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時,我沒有注意她。車廂里人很多,她就站在我旁邊。我倆下面有個座位,座位上有個小伙子,小伙子左扭右扭,好像身上有蟲子咬他。我估計,他是要下車。這樣,我和她就形成了競爭之勢:小伙子走了以后,這個座位到底應該歸誰?
其實,我站著或者坐著都沒關系,但我剛從圖書館里出來,借到了自己非常喜歡的書,如果有個座位,我就可以坐下來,一睹為快。當然了,我只是這么想想而已,反正也沒什么事,活動活動心思有利于健康。
正在這時,她接了個電話。
她說,我們已經分開了,剛分開。他哭著找過我。讓他哭去吧,一點兒也不像個男人!我現在跟誰啊?一個很好的男孩子。你沒有見過,一個朋友介紹的。開始時沒想到要相處,后來很自然地走到一起去了。怎么說呢?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這樣的人已經非常稀少了。不是稀少,而是稀少中的稀少。他非常純,是那種你從沒見過的人。
車廂里人很多,但沒有人說話,整個車廂的人,都在安靜地、被動地、認真地、聽她講自己的故事。
這孩子比我小不少呢。
這時候,我看了看她,最多也就是20歲,那么,她說的那個他有多大年齡?十七八歲?
是的,我有個朋友,跟你的說法一樣。可是和他見了一面以后,想法馬上改了,她跟我說,真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么純的人,不要說女孩子,就是男孩子都會喜歡他的。他好乖,好溫柔#8943;#8943;
有幾個人開始大聲咳嗽,有人也打開手機,非常夸張地講話。看得出,他們和我一樣,已經被她傷著了。從人權角度講,她有她的自由,她愿意說什么就說什么,但是,她不應該把自己的隱私強加于我們,因為我們不想聽,而空間只有這么大,她的聲音塞滿了這不大的地方,我們無處躲閃。
她離我很近,四周的人都朝我們這個方向瞅,好像我是她的同謀。這讓我很不自在。她顯然也發現了別人的反應,因為她太突出了。可是,她并沒有壓低聲音,反而更加興奮起來,她開始講自己和“他”的細節,那些細節,我在這里是無法復述的,無論我怎么描述,都無法把她那嗲嗲的聲調、曖昧的語氣和投入的表情刻畫出來。
有人喜歡裸奔,把自己的肉體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旁觀者的生理反應越大,他或者她,就越興奮。把自己的隱私在大庭廣眾之下張揚,是不是也算裸奔的一種?
我扭過頭,直愣愣地看著她。她長得很矮,最多到我鼻子尖。既然你能豁出去,我有什么豁不出去的?本來,我想盯她五分鐘的,可惜,我剛盯了不到一分鐘,公共汽車進站,她下車了。
肖云曉摘自2006年12月22日《中國經濟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