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未知,你的年輕單純和道路的漫長曲折不成比例,所以,迷路在所難免。誰能好心地指給你正確的方向?人們在自家的屋檐下看你慌張的表情而倍加欣喜,而此刻他們的孩子卻正在別人的園子里偷梨。
你把單車靠在樹旁休憩,它比你本身更加疲憊,它不知道前進抑或后退的方向,而你除了撓頭就只能啃著堅硬的饅頭嘆氣。
可能你已經遺忘了最初決定動身的動機,但我記得你是要去看一場可能演出的電影,在60里之外的城市。
你的腳從出世以來就帶著泥土,沾滿鄉野的氣息。它們渴望踏出去,這是你14年來飽受煎熬的原因。你開始憎恨你的父母,甚至不諳世事的你的兄弟姐妹。你告訴他們電影是什么是多么有趣,而他們卻無動于衷,繼續他們的游戲。你鄙夷他們,也鄙夷同樣無知的自己。
你的父母已顯出不合時宜卻不可避免地蒼老,他們習慣了的生活方式永遠在你的想象之外。而你的兄弟姐妹還很年輕幼稚,他們的思想還是初春的小草,和他們的身高一樣。你說服自己原諒了他們,卻無法說服自己。
這是在十月,所有的風都向你吹過來。你在躲避中前進。你總是在躲避什么,已知的或未知的,甚至莫可名狀的。
你走過草垛、牛糞和雞犬不寧的農屋,走過稻場、肥鵝以及指桑罵槐的村婦。你走過娶親的隊伍,也走過抬棺材的人群。一輛拋錨的貨車和怨天尤人的司機,兩個細柳蠻腰咯咯笑的少女,三個喊號子的民工,以及樹林間逃竄的野物,你一一走過,并且全都記在心上。
你經常地會在這之后的很多時候回憶起他們和它們,依然親切得像見到父母難得的微笑。
你在行走的時候肯定在思考:雙腿的酸痛,路途的遙不可及,或是很有良心地為自己愚蠢的冒險而惴惴不安。你也會毫不猶豫地想到你那地里勞作的父母會有怎樣的心情。
天暗下來,難以加快的步伐更迅速地暗下來。
電影已經開演了吧,而你尚未抵達。
你還在城市的邊緣躑躅,像一只飛蛾為變成蝴蝶而盡心盡力。你相信希望,正如你相信城市的夜空比鄉村更加美麗。
走走停停,不用考慮時間,這時候你最容易放下心來。手插在褲袋里,仰頭看天。除了饑餓,沒有任何讓你畏懼的理由。“所有的天空都是我的”,這里的和那里的,夜晚的還有白晝的。
當然,你最終會走進城市,走進你陌生而新鮮的世界。我不知道等你到達的時候,那場電影是否會提前結束。
所有的天空都是你的,而你又是誰的呢?
黃春摘自《散文2003年精選集》
百花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