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包者,寢室一兄弟,此人是徹底的現實主義者。
現實主義者都活得實在,大包也不例外,但卻總為書上有與自己同名(魏魏)而笑靨如花,并且時時氣壯山河,在夜深入未睡之時,講一些他三爺講給他的故事,同寢兄弟無不為此歡呼。
大包是個煙民,年歲不大,嗜煙成癮,屬于節儉型煙民。他可以把煙抽得只剩煙嘴還能再吸上兩口,在眾人笑聲中為自己辨解:“莫笑,莫笑,社會主義節儉型接班人。”
偶爾喝酒,不過沒有茴香豆,他會花兩三個鋼蹦,到校外食堂買一勺花生米,再買上一瓶“老村長”。人還好,每每喝酒,總是喚醒將睡的幾個兄弟,嘬上兩口,吃幾粒花生豆。但“眼鏡”總是滿不在乎,或者揮揮手:“拿走,拿走。”或者,接住了瓶子猛灌。大包總是臉紅,尷尬地說:“不多了,剩下一口來。”
有人說大包以前學習很好,可是為了一個女孩子,從精神上墮落。大包每每聽到如此贊揚,臉上微泛紅暈,接著就是一陣嘆息:“魯迅先生說過,世界本是沒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為什么我追了那么多女孩,還是沒一個肯和我一起走路?”第一次聽到,都會贊嘆他的才情,但每次夸耀后總說這一句,聽得久了,便都記下了,熄燈之后,便有人重復,怪腔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大包沉默中嘆了口氣:唉!
大包是我們同班的,總穿著他那雙黑色帆布保暖鞋,紅夾襖,牛仔褲已經洗得發白。
大包愛吸煙在全班里是出了名的,一次在廁所被科長抓到,寫了檢查,在班會上念,下課就有人跑過去問:“魏大包,你借的兩塊二煙錢何時還?”
“這個,”他遲疑了一會兒,臉變得發紅:“下次吧,下次一定還。今天得幫我捎包紅旗渠,現付。”
星期三下午,我正在擦黑板報,大包來了,細聲細氣地說想先借點錢,太陽穴腫得厲害。我借給他二十,并叮囑:“看完病就還,我手頭也緊。”大包很感激地說:“一定,一定!”大包到班主任那里請假,班主任不在。第二天早上起來,太陽穴已經不見了,左眼睛也只剩下黑芝麻粒大小,于是請了一天假。
星期五吃完早飯的時候,大包早就坐在教室里,用勺子不停地晾茶,桌子上放著一大堆藥,臉上綁著愈合。
年關將至,大部分同學開始準備各種考試,唯我和大包顯得比較清閑。
某一夜醒來,大包一摸臉上又起一個新痘,拿鏡子照了半天:“咦,怎么不認識!”大包顯然未在意這顆痘。
不過第二天,大包的臉就開始發福,像農家過節蒸的饃饃一樣,中間夾了個紅棗。大包慌了,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接二連三出現這種現象?他在夜里不斷感慨:“我還年輕啊,愛情死去了,為什么臉皮變薄了,以前我在第二初中……”又開始提以前的光榮事跡,“眼鏡”就諷刺他:“大包,你夜半翻墻上網、掉豬圈的事怎么不說,莫不是嫌丟人吧?”
“這,這事我模糊了,記不得了。”那語氣像哀求別人,誰知眼鏡并不領情,看了他一眼,又口若懸河地說起來,說大包如何夜半翻墻上網,又如何失足跌入豬圈,眾人哈哈大笑。
大包臉憋得通紅:“求知,讀書人哪有不夜讀的?”
“那也不用在豬圈里吧?”接著又是哄笑。
大包沉默,點了一支煙,聽著眾人的笑,無奈地搖頭。
第二天寢室通報,要交班費,大家都顯得恐慌,不愿寫檢查在班會上念。
大包卻向班主任承擔責任,星期日班會念完檢查,戴眼鏡的就開始帶頭鼓掌。大包表情很無奈,左眼角有一大顆眼淚。
大包面頰腫得不像樣了,終于決定休學。
那年的雪來得很遲,天卻很冷。總有人到我們寢室問:“魏大包來了沒有?他還欠我兩塊二煙錢呢!”
年底期末考試后,大家都在收拾床鋪,要賬的又來了:“哎,到年關了,大包欠的兩塊二煙錢,唉!”嘆了口氣,出去了。
自此,我再也沒見過大包了,聽說他偷拿家里錢給他奶奶買雞蛋,被他爹媽痛打一頓,被趕出家門,到南方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