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超英與“青縣模式”

“作為共產黨的干部跟普通官員是不一樣的，我們不僅擔負著政府官員的責任，而且在履行這種責任的過程中，還要盡量騰出時間和精力來履行作為共產黨員的責任。”

青縣，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人口數在河北只能是中等縣。從2002年起，青縣以其在村民自治、新農合、新城合、農合組織等方面創造了諸多“青縣模式”，而頻頻見諸報端，成為各地取經學習的榜樣。

在外界看來，青縣的創新源自于執政理念的變化，而幕后策劃者趙超英卻把“青縣模式”稱為他們的“業余之作”。

“我們只是做了一些想做而且應該做的事情。”2001年7月，趙超英擔任青縣縣委書記后，在完成上面的任務的同時，把他的大部分“業余時間”都用在村治模式探索和當地社會建設上。

抓民心

“農村問題很多，居住環境差、公共設施不足、生活條件差、文化生活水平低、社會保障不足等等，這些問

題都讓國家花錢解決行嗎？不管我們怎么著急，政策怎么傾斜，也不可能由各級政府花錢去買一個新農村。”長期關注研究農村的趙超英一直在苦苦思考，農村問題的“根”在哪里？

“實行大包干后，原來的管理體制和管理模式已經不適應新的生產關系了，此時中央提出了村民自治的框架。路子完全正確，但我們的領導方式還沒有變，村民自治沒有按照要求真正運行起來，農村才出現了這一系列矛盾。”趙超英告訴《決策》。

矛盾的最直接表現就是“兩委”矛盾以及“核心”與“民心”之爭，它不僅阻礙著村民自治的推進，也在一天天吞噬著基層黨組織領導的權威性。這一度讓趙超英感到痛心和憂慮。

經過多年的思考，趙超英發現農村問題的“根”就在于領導模式問題。“我們的很多同志沒有意識到，過去生產大隊控制著生產資料，對農民有指揮控制權，而村委會是村民自治組織，兩者有本質的區別。可是有些人還用老辦法，讓黨支部把村委會當過去的生產大隊來指揮控制農民。”

如何尋求一條使黨的領導與村民自治共生雙贏的路徑？在一次村黨支部書記培訓課上，趙超英提出這樣一個公式：民主+民生=民心=選票=執政地位。“如果還按老一套去領導農村，農民就不會聽你的，現在必須抓民心。從領導方法上來講，不能以領導者自居指手畫腳，而是要站在農民的角度，維護農民的利益，這樣領導權就過來了。從領導模式上說，抓住了民主就抓住了民心。”

2007年4月，趙超英在《學習時報》上撰文，總結了他在農村治理方面的思考與實踐。他把中國村民自治的演進總結為“鬧事”、“海選”、“變法”三個階段，與此同時，村民自治由覺醒到突破，并逐漸走向成熟。而青縣創造的“黨支部領導、村代會作主、村委會辦事”的新模式，就是村民自治走向成熟的模式之一。

“青縣村治模式的核心就是把村代會由虛變實，以村代會為載體，真正實現村民自治。”盡管有很多壓力和質疑，但過去5年來，趙超英一直不遺余力地在全縣范圍內推廣，并且多次召開研討會，不斷摸索和完善。

“這種村治模式已經基本成熟。”趙超英自信地認為。青縣幾年來實踐的成果也給他的自信平添了幾分底氣。2002年實行新模式后，青縣農村信訪量逐年下降，農村基礎設施和公共產品的投資是以往年份的4-5倍，每年發展農村黨員的數量是以前的兩倍多。

“理順了黨支部、村代會和村委會三者的關系，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對于青縣村治模式趙超英有著更深的理解，它的真正價值也許在于破解了黨的領導與民主政治的悖論。

“合作化”

“‘大包干’氣數已盡。”在趙超英關于“合作化”的理論文章中，他做出了這樣的論斷。雖然語出驚人，但背后卻有著深刻的思考。

“大包干”其實是小農的生產方式，一家一戶的“小農經濟”無法與千變萬化的“大市場”對接。在市場經濟下，小農經濟只有死路一條，必須改變傳統一家一戶條塊分割、零散經營的小農經濟模式，實現農業的規模化、集約化經營。在趙超英看來，促使小農經濟向社會化大生產轉變的就是“合作化”。

提起“合作化”，至今人們仍談虎色變。但趙超英認為，過去我們搞的是集體化，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合作化。集體化是產權不明的共同共有關系，而合作化是把小農們組織起來，互相幫助、共享資源，通過集約化經營，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生產效率，從而提高利潤、增加農民收入。

“其實‘大包干’明晰地權、多收多得的利益機制并沒有過時，相反‘大包干’的利益機制加上‘合作化’的集約經營，才是現代農業。”趙超英的這一新等式很快在實踐中得到了證明。

2002年，青縣大勃留村為了解決農忙季節勞動力不足的難題，自發成立了勃翔農業合作社，對社員集體購買籽種、統一機耕服務等，并且逐漸由單項合作、專業合作一步一步走向全面合作、全面發展。勃翔合作社的出現讓趙超英眼前一亮，“勃翔合作社社員自愿參與、民主管理，內部社員平等，沒有盈利，不存在剝削。”他敏銳地意識到這就是他所設想的“合作化”的雛形。

為了促進農村合作組織的發展，從2005年開始，趙超英把它列入農村工作的重點之一，不僅在注冊登記，資金扶持等方面給予大力支持，還通過宣傳典型、舉辦培訓班等方法培育合作組織的發展。在強有力的政策支持下，2007年青縣的農村合作組織達到65個，入社會員4000多戶。

雖然合作社發展迅速，但趙超英清醒地看到，很多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合作組織。有些合作組織里面行政的東西太多，暫時看起來很好，但長遠看不行；有些是“公司+農戶”的形式，這種模式在產業化起步階段作用大，但之后矛盾會越來越多。雖然農村合作組織魚龍混雜，趙超英的宗旨是任其發展。在他看來，現在只能對一些好的典型加以宣傳，還不能用行政手段去推廣，因為還沒有搞清楚合作社的界限在哪，可能會出現什么樣的問題。

“‘合作化’的意義，不僅僅在經濟上，更重要是在政治上。小農經濟長期養成的散漫、無政府傳統，農民缺乏組織意識，這對于農村社會治理是很大的障礙。農民組織意識是要通過多種渠道來培養的，經濟合作組織就是重要的一個方面。”趙超英的這一觀點顯得頗為超前。

政治發展上抓民主，經濟發展上抓合作，這成為趙超英破解“三農”的兩個關鍵抓手。“這些事要慢慢去做，急功近利只會把事情搞壞，農村的事情要有耐心去細做。這幾年，我們重點著眼于給農村樹立一個發展方向，創造一個好的社會生態。在這個環境中，農村的經濟發展和其他社會功能，都能自然而然的發育起來。”

“新城合”

“有些黨的領導干部單純地把自己變成官員，我認為這是‘以政代黨’。作為共產黨的干部跟普通官員是不一樣的，我們不僅擔負著政府官員的責任，而且在履行這種責任的過程中，還要盡量騰出時間和精力來履行作為共產黨員的責任。”在趙超英的執政理念中，黨委在小心翼翼保護市場經濟積極一面的同時，也要看到不公平的一面，在社會治理和公共產品提供上盡量提供公平的東西，推進社會主義的公平與平等。這是黨的領導干部的責任，也正是他在青縣積極探索村治模式、全面實施新型農村與城鎮合作醫療的出發點。

2005年，全國開展第二批新型農村合作醫療試點，經過積極爭取，青縣成為河北省第二批試點縣之一。

“試點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在趙超英的這個死命令下，青縣縣委、政府把這項工作提到首要日程，成立專門的調研組，通過詳細的調研制定了試點方案。一開始，農民對政策的知曉率低，程序不明白，有些政策模糊，又在全縣開展宣傳月活動。“不是農民不愿意參與，也不是他們素質低，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位。”事后，趙超英非常感慨。

運行初，報銷卡得過死，趙超英認為“合作醫療不能賺錢。”于是擴大了報銷目錄，讓農民真正嘗到了合作醫療的甜頭。2006年，青縣被評為“全國新型農村合作醫療試點先進縣”。

2006年初，一次趙超英回家跟老父親說，他們縣的農民都參加合作醫療了。老父親聽了非常高興，又說，農民有幾畝地，住院還能報銷，職工也有職工醫療保險，但那些下崗工人怎么辦？你看菜市場上，賣菜的一走，撿菜葉的都是下崗的。老父親的話讓趙超英觸動很大。

“下崗、無業人員這個群體太苦了，政府欠他們太多，我們的社會政策遵循公平公正的原則，現在我們關注農民，但不能使一個群體得到了應有的保障的同時，而遺忘了另一個群體，這樣是不公平的。”其實，在2005年1月青縣推行“新農合”之前，趙超英就考慮把城鎮沒有職工醫保的居民并入“新農合”，但上級沒有具體政策。“不能再拖了！”趙超英與他的縣長搭檔決定不等、不靠，由縣里自己搞。

2006年5月，青縣復制了新農合的模式，出臺并實施針對城市無任何醫保人群的“新城合”。所不同的是，補貼的錢全部由縣里承擔，為此縣財政拿出160多萬元的專款。雖然青縣并不十分富裕，財政收入在河北只是中游水平，但趙超英認為還是要把這件事干下去。

短短幾年內，青縣建立新型醫療保障體系、困難群體救助保障體系、社會養老保障體系和貧困學生就學保障體系等四條比較完善的社會保障線，被青縣人稱為“銅幫鐵底”的社會保障安全網。

“政府財政政策應當遵循普惠原則，讓更多的老百姓受益。過去我們的社會建設中的主要內容——社會保障一直是缺乏的，其中主要是社會政策的缺失。”在趙超英看來，如何讓百姓老有所養、病有所醫，這是社會建設的薄弱環節，也是黨委的重要職責。

“群英會”

每年春節過后，青縣都會召開別開生面的群英會，專門表彰一年來各方面的先進典型人物，其中包括“孝敬

模范”、“教子模范”、“文明之家”，以及各行各業的精英。與一般大會不同的是，少了領導長長的講話，普通百姓、優秀公民成了會議的主角。

這個會的前身就是三級干部會議，一般每個縣都會召開。但趙超英認為，這個會是計劃經濟的產物，過去全縣就是一個生產隊，開這個會目的為了動員組織大家抓生產，而現在已經沒有必要開這樣的大會了。“我們把‘三干會’改為群英會，就是想通過表彰各類模范人物，使政府與社會互動、黨與群眾產生共鳴，政府可以更貼近社會，讓老百姓有一種歸屬感。”

趙超英到青縣之后，把群英會作為社會建設的一個重要平臺。在青縣的社會建設中，令趙超英最為費心的就是道德建設。

“現在經濟發展如此迅速，但人的道德水準卻沒有同步提高，公民道德建設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的作用將會越來越重要。”曾經做過司法工作的趙超英對道德建設尤其重視。1990年，他當檢察長時曾做過統計，當地被捕和被判刑的人數是建國以來最多的，但犯罪還是越來越多。因此他感到，單靠法律并不能降低犯罪率，更重要的是提高全社會的道德素質。

2001年，中央頒布實施公民道德建設綱要后，趙超英把道德建設放到與經濟建設同等重要的位置。在縣、鄉成立公民道德建設促進會，在各村和街道都建立“老年道德評議會”和“青年敬老協會”，并建立五項道德建設的長效工作機制。同時還組建了12支志愿者隊伍，登記注冊的志愿者近萬人。并且月月開展活動，試圖讓志愿者把整個社會帶動起來。

2002年，青縣電視臺開辦《德化人生》欄目，把發生在老百姓身邊的好人好事搬上電視，這個欄目也成為青縣人最喜歡看的電視節目之一。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通過不厭其煩的抓典型，不斷地宣傳表彰，使‘孝敬、友善、誠實、勤儉’等群眾最易接受、最易引起共鳴的基本道德規范深入人心。”在趙超英看來，一個地方要改變貧窮落后的狀況、發展經濟并不難，改變環境難，而改變人最難。百年樹人，真正要提高人的道德素質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必須從小事做起，一點一點地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