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皮膚的靈魂,在生命的旅程中,我們如影隨形。
人體雖然結構復雜,五臟雜陳,不過因為內有骨架撐開,外有皮囊裹緊,最終還是包扎得妥妥當當,堪稱結實緊湊的一件旅行袋。
人是復雜的,然而可見可觸的部分很單純,具有相同的構造,屬于同一個組織——皮膚。就像行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見到的都只是一個皮袋而已。但是誰都知道,皮袋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袋中的物品。我們也常說,外貌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心。其實,這是受了比喻的拖累,誰都想知道袋子里的東西,然而沒人對我們的內臟感興趣。
所以說,外貌未必不如內心。
每年,世界美容產業的龐大經費,大多都傾倒在我們的皮膚上。青春、性感、美麗,往往是薄薄的一層表皮顯露出來的品質。女人們最明白這道理,不厭其煩地、精益求精地修飾著自己的肌膚。古人說美女“膚如冰雪”、“膚如凝脂”,皮膚的細嫩讓人擔心“吹彈得破”;歐洲婦女不但在胸部和脖子上涂白鉛,還畫上幽藍的血管,表示皮膚的細膩;現代婦女不僅涂脂抹粉,還添了面膜、漂白、拉皮等手段,隨心所欲地改造自己的肌膚。她們知道,所有的美,除非陳列在皮膚上,否則毫無意義。
事實上,我們的容貌差異,猥瑣的形象和威嚴的風度,尋死覓活的愛情,之所以能夠成立,完全是全身皮膚的神奇形態造就的。對我們來說,另一個人的表皮就是他的一切。很少人能夠識別兩個頭骨之間的不同,更沒人瘋狂愛上盤子里的一顆心臟。
內臟的損壞屬于我們自己,痛苦,甚至死亡,都是能夠忍受的;皮膚的病變屬于公眾,蔑視和厭惡,往往使受害者失去正常的社會生活。
中國古代的丑女,不是“皮膚若漆”,就是“膚如老桑皮”,嫁不出去。在世界各地,麻風病人都招人厭惡,受到放逐。人類的交往通常是面對面的,無臉見人,意味著交往的基礎不再存在。他被所有人拋棄了。從這個意義上說,表皮的重要性超過了許多內在的器官。
皮膚是活生生的,通過無數的毛孔,它能夠呼吸和排泄,與外界交換能量。皮膚內層密布末梢神經,那里隱藏著靈敏的觸覺,輕微的一點兒壓力、疼痛、冷與熱,都會被迅速捕捉。
皮膚的花樣很多,除了廣布我們全身的柔軟表皮,還包括嘴唇、指甲和毛發等特殊形式。皮膚永遠在自我修補和自我更新,表層的細胞死去,里層又推出新的細胞,大約每隔兩周就能完成一次全面的細胞更替。
年輕人的皮膚總是那么清新嬌嫩,隨著年齡增長,細胞的更新速度減慢,皮膚逐漸變得黯淡,缺乏光澤。
可以認為,皮膚能夠比較準確地表現出我們內在的生命活力。
在我們與世界之間,皮膚勾勒出曲折而柔軟的邊界。
皮膚是我們最緊身的衣服,再前進哪怕一厘米,就侵入到了私人領地,我們馬上就能覺察到動靜,那必定是甜美的愛撫,或者粗暴的傷害。
另一方面,皮膚是身體的外殼,把我們囚禁其中,仿佛一個移動的貼身監獄。我們住在皮膚里,一直到死。
溫知欣摘自《我們住在皮膚里》
百花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