓋了這兩大主題。一個中國女孩在二十出頭時成為一位已婚外國大使的情婦。他在中國任職的3年里，她一直是他的二奶。當他離職回國時便把這個女孩介紹給了自己的接任人。而當這個接任人離職時又很有禮貌地把她留給了下一任。于是這個女人變成了有名的“大使二奶”，一種原本很私密的個人關(guān)系竟然變成了一種制度與程式。當?shù)谒娜未笫股先螘r她已經(jīng)三十好幾了，而他對她再無興趣。據(jù)說，風韻猶存的她通過郵購新娘的網(wǎng)站最終嫁給了一位澳大利亞農(nóng)民，遠離城市，過起了悠閑的鄉(xiāng)村生活。

除此之外，我還聽到過很多不如這位“大使二奶”命運的女人的故事。26歲的小林是北京一家旅行社的國際導游，她認識很多二奶，非常理解她們的生活。小林的一個朋友給一位香港商人做了7年二奶。如今她30歲了，香港商人拋棄了她又找了一個19歲的女孩，剩下她一人沒有學歷，沒有工作，沒有前途。其實在封建中國，年紀大的姨太太并不會被拋棄，她們會和新姨太住在一起，即使不能和平相處，但起碼還是有生活保障。但在現(xiàn)代中國，尤其是在城市中，養(yǎng)一個二奶的高額費用讓她們不得不面臨被拋棄的命運。小林的朋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雖然那個男人最終和妻子離了婚，但他仍然不會和她結(jié)婚。即使結(jié)婚了又怎樣，難道他就不會在外面再找一個二奶了嗎?小林說：“那樣的話她至少可以有個孩子。一旦有了孩子，他也許會照顧他們一輩子的。”

中國直到清朝還有學者為一夫多妻制辯護，堅決反對一妻多夫。最著名的詮釋就是：“一把茶壺總是配有4只茶杯，你見過一只茶杯配有4把茶壺的嗎?”我的熟人中，雖然有很多人承認他們有婚外情，甚至有的男人表示并不干涉妻子“自己的事情”，但已婚女人不會公然帶著情人參加聚會。

2006年8月的一期《中國日報》(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英文報紙)報道了這樣一件事情，在中國東部某城市開張了一間“泄憤”吧，顧客可以對那里的男服務(wù)生拳打腳踢發(fā)泄憤怒，而光臨該店的顧客絕大部分是酒吧或美容院的女老板——一些憤怒的女人。

[編譯自《星期日泰晤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