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間性協作大致包涵主體間性、文化間性和文本間性之間的協作。間性理論進入變譯理論研究的視域,將豐富翻譯研究的方法。文學變譯需要綜合顧及譯者、原作者、原文、譯文、譯文讀者、語境和超譯文等因素,變譯在“間性”實現,變通的結果是變譯,譯者的意圖或加在譯者身上的意圖通過文學間性的運作,生產了各類變譯文本。
關鍵詞:變譯; 間性協作; 矛盾; 對話性
中圖分類號:H31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2-0142-03
胡塞爾最先提出了“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哲學概念,伽達默爾、哈貝馬斯、許茨在胡塞爾的先驗主體間性理論的基礎上,對主體間的理解進行了系統探討和發展?!爸黧w間性”對哲學、文學等社會科學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哈貝馬斯還提出了“文化間性”概念。法國文論家Kristeva最先創造和提出“互文性”這個術語,即“文本間性”論。近年來,間性理論進入翻譯理論研究的視域(許均,2003;田傳茂,2005;楊柳,2005;陳大亮,2005),但幾乎沒有觀照文學變譯的研究。變譯研究(黃忠廉,2002,2005)將從社科翻譯研究轉向文學翻譯研究,文學變譯滲透了“間性”觀,順應了文化哲學的取向。
一、 主體間性變譯者之間的對話和沖突
“主體間性”的基本內涵是指在交往過程中所實現的人與人之間的統一性的關系。它也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即主體間的共識問題和主體間的互識問題。(何林,2005:26)主體間性意味著主體的相互依存,相互影響,既和諧又沖突。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中對話理論也是主體間性關系,主體間性可謂一種對話關系。文學翻譯顯然是一種人際交往行為,但翻譯的主體間性更具復雜性和復合性,是一種復雜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他們之間有沖突,也有對話。文學翻譯究竟以全譯為取向,還是以大幅變通為取向,決定了翻譯是全譯(complete translation)和非全譯(incomplete)。
(一) 譯者和原作者
譯者在這對主體間性矛盾中,不是亦步亦趨地尾隨其后,而是要顯示其獨立的人格,可以從原文“出格”,即變譯。正如Edwin Genzler評論Bassnett的翻譯觀所言:“Bassnett 希望把譯者從對原文的奴隸式的從屬中解放出來,賦予他們積極的想象力的權力?!?Bassnett, S. Andre Lefevere,2001:xix)說的就是譯者在主體間性中發揮的主導作用,“如果譯者懷有特定的譯入語文化目的來翻譯,譯本中譯者的聲音就比較強,復調的特征就更明顯(查明建,田雨,2003:24)”這里譯者的“聲音”的復調性當然是譯者主體性在主體間性中的具體體現,譯者須擺脫原作者的羈絆,把握自己的命運。也就是說,譯者要有自己的聲音,不必奴隸般地忠實于原作者和原作,完全可以采取多種手段對原文加以幅度不等地操控和變通,不以等值或對應為目標,而應根據譯者相對自由的原則,對原文使用增、減、寫、釋、改、縮、述、仿等手段加以改變,文學翻譯中實行這種變譯方法的實例屢見不鮮,極端歸化是譯者主導主體間性的明證,林琴南的外國文學翻譯便是典型的變譯實踐。
(二) 譯者與贊助人
贊助人、出版商和審查人和譯者之間的對話往往不是平等的,受意識形態、詩學和利潤的影響或驅動,他們常常為譯者規定翻譯的原則、目標和任務,明確指出譯文應遵循的規則和要求,譯者不能隨心所欲,我行我素,譯者的主體性受到極大的限制和壓制,贊助人、出版商和審查人的主體性獲得張揚,這是后者的目的使然,可以說,他們在翻譯的選材、翻譯過程和譯文產品方面都起到了主導作用,主體間性的天平傾向他們一方。在這種情形下,譯者惟有自覺地或被迫地采取變通的策略,對原文進行變譯,以實現翻譯的目標和任務。例如,美國前總統克林頓的夫人希拉里的傳記《親歷歷史》(Living History)在中國出版發行,譯者采用了變譯策略,對原文中同我國的政治、文化價值觀和意識形態格格不入的部分做了變譯處理,刪除了某些內容,既是贊助人、出版商和審查人的要求,也是譯者的自覺行動,他們在共同的目標上取得了共鳴與對話,妥善地解決了原文里的燙山芋,使沖突轉化為和諧,在某種程度上消除了西方文化的霸權和對中國的歧視與干涉,至少譯文不會誤導讀者。所以,贊助人的主體性在這對主體間性矛盾中的彰顯,通過譯者落實了變譯策略。
(三) 譯者與譯者
譯者和譯者的主體間性是一種合作關系。合譯揭示了翻譯互動合作的主體間性,其間性距離比較小,但這并不意味著合譯的主體間性一定是和諧得出神入化,也可能出現合譯者與合譯者之間協調不一致。張德讓(1999:25)把合譯分為四種:一是主譯加潤色得到主配角式;二是口述加筆譯的互動式;三是“化整為零”的承包式;四是大規模的立體式。這四類合譯既適用于全譯,也適合于變譯,合譯者的主體間性的磨合程度有所不同,各自的主體性的發揮迥然有異,但變譯策略可能是好的選擇,尤其是第二類合譯。林琴南雖不懂外語,但他先后和魏易、王壽昌等人合譯了一百七十多種外國文學作品,他們之間的主體間性的距離時大時小,他們配合默契,各自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優勢,取長補短,譯出了數量眾多的佳作。林譯盡管不忠實,但融合了當時的社會文化語境,翻譯中使用了各種變異的翻譯方法,如譯述、改譯、節譯、增譯等,也包括不少的誤譯,但林譯至今仍有生命力,他催生了中國小說現代性的發生。
文學文本的復譯同樣存在譯者與譯者的主體間性。文本復譯的主體間性不可能是平等的,一位譯者把原來的譯者的譯作重新翻譯,與重譯類似,新譯本既可以完善舊譯本,或完全推倒重來,也可以變通舊譯本,或對原作進行改編,例如,把原作小說改譯為戲劇、電影腳本或童話故事等,變譯就勢在必行。季羨林指出:“不同門類的翻譯有不同的翻譯。有的需要嚴格的對應,有的無需或很難對應,能達意也行,所以翻譯很難有統一的標準——特別是文學翻譯,涉及到對作者、作品、背景等不同的理解,更應該允許有不同的詮釋和不同的表述?!?李景端,2005:30)季先生這種關于譯作的“不同詮釋”和“不同的表述”的說法,間接地肯定了合譯者之間、復譯者之間的主體間性不對稱性的合理性。所以,有人否定楊絳先生《堂吉·訶德》中譯本存在的變譯現象的合理性,恐怕是譯文標準惟一性和否認主體間性沖突性的思想在作祟,從根本上否定了他人的主體性,是一種唯我獨尊或唯“一”獨尊的霸權話語。
二、 文化間性的文化變譯理念
文化間性是一隱型間性,其確切定義難于厘定,大意是指異質文學的可通約性。它涵蓋超語言的文學形象和文化價值觀念,在不同文化的主體之間和文本之間的對話或碰撞,是一種文化精神世界和另一種文化精神世界的可譯度。文化形象的變異是變譯的關鍵因素。劉宓慶(1999)把文化信息的表現形式分為五種:圖像、模仿、替代、闡釋和淡化。這些文化形象可以通過變譯而成,大致按照釋譯法、縮譯法、改譯法、譯寫法變通原語的文學或文化形象。林語堂是采用文化變譯方法譯介中國文化的大師,他在英文小說Moment in Peking(《京華煙云》)中利用闡釋法譯寫了大量的中國文化的典籍思想。他擅長文化雜合,從《太平廣記》、《京本通俗小說》、《聊齋志異》等古典小說中挑選了20篇有代表性的傳奇故事,集冒險、愛情、鬼怪、諷刺、幻想、優美和童話為一體,通過改編、刪節、增譯等翻譯策略把原文進行文化處理,用英文重寫。(楊柳,2005:21)這當然是一種典型的文化變譯,有利于擴大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文化間性的共存、共識和共鳴。又如,一些西方電影片名,可以出神入化地仿譯為中國文化的經典名稱,如Forrest Gump和Gandhi, 分別被譯為《阿甘正傳》、《甘地傳》,主要仿譯的是中國的經典小說和電影《水滸傳》和《阿Q正傳》等,片名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中國文化傳統,因為“傳”、“正傳”、“列傳”、“別傳”、“外傳”等往往是中國文化和故事的特有符號。
晚清西方小說翻譯透視了文化間性的變譯觀,當時的翻譯是“譯意不譯詞”,通過譯述和譯評等變譯方法處理中西小說的藝術差異,擴大了國人對域外小說的認識,使外國小說和中國小說的文化視域融合的步伐加快,文學間性的距離縮短了,為此,受翻譯小說的影響,中國近代小說的文學觀念起了變化,題材有了擴展,表現手法、表現技巧有所創新,典型人物的塑造、人物心理描寫和小說語言有了變化。(王繼權,2000:52-54)小說創作的現代觀念、敘事結構的轉變、文化理念的通約性受惠于文化變譯性,讓當時的讀者了解了西方文化的價值觀、文學觀、藝術觀,促進了中國小說的發展。林紓的西方小說的文化變譯基于“世界文學”的文化間性的考量,在中國文學的變譯史上著實濃墨重彩地抹了一筆。林紓的“合中西二文熔為一片”的思想觀點正是他的文化變譯視野中的文學間性和文化間性的真實寫照。西方文學在林紓的變譯筆下,發生了不少的變異,中西文學間的視界融合催生了中國近代小說的現代性的萌芽,改變了傳統的章回小說一統天下的格局,引起了小說發展的歷史性跨越,林紓的文化變譯功不可沒,至今仍然具有借鑒價值。
三、 文本間性的變譯觀
文本間性(intertextuality),亦稱互文性,是法國著名文論家 Julia Kristeva創造和引入的術語,她在《符號學、語意分析研究》(1969)一書中定義為:“橫向軸(作者——讀者)和縱向軸(文本——背景)重合后揭示這樣一個事實:一個詞(或一篇文本)使另一些詞的再現,我們從中在至少可以讀到另一個詞(或一篇文本)。 巴赫金創立的復調小說理論,認為文本之間是對話關系,這實際上是文本間性。羅蘭·巴特指出:“每一篇文本在重新組織和引用已有的言辭”。文本間性理論對文學研究和翻譯研究都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后來Genette于1982年把互文性擴展到跨文本性(transtextuality),包括:其一,互文性。其二,側互文性(paratextuality),指主要文本與其派生文本(paratext)之間的關系。其三,原互文性(architextuality),指的是將一個文本視為某一(或某些文體)的一部分所形成的關系。其四,元互文性(metatextuality),指的是一個文本對另一個文本外顯的或暗含的評論關系。其五,超互文性(hypotextuality),即一個文本與作為其基礎但又被變形、修飾、發揮或擴展的文本或文體之間的關系,見于滑稽模仿等場合。這是更高層次的文本間性,對變譯理論研究可資借鑒。這五類互文性隱含了變異性,因為互文性本身意味著一種文本對另一文本的隱含和變形,而不是復制和粘貼,翻譯當然也是一種互文性,譯文對原文的擴張和壓縮是一種變異,而不是拷貝, 譯文的派生文本如前言、注釋和譯后記可能是互文性的變譯,編譯、摘譯、節譯、譯述、綜述和述評的原始材料可視為原互文性,譯評和述評中的“評”是元互文性,改譯、譯寫和仿譯是超互文性。文學文本的變譯最終要落實到文本間性上來,文本間性是主體間性、文化間性和語言間性的結果。
(一) 譯文和原文
譯文不能亦步亦趨地對譯原文,而要變通和改變原文的特定信息,也就是說推倒原文文本的霸主地位,解構原文的結構,消解其中心論和確定論,重組和重寫原文,譯文把原文“他人的文本”變為“我的文本”,但不是常規的語際轉換,而是雜合的文本,同時,巴赫金(沈立巖,2005:339-340)的文本對話主義為文學變譯提供了理論依據,譯文文本和原文文本構成了既交叉又平行的復調性,譯文留下了譯者主體性的痕跡、意識、視野和聲音,這當然不完全是平等的對話關系,也不是徹底拋棄原文世界另立山頭,否則就無所謂“譯”了。
譯文和原文的文本間性的對話關系,亦可視為“狂歡化”(carnivalesque), 它強調文本的未完成性、變異性、開放性,反對僵化和教條,變譯的特征與此極為類似,譯本不可僵化地忠實于原文,文學變譯的變異性、非完整性是譯文“狂歡化”的自由性的表征之一。這種互文性還可解釋為“雜語”(heteroglossia), “雜語”本來是指小說中不同文類、不同職業、不同社會集團和地域的語言構成眾聲喧嘩的文本世界,但它可被改造用來指文學變譯中文學體裁、風格類型、審美形象和人物對話的譯述、改譯和仿譯等??傊冏g的文本間性揭示了眾聲雜語的雜合性。
(二) 譯文和譯文
譯文和譯文的文本間性在變譯中也有可能存在,重譯本和復譯本無論是全譯或變譯,譯者一般會參考原有的譯本,這是一個不容回避的事實,因此會涉及到互文性問題。譯者對現有的譯本結合原文進行改編,即使譯者不參照原文而直接改編現有譯文,相對原文來說也是變譯,如把詩歌改譯為散文,把小說改譯為戲劇或電影,免不了互文觀照。譬如,一部外國古典小說直接或間接地通過原著改譯成多種文本,通過濃縮法簡化原文,應用節譯法改編故事情節,跨越主題法使譯文產生現代性主題,采納升級法增加人物的英雄氣概,借助擴充法把情節簡單的故事擴充為情節復雜離奇的長篇小說,有時譯文可模仿其他譯文的風格和句法格式,這些增加了譯寫的成份,更加突出文本間性的重要性。
(三) 譯文和引文
譯文引用一些名言警句,可以為譯文增色,這是變譯的文本間性,主要存在于仿譯之中。翻譯中的引用是譯者的廣泛閱讀和翻譯的互動,流露了譯者的翻譯準備程度和文化資本的儲備的多寡,文化資本“首要的是語言資本,藉此人們獲得的社會普遍承認的有價值的話語”(Bassnett, Sussan Andre Lefevere,2001:43)當然也包括文化背景知識,這些語言文化資源在需要時可信手拈來,粘貼到譯文中。
引文在廣告仿譯中廣泛使用,文學翻譯的仿譯也經常采用,例如,林紓和魏易節譯的“美國文學之父”華盛頓·歐文的短篇小說集The Sketch Book of Geoffrey Crayon, Gent (現譯為《見聞雜記》),書名冠為《拊掌錄》(拊掌是古代笑話體裁中的一種),實則引用的是宋代文人邢居實的同名書名,其仿譯的目的是把西洋笑話同中國古代笑話類比,以加深中西笑話這種特殊文學形式的文本間性的印象,此譯本在清末民初產生了很大的社會影響,對啟蒙中國短篇小說的興起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總之,文學間性的復雜關系是一個開放性的互動互補關系,文學翻譯的變譯研究基本上印證了集主體間性、文化間性和文本間性為一體的復合變異和選擇變異關系,文學變譯需要綜合顧及譯者、原作者、原文、譯文讀者、譯文、語境和超譯文等因素相互觸動和制約的過程,翻譯在“間性”協作中實現,其結果必然是程度不同的變異,變通的結果是變譯,譯者的意圖或加在譯者身上的意圖通過文學間性的運作,生產了各類變譯文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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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