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辦公室十多天后回來,陽臺上那盆植物已經蔫了。想起那天下雨從街頭把這盆植物買來捧到樓上的時候,植物細密的葉子上沾滿了冬日冰涼的雨水,但這并沒能阻止她的舞蹈,如濯水的女子,站立我的掌心。那個下午因此在我記憶里異常清新,當時似乎還有一個可笑的念頭在心里恍惚了一下:要好好對她,起碼,要像對待一位心儀的女子那樣,傾心地照顧她。

我并不知道這盆植物的名字,所以現在只能回憶起她的樣子。她的腰肢很細,是那種讓人很擔憂的細,具體地說,粗不過牙簽,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一個懶散的人,如果喜歡植物,就應該養仙人掌,仙人掌是沙漠里最常見的植物,所以就算幾個月不澆水也沒什么關系——但我的確第一眼就愛上了那棵不知名的植物,她就躲在賣花人木板車上的一個角落,楚楚可憐#8943;#8943;她的葉片也是我見猶憐,樣子像是銀杏葉片,但比銀杏葉片要輕薄得多,乃至呼出的空氣都能讓她微微顫抖……
我把這盆植物放在右手邊,那里通常放的是雜亂的報紙和雜志,凌亂如散場的狂歡派對,實在不適合小家碧玉棲身。左手邊又是音箱、電話、水杯、軟盤之類的物件,在躊躇半天之后,我還是把她放在了電腦顯示屏頂端——還好,她似乎很滿意高高站立在我的目光之上,像一個卑微的女子因為愛情而變得高傲起來那樣,時不時與我默默相視一笑,然后我繼續埋下頭來敲打鍵盤,沉浸在文字里,忘了她的存在。而她似乎并不在意。
辦公室是新裝修過的,潔白的墻壁和地板,一排排書柜和文件筐,只有她是辦公室里唯一的綠意。來客人談事情,前臺的女孩就會到我這來,為她淋上水,暫時借放過去。一桌子人抽煙噴云吐霧,她從未流露出反感的樣子,偶爾窗臺那邊吹過一縷風,還會輕扭幾下腰身。在這幫不懂情調的糙哥中間,她不但毫不羞赧,反而落落大方,仿佛看不見我的心痛。
據說熱愛植物的男人希望擁有單純樸素的情感,喜歡享受簡單安逸的生活。我對此抱有共鳴。我不喜歡繁花,那些熱鬧的花朵盡管姹紫嫣紅、爭奇斗艷,頂多也只是吸引我看一眼而已。我一度以為,上帝創世的時候世界上原是一片綠色的,只是后來人心嬗變才有了名目繁多的花朵。花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欲望和罪惡。唯有單調的植物才能隱秘地昭示生命真正的涵義,那就是自然、純凈、不張揚、綿延流長……
喜歡的那盆植物沒有過完冬天就走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我在春天來臨的時刻寫下這篇懷念的文字,想起電影里那個縱使身處槍林彈雨之中仍然不忘手中植物的那個殺手,當花盆落地破碎,植物的根須接觸到暴烈的陽光,殺手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擁有一盆看上去渺小又脆弱的植物,事實上她已經在我心里生長出蔥蘢的樹蔭,讓我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對植物而言是對環境的態度,對人而言其實就是對生活的態度。我不能說熱愛一盆植物就等于熱愛生活。但如果你連一盆植物也不喜歡的話,也許你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內心究竟需要些什么。
一帆摘自《一個人的森林》西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