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的一天中午,湖北省咸寧市九宮山薄霧繚繞的密林深處,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走在前面的是一名30多歲、面容憔悴的男子,后面跟著一名背著行李、兩鬢斑白的六旬老人……
原來,老人是武漢市的副廳級離休干部,他不忍心看著戒毒10年卻收效甚微的兒子走向死亡的深淵,無奈之下,只得攜兒“遁世”戒毒!很快,老人的做法引來了一群有著同樣遭遇的悲情父母,他們匯聚在一起,開始籌建“愛心自救家園”……
愛子10年難戒毒癮
今年63歲的鄧德龍原是湖北省政協教科文衛系統專職副主任,為副廳級離休干部。他曾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妻子在市級機關工作,育有一個聰明的兒子。
兒子鄧軍軍畢業后分進了武漢市一家商業銀行,一年后被提拔為經理助理。1994年初,鄧軍軍與姚瑾瑾相戀。年輕漂亮的姚瑾瑾在武漢市一家影視公司工作,鄧德龍夫妻倆打心眼里喜歡這個未來的兒媳婦。
1995年3月的一天,鄧德龍夫妻倆突然注意到兒子與女朋友打電話神神秘秘的,進屋后就把門反鎖起來,半天也不出來。追問之下,兒子支支吾吾地說有筆4萬元的銀行貸款追不回來了。夫妻倆信以為真,拿出積蓄讓兒子填補了漏洞。此后,鄧軍軍經常以各種理由向父母要錢,少則1千,多則1萬。
幾個月后,鄧德龍正在單位上班,突然接到妻子的電話,要他趕緊回家一趟。回到家,妻子拿出一張揉得皺巴巴的錫紙,指著沾在上面的白粉說:“這是在兒子的房間里發現的……”
夫妻倆再三追問之下,鄧軍軍這才說出,自己是被姚瑾瑾拉下水的,談戀愛后才知道她身染毒癮,為了挽救心愛的人,他以身試毒,結果自己也染上了毒癮。
兒子悔恨的淚水讓鄧德龍心軟了。鄧德龍當即打電話給姚瑾瑾的父母,提出:這兩個孩子今后不適合在一起了。
鄧德龍夫妻倆度過一個不眠之夜后,給兒子請了長期病假,偷偷把兒子送回了老家湖北省棗陽市戒毒所。
1995年6月底,鄧軍軍滿面紅光地從戒毒所里出來了,鄧德龍深有感觸地說:“軍軍,你新生了,我和你媽打心眼里高興。”隨后,他給兒子“約法三章”:第一、準時上下班,除了自己家和銀行外,哪兒也別去;第二,只同父母、單位領導和同事接觸,堅決不同各類閑雜人員尤其是狐朋狗友打交道;第三,徹底與姚瑾瑾斷絕關系,以免再次深陷泥潭。為表示鄭重,他還讓兒子簽字畫押。
鄧德龍夫妻倆提心吊膽地陪著兒子過了兩三月,沒發現什么異常,漸漸放松了警惕。
1996年4月上旬的一天,鄧軍軍的大學同學許安發拿著一張3萬元的欠條找上門來。原來,大半年前,鄧軍軍以做生意急需周轉資金為由,向許安發借了這筆款。還款期限到了,鄧軍軍卻以各種理由相搪塞,發展到后來竟然電話也不接,也不見。
還了許安發錢,鄧德龍拿著這張欠條,不由得流出了傷心的淚水。回到家里,他挨個給親戚朋友及所知道的兒子的同學打電話,讓他們不要借錢給鄧軍軍。
鄧軍軍下班后,面對父親的追問,無奈地說:“不是我不想戒,而是根本戒不掉。一天不吸上幾口,體內像有千萬只小蟲子在咬……”
于是,鄧德龍第二次把兒子送進了戒毒所。
鄧軍軍再次從戒毒所里出來后,重回原單位上班,表現還不錯,得到了領導的肯定。這次,鄧德龍和妻子明確分工,每天保證抽出一個人全天候對兒子嚴加看管,斬斷他與毒友和毒品販子接觸的一切機會。
一晃大半年過去了,鄧軍軍又復吸了。鄧德龍只得再一次把兒子送進戒毒所。
此后,鄧軍軍反反復復了好幾年,毒癮更厲害、也更頑固了。只要毒癮犯了,他的面部就會抽搐起來,全身跟著打哆嗦。更要命的是,他經常失去理智,看到酒瓶、茶杯等物,就會拿起來對著自己的腦袋猛砸,有時還找出刀子切割自己的血管,以自殺相威脅……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錢買毒品!
鄧德龍想盡了一切辦法,甚至把兒子送去做戒除毒癮的開顱手術。可出院后不久,他又復吸了。鄧德龍多次搬過家,還帶兒子去偏僻的農村住過一段時間,仍然無法阻斷鄧軍軍與那些毒友的聯系。鄧軍軍對老爸實話實說:“在喧鬧的社會中,我已經被毒品控制住了。要擺脫毒品,除非讓我離開這個社會。”
兒子的話,讓鄧德龍深感震驚的同時,逼他做出了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他請人在家里焊制了一只長3米、高2米、寬2米的鐵籠子,毫不客氣地把兒子關了進去。兒子倒也顯得十分配合,說:“老爸,沖著你這份苦心,我進去試試吧。”
帶兒躲進深山密林
2005年6月20日上午,鄧德龍見兒子的頭發長了,就押他去小區附近的理發店。在路上鄧軍軍突然加快了步伐,往小巷里鉆,鄧德龍見勢不妙,快步沖上前去,一把抓住兒子,把他拖進了理發店里。理過發后,鄧德龍不敢大意,緊緊拉住兒子的手朝家里走。一路上,鄧軍軍東張西望,不時地停下腳步,嘴里發出怪異的聲音。他知道,兒子的毒癮又犯了。
回家后鄧德龍還想把兒子關進鐵籠里,沒想到鄧軍軍卻不樂意了,他問:“老爸,你想讓我成為一個白癡嗎?你想讓我死在籠子里嗎?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戒毒方法嗎?”
幾句話問得鄧德龍啞口無言。他在屋里踱起了步子,一遍遍質問自己:“我這個父親是怎么當的?”
在多年幫助兒子戒毒的過程,鄧德龍也成了“專家”。他知道,生理上脫毒并不難,難就難在真正戒斷心癮,這至少需要三年時間。在這至關重要的三年里,必須和以前的舊人、舊事、舊環境隔開,放在一個相對封閉環境里才能實現這一脫胎換骨的變化。這讓他突然想到了最適合的環境——深山密林。
妻子得知他的意圖后,大吃一驚。面對妻子的追問,他告訴妻子,吃喝的問題很好解決,可以動手開荒種地,山里有泉水;房子嘛,可以自己建,至于豺狼猛獸嘛,那是嚇唬孩子的。“只要兒子能戒毒,哪怕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甘心情愿!”
最后,鄧德龍將目標鎖定在咸寧市九宮山,那里山高林密、風景怡人,內享天然的大氧吧,外鄰著名的溫泉城。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山道九曲十八彎,交通相對不便,毒販甭想進去。
2005年6月26日早晨,趁妻子出去買菜,鄧德龍趕緊喊醒兒子,收拾起行李、糧油等,鄧德龍寫下了留言條:“老婆,我帶著兒子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具體地點現在不能向你透露。有事打我手機就行了……”
在九宮山腳,鄧德龍父子倆租了一輛小三輪進山。小三輪開足馬力朝山上沖去,鄧軍軍讓車主開慢些,車主說:“山坡這么陡,不開快些上不了呀。”鄧德龍朝無遮無攔的懸崖一邊看去,只見山勢險峻,下面的深淵一眼望不到底,不由得跟著膽顫心驚。兒子嚇得緊緊拉住他的手,他讓兒子捂住眼睛,不要朝下面看。
小三輪開了一個多小時,鄧德龍終于看見一戶人家,鄧德龍走進去對主人說:“我帶著兒子想在這里借住幾天,看看這里的風景順便散散心。”說完,拿出了500元錢住宿費給山民。
住了幾天后,問題隨之而來——鄧德龍與兒子不方便講話,還有,鄧軍軍一次次想逃下山,幸虧被發現。
愛心自救家園
鄧德龍終于在山上找到一處閑置的房子,是湖北省某部門的干休所。鄧德龍又蒙生了一個念頭:邀請其他家長帶著孩子一起過來戒毒,依靠集體切斷毒源,應該成效更明顯一些。
鄧德龍與向立忠等幾位武漢家長取得了聯系,得到了一致響應。于是,69歲的向立忠老漢帶著兒子趕來了,65歲的離休干部張民勤帶著女兒趕來了……短短幾天,九宮山深處來了8位家長,帶著染上毒癮的兒子或女兒。各位家長有一個共同的心愿,那就是組建愛心康復自救家園。
不料,鄧德龍在聯系上干休所的主管方——湖北省政府某部門時,對方得知他們的用意后,當即予以謝絕。不甘半途而廢的鄧德龍無奈給中央政治局委員、湖北省委書記俞正聲寫了封信,講述孩子染上毒癮,自己和一幫家長10多年來血淚斑斑的戒毒史。
2005年7月22日,俞正聲給省政府作出批示:“這是件應大力支持的事,請指定一位副秘書長聽取來信人意見,幫助解決困難,盡快辦成此事。同時亦應指定有關部門,跟蹤‘家園’的發展情況,提供幫助,解決問題,為禁毒工作探索有益的方法。”
湖北省政府高度重視此事,有關部門紛紛伸出了援助之手:省財政撥出15萬元開辦費,咸寧市政府將一處面積達一萬多平方米的干休所無償提供給自救家園使用10年。湖北省民政廳將該家園定位為以家屬集資為主,政府扶持、社會捐助為輔的非營利非企業單位,正式批準其成立。
鄧德龍被推選為自救家園的法人代表。9月26日,9名戒毒者及其家長進入家園開始戒毒。
鄧德龍明確規定,家園里的費用由各家均攤,每周輪流做飯、打掃衛生、撿柴準備過冬,未得管委會家長允許,學員不得擅自離園。白天,學員在家長的陪伴下,認真上戒毒課,從事力所能及的體力勞動,晚上不是聚在一起看電視,就是暢談戒毒心得,每周還要舉行一次聯歡活動。
鄧軍軍在家園的熏陶下,變得懂事多了。鄧軍軍表示要給各位兄弟姐妹們做個好榜樣。他積極參加戒毒課,主動承擔一些重活。鄧德龍看在眼里,感到一絲絲欣慰。
“愛心自救家園”的消息見報后,引起國家禁毒委高度重視。該委專家組專家、北大深圳醫院核醫學主任賈少微專程趕至九宮山深處考察,并提出與自救家園合作推廣新型戒毒藥品的意向。湖北省公安廳副廳長尚武、省禁毒總隊總隊長干永平聯合民政、衛生、藥監等部門,親臨家園指導,建議在社會上聘請心理咨詢醫師等協助管理,并表示平價提供美沙酮和精神類藥品,湖北省多家醫院也紛紛伸出援助之手。
下一步,鄧德龍將聯合更多的戒毒家屬,擴大愛心自救家園的規模,爭取在兩年內達到進園人數超過100人,然后成立工貿股份公司,一方面解決脫毒者今后的勞動鍛煉及就業等實際問題,另一方面獲取利潤來支持家園的長足發展。可以相信的是,凝聚著鄧德龍等苦命家長心血的“愛心自救家園”有著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