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的根須

畢業(yè)了，我來到這個傳說中的機(jī)會之城打拼，奔波幾天后，我終于在離單位有一個小時車程的市郊，與一個陌生的女孩合租一間小居室。

同租的女孩，始終把我當(dāng)作一團(tuán)空氣。不但不與我說話，對于我的問候，也都是神色冷淡。她大約是沒有什么正式的工作，我下班回來的時候，她才開始起床，懶洋洋在客廳的拐角處，陽光充裕的地方，一點點地化妝。很細(xì)心地畫，稍稍出錯的地方，她會洗掉了重來。只這一個細(xì)節(jié)，我便斷定她是個意志堅定的女子。

果然有一天，在和房東閑聊的時候，聽說她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兩年，室友足足換了有十幾個。每一個人于她，都只不過是個匆匆過客，不值得她花時間應(yīng)酬。她在酒吧里唱歌，她只管一首首地唱下去，至于那些聽眾的酣醉的臉孔，還有偶爾扔過來的臟話，也都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塵世的繁囂，于她無礙。

女孩常常晚歸，我有時候會在她傍晚出門的時候，叮囑一句：“晚上回來小心點啊！”她照例是神情淡然，但有一次居然回道：“謝謝。”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我們除了分擔(dān)彼此的房費，再不需要外人，來介入自己的生活。可是，為什么，我在夜晚一個人醒來，聽見隔壁有輕盈的腳步聲，卻會覺得心里踏實而安寧？

日子便這樣過下來。起床，洗刷，在地鐵里胡亂地將面包吞下，而后昏沉沉地補(bǔ)覺；月末的時候在老總的冷眼里小心翼翼地工作，算計著這月的獎金，會不會被無辜地扣掉。熬到下班，肚子咕咕作響地擠回程的地鐵。這樣的生活，日復(fù)一日地復(fù)制著，終于開始讓我后悔，可還是不肯這樣黯淡地轉(zhuǎn)身回去。

一天半夜里，隔壁隱隱傳來壓抑的哭聲。我沖到隔壁，打開燈，看見她慘白的臉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我大驚：“你怎么了？”她沒有力氣回答我，只是痛苦地呻吟著。我立刻打電話要給她叫救護(hù)車，她卻制止住我，指著角落里的一個小包，艱難地擠出一個字：“藥！”

那晚，是我們相處3個月以來，第一次向?qū)Ψ秸勂鸨舜恕Ｋ厴I(yè)于音樂學(xué)院，在自己的城市里，完全可以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但為了夢想，很執(zhí)拗地丟掉小城市的幸福，來到這個城市。兩年里，她試圖通過種種方式，擠進(jìn)音樂界。她甚至設(shè)想嫁一個有錢的男人，然后用錢鋪路。但最終，她還是被向往的藝術(shù)拋棄了。由于生活不規(guī)律，她落下了很嚴(yán)重的胃病。女孩自嘲說：“我什么也沒有了……”

這樣的交談，也只有這一次。黑夜過去，我們又戴上冷漠的面具，為所謂的榮光與驕傲，風(fēng)塵仆仆地奔波。但我，卻在這樣短暫的溝通里，終于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未來，而且明白，那些耀眼的光環(huán)，會罩住一些人，亦會將另一些人無情地刺傷。

終于，我決定回家鄉(xiāng)了。我向隔壁的女孩告別。

那時正是傍晚，窗外的夕陽懶懶的，擱置在街道盡頭的樓頂上，仿佛所有的黃昏都是那樣渾濁。她準(zhǔn)備出門，一條藏青色的圍巾臃腫地堆在脖子上，把她的半張臉都遮擋了，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深得像一潭水，靜謐得看不到波紋。她淡淡地向我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走了。那一天，她穿了一雙艷紅色高跟皮鞋，腳步聲很輕，寂靜的樓道里只有她的鞋跟敲出的聲音，噠，噠，噠。

一年后，我途經(jīng)那座城市，再去看那所曾經(jīng)漫無目的地居住過3個月的小房子。小小的一室一廳，已經(jīng)數(shù)易其主。我不禁長嘆，只在心里默默地為那位漂泊的女孩祝福。

留下的，還有希望被城市接納。而那些走開的，也一樣可以有美好和幸福。總有一種生活，會將我們溫柔地?fù)碜　＞拖窠裉欤谧约旱某鞘欣铮K于有一小片土地，努力地讓我柔韌的根須向下，再向下。而花葉，卻只絢麗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