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璧/編譯
2006年,英國《觀察者》雜志和國際樂施會(一個田際發展救援組織)共同組織了一次“語言在行功”活動,即讓一些著名作家去到世界上最貧困的地方,然后由他們來描繪自己在那里的所見所聞。美國著名女作家莫妮卡·阿里向我們講述了她穿越烏干達北部的旅程。
讓我吃驚的不是貧窮
在我們到達的前一晚,基特古姆(烏干達北部一地區)的Bomah酒店剛送走了美國大使。站在酒店房間的浴室里,一邊淋著從龍頭中噴出的細得不能再細的、冰冷的、黃褐色的水,一邊和馬桶上一只不知從哪里來的牛蛙對視,我終于對用當地話說是超級豪華的這家酒店有了大致了解。
烏干達北部地區已被內戰困擾了20年。該地區170萬人口全部生活在臟亂的營地里。目前政府軍隊和烏干達反叛組織——圣主抵抗軍(以下簡稱LRA)之間的?;饏f議還在商討當中,但前景不容樂觀。
我們去的第一個營地叫Amida,因為“只”聚居了1.6萬人,所以是個小營地。天下著雨,負責這里公共健康的樂施會工作人員杰弗里帶領我趟著泥濘在擁擠不堪的小棚間穿行。這里每800到1000人擁有一個廁所,廁所里每天只有8個小時有水沖洗。衣不蔽體的孩子們赤著腳在稀泥中歡快地追逐。由于棚子很小,許多孩子都不得不睡在外面。在這樣的環境里還談什么健康與衛生,不僅可笑,簡直就是奇跡。
晚上回到Bomah酒店,在房間微弱燭光下(這里根本沒有電)記下當天的所見所聞時,我終于明白,讓我吃驚的不是這里的貧窮,以前在其他地方,我甚至目睹過更貧困的境況,讓我吃驚的是把人們逼到這種境地的原因:一邊是反叛軍(聲稱他們是為了人們的權利而戰),另一邊是政府(聲稱是在保護人們)。我曾經目睹的其他貧困都是特殊情況,不屬于正常的社會制度,而在北烏干達,這一切純屬正常。在過去的2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里,這就是當地人最正常的生活方式。
為了和平可以犧牲一切
“為了和平可以犧牲一切”,這是我在基特古姆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它體現了北烏干達人們最迫切的希望,他們希望反叛軍能從叢林中出來,接受一種傳統的象征和解的名為Matu Put的儀式,重新融入到人民中去。人們愿意原諒和忘記過去發生的一切。而對于過去發生的一切,我在50個非政府組織共同協作調查出的一份報告中看到關于LRA的游擊隊員們殺害平民的種種描述,以及過去10年中,四分之一的兒童失去了父或母甚至雙親的事實。
在北烏干達,無論是面對個人,還是一個群體,我通常會問他們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他們認為達成和平協議的機會有多大,得到的回答表面上是懷疑,但懷疑中卻流露出令人窒息的迫切與熱望,和平是他們重生的惟一道路。
第二個問題是他們認為停戰后應該怎樣對待反叛軍及其首領。我詢問了很多人,得到的答案是一樣的,一個學生總結得很好:“作為阿喬利人(烏干達民族之一),我們自有民族內部解決爭端的辦法——我們會把我們的兄弟帶出叢林,與他們和解,只要國際刑事法庭不再干預,給時間讓我們自己來解決?!?/p>
人們的這種態度讓我很不安。雖然LRA的成員本身也是受害者,他們都是很小的時候被誘拐、綁架至叛軍中,再被迫殺害自己的同胞,但他們的所作所為真的能被忘記、他們的首領約瑟夫·康尼真的能被原諒嗎?我向一群在金合歡樹下集會的男男女女提出自己的疑問:人們是不是支持LRA,因為他們聲稱是為你們代言?一陣禮貌但很堅決的反對聲浪立刻向我襲來。一位70來歲的老婦人從人群中站起,非常耐心地向我解釋說:“康尼并不是在為阿喬利人而戰,他不是我們的聲音。一個殺人的領導者不配做領導者。如果你是一個父親,你是不會殺害自己的孩子的?!睂Π?,我繼續問道,那他又怎能被原諒呢?人們又七嘴八舌地回答我,這是和解,是關于他們自己的事,是他們自己的方式。接著另一位老人站了起來,說:“即使你生了一對雙胞胎,他們也是不一樣的。也許一個長成了好人,一個變成了壞人。康尼就是變壞的那個,但他仍然是你的孩子,是我們當中的一員。我們能說服康尼,能把他帶回到我們中間。”
直到酒店房間的蠟燭燃盡時,我還在回想白天人們的態度,想著在來到這里之前我對這次旅行做出的種種猜想,我知道自己肯定會有所觸動,但沒想到觸動我的不是現實的困境,而是人們的態度,以及一種新的看待烏干達和這里的人民的方法。
挨餓也要讓孩子上學
第二天我們去了比Amida更加貧困的營地Padibe,這里居住著(如果你肯把“居住”這個詞的涵義擴展一下的話)4.4萬人。很快我們便被孩子們包圍了。烏干達的基礎教育是全部免費的,可在北烏干達,25萬名兒童沒有接受過任何教育,剩下那些能夠上學的,也是在100或者更多人為一個班的學校里學習。可你無法想像當地人對教育的重視,以及他們愿意為教育付出的代價。
在這里每個家庭都能領到一定數額的救濟金,有一半以上的家庭都把這筆錢用來給孩子上學。盡管他們連吃飯的問題都沒有解決,常常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兒,但人們還是堅持讓孩子上學。在他們看來教育是脫離貧窮的惟一道路。
看著好奇的包圍我們的孩子們一個個面黃饑瘦,我知道除了教育、食物,他們需要的還很多。面對如此的困境,我連關心都不知該從何處做起。
離開前的最后一天,我又回到了Amida營地,人們為了歡送我們表演了很多節目,他們的歌聲有一種穿透肺腑的和諧與美麗。
在陪我走向汽車的途中,杰弗里用一種代表了一切人性的語氣對我說:“請告訴世界,雖然我們的膚色不同,但我們是一樣的人?!?/p>
[編譯自英國《觀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