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雪

1、夏雪的故事

小妹很愛雪，特別是北方的雪。

但我卻不知道小妹愛雪的真正緣故，只知道小妹曾經對我說過，雪的純潔和美麗就像我們這些山溝里的孩子。可是雪的美麗也是短暫的。它的融化也似乎是一夜之間的事，沒有留下一絲絲的痕跡，只能叫你呆呆地立在漲水的河邊，憑著自己腦海里的回憶，去尋找夢它的絲線。或許美好的東西總是令人難忘，但它的匆匆又似乎要告訴我們，等待也是一種含蓄的美。“夏天里也有皚皚的白雪，那多好啊。不要很多天，只要是夏天里的一兩天就夠了。”小妹常常突發奇來地冒出這樣的念頭。小妹是單純的，單純到思想總帶著一種不合邏輯的東西。但是我還是很佩服小妹心靈里的世界，因為在她的世界里總充滿著很多很多美好的東西，美好到夏日的天空也飄著絮絮的白雪。

最記得小妹盼雪的樣子了。每年的深秋，當老巷子尾的那棵古梧桐樹顫抖著飄下最后一片樹葉的時候，小妹的心思便活躍起來了，不是老纏著巷尾的陳婆婆講下雪的故事，就是望著那灰沉沉的天空發呆。雪啊，你到底要在什么時候才來啊，我快瘋了。小妹歪著小腦袋在自言自語。溝里的老人告訴小妹，只要坐在屋門口的大門檻上，望著天，誠心地祈禱，老天就會下雪了。其實老人們的話只是為了逗逗小妹而已。沒想到小妹還真相信他們的話，果真她一大早就坐在了木門檻上，雙手托著小腦瓜，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瞪著沉沉的天，嘴里還時不時地咕嘟著什么，大半天過去了，天上還是那浮動的陰沉。不知什么時候，突然聽到小妹模模糊糊的聲音，下雪了，下雪了。后來又傳來母親的聲音：“這孩子，天沒下雪，倒是下在夢里了……”聽完她們的話后，我才明白過來。不過我早已笑成了一團。

后來，大概過了半個月后，小妹終于盼到了雪。

小妹說，盼到的雪很瘋狂。我始終不明白小妹的意思，也許只有雪才能明白盼雪人的心情了。

每年的初夏，山溝子后的小土坡上總瘋滿了遍地的白花。有名字的，沒名字的；純白的，暗白的。但最令人疑惑的是，這些可愛的小花都仿佛經過人工的特意移植一樣，都是清一色的白。而那種白是令人心醉的，使你不忍心去踐踏它們，甚至弄皺它們的每一片花瓣。它們一叢叢、一簇簇些緊挨著，簇擁著，就像難兄難弟一樣。遠遠看去，整個山溝就像浮在白茫茫的雪花中，似乎還能嗅到那一縷縷帶著冷意的暗香呢。而此時的山溝子則更像美人雪白臉上的一顆淡淡的痣，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滿野的白花在溝里人的心目中只不過是一種多余的點綴，他們根本就不會去想象它們像什么，又或者它們是什么。第一次發現山溝子后的那片白花，是三年前的一個初夏的早晨。在朦朧中，我似乎聽見兩個老人的聲音在說，溝子后邊又堆起了雪。我當時不明白，為什么夏天里山坡上會堆起雪，也許因為這個緣故，我悄悄地來到了那個小土坡上，當我看到了眼前這片迷人的雪白時，我卻不知用怎么樣的詞兒來表達我心中的感動。后來我才知道那天老人為什么硬把那片白花說成雪。可能老人也犯糊涂了，被那滿野的白花朦朧了雙眼；又或許老人也像小妹一樣，一直盼望著夏天的雪。

妹妹從來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一天，我問小妹：小妹，你不是希望看到夏天里的雪嗎?“是啊，我一直都夢著它呢!”小妹傻傻地說。于是我用絲帕蒙住了小妹的眼，讓她拖著我的衣角來到我心目中的“天堂雪國”。

在我揭開小妹的絲帕時，小妹流出了滿眼的淚花。“好美，我的眼好花啊!”這是小妹說的第一句話。

“哥哥，這里好美，就像我夢中的雪景一樣令我心動。”小妹說。

“可是雪的美麗總是短暫的，它就像一個匆匆的過客。”我說。

“所以，……我就想看到夏天里的雪啊!”

“小妹，你再一次合上雙眼，在我沒出聲之前不要睜開哦。”我神秘地說。等待小妹合起雙眼后，我迅速地抓起預先準備好的那一大袋白花瓣，極靈活地爬上了離小妹不遠的那棵老梧桐樹。

“嘩，下雪了，好美啊，夏天里的雪。”我一邊喊著，一邊抓起麻袋里的白花瓣就往小妹的頭上撒。

“噢哦，好大的第一場雪啊。”小妹頭上的那片天空蕩著的都是我撒下的潔白潔白的花瓣，白花瓣們在絮絮的花語中飛舞。茫茫的白雪朦朧了我的雙眼，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只覺得閃過眼前的都是一絲絲、一縷縷的迷人的白。小妹也被那雪花籠罩了起來，立在那里就像一個小雪人。白白的眉毛，白白的頭發，白白的身子。

2、小妹的情書

“啊，好美的花。不，不是花，是夏雪。”小妹看著飄逸的白花，興奮地說。

在朦朧的雪花中，我分明看見小妹的眼角邊上正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那淚珠里也仿佛閃爍著夏雪飄逸的倩影。

妹妹在今年初夏終于看到了雪。妹妹對我說，以后她的名字就是夏雪。我笑了，靜靜地望著我和妹妹留下的一串串腳印。

小妹十六歲了。溝里的人都說，小妹穿著小土紅棉襖，在溝子頭的梧桐樹下一站的時候，就像一幅畫。雖然我不明白他們所說的像一幅畫意味著什么，但是小妹的聰明美麗卻是別的女孩子所羨慕和向往的。小妹是典型的農村女孩，她身上閃爍著都是農村人所特有的單純、淳樸、善良。最喜歡小妹扎著兩根小馬尾辮，頭上系著紅頭繩，穿著小土紅棉襖，在秋天的白樺林中奔跑的樣子。她奔跑著的時候，一身的紅就是在白茫茫樺林中移動的紅點兒，我想沒有此這更能表現農村美的畫卷了。那時候，我總很陶醉。童話里的世界總是很美的，我看到眼前的這個世界就是個童話世界。就像我們的小山溝，皚皚的白雪，靜靜的白樺林，滿山的野花，古樸的黃土地，這一切都令小妹那樣著迷。小妹說，如果能夠的話自己一輩子都不愿意離開這片熱土。也難怪小妹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我也有著小妹一樣很單純、很傻的心。

“哥，到底愛情為何物?”小妹近段時間常常問我這樣的問題。而很多時候我都是以微笑來轉移我和妹妹之間的談話。

“哥哥，被人喜歡的感覺到底是怎么樣的?”

“哥，是不是很幸福，很感動的?”

一連好多日子，小妹似乎一直沒有放棄對我的追問。在小妹的眼里，哥哥一直是她眼中最有文化的人。她甚至認為我這個做哥的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我一直以為小妹問我的那些問題只是她花季夢中的一段悸動。原來小妹的感情世界也如此地細膩。此時我才猛然發覺妹妹真的長大了，她也開始有屬于她自己的小秘密了。深秋的一個黃昏，我看見小妹獨自一人坐在落盡了樹葉的老梧桐下，遠遠地看去，我還模模糊糊地看見妹妹的手上好像拿著一張信紙什么的，正在認真地默讀。我想可能是她的好朋友寫給她的悄悄話，于是就大步地走到了她的身邊看個究竟，但她卻沒發覺我來。

“小妹，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我拍了一下她的馬尾小辮兒說。

“沒…沒什么。真…真的沒啥。”小妹聽見我的聲音后，用顫抖的聲音說，隨后她就立刻把那張信紙折起來，雙手極其迅速往背后藏，臉上立刻浮起了一圈紅暈，我仿佛感覺到小妹的心正跳得厲害。隨后小妹又低著頭，緊閉著小唇，沒說一句話。在小妹緊捏著的顫抖的手中，我分明看見有一片寫滿密密字體的信紙，有好多個“愛”字，而且從字體分辯出那肯定是一個男的。小妹的臉還是那樣紅，似乎還能感覺到它正在發燙。我立刻明白了過來，沒說一句話，隨后就走開了。其實我心里也蠻不是滋味的，不小心拆穿了一個少女最朦朧的情愫，更何況她是我的親妹妹。小妹曾經對我說過，很想一個人是不是代表著喜歡一個人；有時候會有一個陌生的男孩走進她夢里，那是不是愛情。我當時沒有直接告訴她答案，只告訴她愛情是一種很玄很玄的東西，誰也說不定。我想小妹以后就會慢慢領悟的。

沒過幾天，小妹果然來找我聊天。那是一個很靜的地方。小妹對我很坦白地說了這件事的經過。她說每三天兩頭便收到一封陌生男孩的信夏，而且從那筆跡可以分辨出那是同一個人寫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每封信的最后都沒有署名，而信箋里的內容表達的都是對小妹的愛慕之意。小妹床頭的那個木柜子已經藏起來了厚厚的一疊。她還說每次看到信的時候都很感動。那個男孩就像向她傾訴，表達那份朦朧的情愫。

“小妹，你感覺幸福嗎?”我問。

“不，不是幸福，是感動?不，很模糊。”小妹搖著頭說。

“啊，我不知道。總之，很不好……感覺!”小妹沉默了一會。

“哥，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小妹很疑惑。

“你前面的回答已告訴了我。這不是真正的愛情。這只是你在自己的花季雨季中的一段插曲而已。”

“一段插曲?那就是說我還在等待真正的愛情。”

“但是愛情真的會在漫長的等待后出現嗎?”

“會的，一定會的。到時你一定會分辨出哪才叫真正的愛情。”我說。

“真正的愛情要的不是一生一世的承諾，也不是海枯石爛的等待，更不是浪跡天涯。總之，你慢慢就會明白的。”我有點模糊地說。因為我也很不明白，心里想的只是讓小妹趕快從迷失的方向走回來。

小妹卻聽得很入神，可能小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以前從來都沒有人對她說過的話。

小妹懂了似的，連連點頭。小妹明白了和那個陌生男孩的來信，只是自己在雨季中的一段悸動，在朦朧的感情中暫時迷失了方向。

后來，小妹還寫信為那個陌生男孩指點迷津，再后來，他倆成為了好朋友。有時候我想，真正的友情不是比模糊的愛情更重要嗎?

3、永遠相信童話的人

溝里的孩子內心里的世界總是美好的，他們根本就不會想象外面社會也存在罪惡的一面。他們甚至想到全世界都像自己的家鄉一樣美麗、恬靜、溫馨，只稍微覺得家鄉唯一不足的就是貧困。每到春節的時候，孩子們總能看到比自己大幾歲的打工妹、打工仔挎著大袋小包精美的禮物回家。他們打扮得很時髦，花花綠綠的衣服，擦得光亮光亮的高跟鞋、皮鞋，還有把頭發弄得像波斯貓一樣古靈精怪的發型。孩子們心里又充滿了好奇和疑問，此時的他們又覺得外面的世界又是那么的誘惑人。他們并不知道那些表面風光的青年打工者其實背后都有一個辛酸的故事。孩子們真的太單純了，純得就像五月的梨花，現實世界中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童話世界。雖然是這樣，可是他們還是相信，包括小妹。小妹覺得他們雖然風光，但卻丟失了農民原來最淳樸的東西。

小妹遲早要踏入這個現實的社會，遲早要明白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童話般的世界，童話只是人們在煩雜的生活中尋找一種心靈寄托的安慰而已。既然是這樣，為什么我們還要破壞他們心目中童話般的世界呢?倒不如讓這個夢在他們心目中繼續醞釀。也許家鄉的小山溝才是真正屬于小妹的世界，那里的山很青，那里的樹很古樸，那里的人很厚實，就像美麗的童話世界一樣，沒有欺騙，沒有奸詐，沒有人與人之間所隔著的冷漠。望著夜空的繁星，小妹又想起到了童年，也許只有童年才有心目中童話的影子。小妹很清晰地記得童年時最純最美好的片段：

夏夜的天空很靜，很美。星星們在天空中一眨一眨的，就像孩子們調皮的眼睛。麥田里吹來的淡淡馨香與山村里泥土香糅合在一起，織成了一張網，螢火蟲們輕輕地咬破這張網，把香味帶到很遠，很遠……

“阿婆，講故事。好阿婆，快點講好多的故事。”小妹總會這樣帶著一群小伙伴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拉著阿婆的衣角嚷嚷。

“好了，好了，孩子們，到底要講多少故事啊?阿婆可要變糊涂了。”阿婆笑著說。

“不會的啊，阿婆你會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的故事。”花蝴蝶說。

“是嗎?從前，有一個王子……”阿婆津津有味地講了起來。

“阿婆，人死了，真的會變成一顆天上的星星嗎?”小妹濕著眼睛說。

“那我們不讓星星掉下來，人就不會死了。”花蝴蝶說。

“怎么才能不讓它們掉下來呢?”黑子充滿好奇。

“小黑力氣大，抬架梯子，爬上去然后將掉下來的給掛上去。”不知誰說了。

“讓星星藏在我們的心窩里不是更好嗎。”黑猴傻笑著說。

“那河里不是有很多星星嗎?”小妹靈機一動。

小妹的話似乎提醒了大家，小伙伴們便一窩蜂地跑去。河面上果然浮著很多星影。大伙二話沒說，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向肚子里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