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人的ID叫蹲在你身邊。我看到這個名字,很喜歡,它讓我有一個溫暖的聯想。

我們是一對老莊稼漢,兩人的田在村北,三里地之遠,靠在一起。早晨,我喊你一起去做活兒。耕種時我們還暗暗地較勁兒,誰趕牛的速度更快一些。在田里把汗水灑完之后,我們在地頭的樹蔭里蹲著,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袋鍋,等著老婆前來送飯。
我們會聊聊年輕時住過的城市,愛過的女人,吃過的大館子。這些往事,就像天邊的一朵朵云彩,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但畢竟是很遙遠了。直到某一日,我們聊完了天,起身時,或許你起得太猛了些,有些暈眩,搖搖晃晃了幾下,一頭栽倒在地。
后來,我干完了田里的活兒,回家時,總喜歡拐個彎兒,到那塊樹林里,你的墳邊,蹲著抽完一袋煙。我曉得,再過幾日或幾年,我會以一撮灰的形式,靜靜蹲在你的身邊。夜色格外濃稠的時候,我們的鬼魂兒會從墳里冒出來,隨便找兩根白骨,削成煙袋鍋的樣子來抽。呼吸之間,兩球磷光一會兒晦暗,一會兒灼亮。我們像生前一樣蹲著聊天,比較一下誰的孩子更孝順,哪個清明的時候燒的黃紙更多。
我們不太談女人了,那些女人多半像我們一樣,豐乳肥臀盡皆化做一撮寒灰了,如今再意淫那些,自己都覺得沒有意思。“老了,真的老了。”我們開著玩笑,站起身來,雖然身上并沒有泥土沾染上來,還是習慣性地拍拍屁股,各自回各自的骨灰盒里安睡。
還有一個聯想,不算溫暖,還有些臭氣。我流浪到某個地方,在路邊吃了一碗涼面,忽然覺得小肚子絞痛,很有些不能忍受。我飛奔到附近的一個公共廁所,痛痛快快地釋放了一下。這時候,我才醒悟到自己沒有帶手紙。聽到旁邊有個家伙在用力,我便敲了敲用來隔離的木板問:“兄弟,有紙嗎?”你悶聲說:“只夠我一個人用。”我哦了一聲,很是失望。三秒鐘之后,木板下伸過一只手,遞過一團手紙來。你在那邊說:“省著點用。”我打個哈哈說:“足夠用啦。”你說 :“你可真夠臭的。”我抱歉地說 :“沒辦法,吃壞了肚子。”我從兜里掏出一盒哈德門,給蹲在旁邊的你遞過去一支:“別客氣,解解臭味兒。”你拿了。于是,兩團煙霧在廁所里靜靜地上升。抽完煙,進行了善后工作,我敲敲木板說:“先走啦。”你應了一聲,但我沒有回頭看你一眼,因為目前的姿勢委實缺乏欣賞的價值,但心里還是感謝的,感謝身邊曾經有你。
另有一個聯想,關于愛情的。在毛茸茸的草叢中,我們是雨后兩株冒出來的小蘑菇。我蹲在你身邊,你蹲在我身邊,彼此的距離只有0.1厘米。我在這個世界上第一眼就是看到了你,你的第一眼亦是看到了我。我們愛得發狂,我想親吻你,你亦渴望被我親吻,但只可以老老實實蹲著,沒有辦法可以消弭這0.1厘米的距離。好在我們被一個小姑娘給采擷了去,并被丟進了同一個鍋里。忍受著熱油灼身的劇痛,我躲避著炒菜鏟子的肆意撥弄,盡量地靠近你。我曉得大限已近,只求和你在一起。我討厭那塊油乎乎的臭五花肉黏著你不放。我嗅到了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香氣,那是死亡的味道。在最后一絲知覺消散之前,借炒菜的鏟子上揚之勢,我們終究抱到了一起。親愛的,讓我們被同一雙筷子夾中,進同一個嘴巴,從此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再也不會分離。
流星摘自2007年3月15日加肥貓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