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在否定法制現代化即用歐美國家法律制度全盤取代傳統法律制度的同時,也 指出了“國家法律至上”的理念絕對化的缺陷。在多民族國家應肯定少數民族習慣法對國家 法制現代化的積極作用。在此基礎上,文章進一步論述了少數民族習慣法與國家法的區別, 揭示了國家法相對于少數民族習慣法所存在的跨地域性、跨民族性、概括性、超前性、高成 本性以及難以有針對性地及時、有效解決少數民族地區的一些具體問題等特點。
【關鍵詞】少數民族習慣法;國家法;法制現代化
【作 者】 李洪欣,蘇州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蘇州,215021;陳新建,廣西區委黨校研究員。南寧,53 0022
【中圖分類號】DF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 編號】1004-454X(2007)02-0176-006
The Effect of the unwritten Law in Minority Group on Moderniza tion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Legal System
Li Hongxin,Chen Xinjian
Abstract: This article supports the idea that legal system in Europe and America Should take place of the traditional law completely.It negates the modernizat i on of legal system.At the same time,it also points out the defects of the con c ept that constitutional Law is supreme is too absolute.We should affirm the po s itive effects of the unwritten law in minority groups on the modernization of na tional legal system in such a country where different groups co-exist This art i cle further explains groups and constitutional Law.It points out that comparin g to unwritten law, constitutional law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ransregion, tr ansnationalism, generality, pre-mature, high-cost and so on As a result, it c an’t solve some specific problems in minority groups effectively and timely.
Key words:unwritten law in minority groups;constitutional law; the modernization of legal system
導 言
法治主義是當前法學理論研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之一。如何在中國實現法治主義和 依法治國的目標、建設社會主義法治中國,當前最為重要的任務是使中國法制現代化。
完成這一任務的路徑選擇,主流的觀點有兩個傾向。一是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 ”轉變,而所謂的“傳統社會”實質上就是以中國、印度等發展中國家為代表的東方社會, “現代社會”實質上就是特指的歐美等發達國家組成的西方社會。因此,“現代化”從某種 意義上等同于“西方化”。具體到法制現代化就是用歐美發達國家的法律制度取代我國包括 少數民族習慣法在內的傳統法律制度。按照歐美等發達西方國家的法律價值觀念來改造我國 的傳統法律,這是從國家與國家之間就法律制度如何體現法制現代化的主流觀點。
另一個傾向是法制現代化必須確立“國家法律至上”的理念,具體的表述即:由國家立 法機關制定的代表社會公共利益的立法必須全面地控制其它社會規范和秩序,建立起一個有 著完整系統的規則體系和制度。這一規則體系必須包含并控制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從而使 社會形成一種普遍性的秩序。按照這一法制現代化的邏輯,包括少數民族習慣法在內的非國 家制定的規范都應置于從屬或消亡的地位。這是從國家內部規范性規則的取舍上如何體現法 制現代化的主流觀點。
筆者認為,上述觀點并非沒有合理的成份,但就中國這樣一個文化和地域多元化的國家 ,且不論漢族聚居區不同風土、人情差異的客觀存在,僅就生活在中國廣闊地域上的眾多少 數民族而言,其民族傳統、宗教信仰、習慣性規范上的差異,簡單化的一元規范體系,未必 是一個利于具體的少數民族發展、少數民族聚居區域穩定、和諧的最佳選擇,甚至可能適得 其反。從社會和法治發展的歷史經驗和教訓兩個方面理性地分析我國的法制現代化建設路徑 ,全盤西化明顯是違背事物發展的基本規律,不符合中國國情并被歷史證明了是錯誤的選擇 。完全否定習慣法的作用也無助于社會的發展、穩定。正是基于這一理念,筆者認為不應該 在法制現代化研究中忽視對習慣法、尤其是少數民族習慣法對我國法制現代化作用的研究。 在我國法制現代化的進程中,我們既要借鑒西方的先進法律制度,還應發掘、利用包括我國 少數民族習慣法在內的我國法治的“本土資源”。①
一、少數民族習慣法與國家法的區別
國家法就其通常的涵義而言,就是指國家專門機關依據專門的程序制定并由國家強制力 保證實施的行為規范②。就其產生而言,國家法是與國家相伴生的產物。而國家為什么需 要 法律,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是因為被統治者不會自覺地接受國家的統治,因此國家就只 能是一個暴力機器,國家的秩序需要一定強制力的規范來加以維護。按照美國思想家潘恩的 觀點,國家是人類邪惡的產物,其功能僅在于消極地促進人類幸福。③這說明,在國家的 起 源問題上,無論是馬克思主義者還是非馬克思主義者,都是在人性惡的基礎上考量國家的起 源問題的。而與國家相伴生的國家法當然地也就成了規制人性惡的強制性規范。正是基于這 一理念,國家法的產生往往是取得統治地位的一方基于對被統治一方的控制而加以制定的。 因此,國家法的制定者或多或少會通過立法使自己處于優勢地位,而將被統治者置于或多或 少的不平等地位甚全是劣勢地位。而少數民族習慣法是獨立于國家法之外的習慣法的重要組 成部分④,它是在少數民族地區的各少數民族長期的生產、生活中自然形成的、或口耳相 傳 或明文約定的、體現少數民族整體意志和利益,并由獲得少數民族群體認可的社會物質力量 保障其實施的普遍性行為規范的總和。近年來,通過對我國少數民族歷史文化的考察和研究 ,人類最早的習慣法早于國家法的產生,這一點在學界已經達成共識。因此,就法的起源和 發展而言,是先有包括少數民族習慣法在內的習慣法,后有國家制定法。并且,由于少數民 族的聚居區大都遠離國家的政治、經濟中心,地處偏遠,生存環境相對惡劣,長期形成的生 活習俗使得人與人之間必須相互依賴,相互信任才能得到較好的生存條件和發展空間,這就 決定了少數民族習慣法具有較少的不平等色彩,大多數少數民族習慣法對于本民族生存地域 內的所有調整對象不會因法律關系的主體在貧富貴賤或社會地位上的差異而予以區別對待。 如在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對自然生態環境自覺維護的意識和行動,正是建立在邊疆少數民族習 慣法不因主體社會地位或角色不同而予以區別對待的基礎之上的。國家法的相對不公平性同 時導致了國家法在少數民族地區適用上的缺陷,即國家法在對少數民族地區某些事情的適用 中由于帶有不平等的瑕疵或無法對應少數民族在長 期繁衍、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對某些事物處理中形成的價值觀念。因此,當事人并不愿意選擇 國家法來處理事情,反而盡可能地選擇習慣法,規避國家法。如一些有關家庭、鄰里糾紛的 處理,及有關資源開發、利用與生態環境保護、民族地區可持續發展沖突的處理。少數民族 習慣法所具有的優于國家法的平等性,其最大的功能就是在少數民族中形成的人們對習慣法 的信賴并自覺地加以適用的心理。也正是這種積極、自覺地適用習慣法的心里意識,成為了 維護少數民族聚居區域社會秩序穩固的最堅實的基礎。從某種意義上說,少數民族地區可以 沒有國家法,但絕對不能沒有習慣法。
國家的基本特征之一是按照地域來組織它的國民,恩格斯說:“這種按照居住地組織國 民的辦法,是一切國家共同的。”⑤考察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國家,除了單一民族、國土面 積 狹小的國家之外,大多數按地域組織國民的國家都是多民族的,因此,以“統一”為基礎或 目的而建立的國家既包括將不同地域的人統一起來,也包括將不同地域生活的不同民族統一 到一起來的當然抉擇。正是因為國家的這種統一屬性,反映在國家法上就是國家法的跨地域 性和跨民族性,也正是因為國家法的跨地域性和跨民族性,又導致了國家法在調整社會關系 、權衡利益時,更多地是關注那些與統治秩序有較為直接利害性的社會關系,對其他有關倫 理、族群等社會關系問題只作出概括性、一般性的規定。對那些有可能危及統治的社會現象 予以充分關注,哪怕這些社會現象在法律規定之后幾乎都不會發生,如有關危害國家安全罪 這一類罪中的大部分罪名,以致出現法律的閑置現象。同時,國家法基于國家的立場,也不 會過多地考慮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相對滯后性,制定出一些雖符合國家現 實和未來發展需要、但針對具體的少數民族地區而言則明顯超前的法律。因此,國家法相對 于少數民族習慣法而言,其跨地域性、跨民族性、概括性、閑置性、超前性難以較好地解決 少數民族地區的諸多問題。相對應地,少數民族習慣法則具有明顯的地域性、民族性,對本 民族倫理、親情、族群關系的調控規則有較為現實的針對性和微觀指導性、可操作性,能夠 更及時、迅速。在少數民族價值觀念層面上更平等、合理地解決問題。
法律作為國家制定的行為規范,有較為嚴格的程序規定,這在當今的國家法制定中有愈 演愈烈之勢。為完成一部法律的制定,國家要動員方方面面的力量,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 ,經過日益復雜的程序。這固然對立法質量的提高有所裨益,但也使得國家法制定的成本大 增,國家法產生過程的不經濟性特點由此而凸現。國家法的產生有嚴格的程序, 而制定完 成的國家法最終是要用來解決具體問題的,但在民主、法制對程序正義呼聲日高的今天,國 家法的適用也要遵循復雜、嚴格的程序,正是這些復雜、嚴格的程序保證了國家法在適用過 程中的專門性和統一性。但事物都有其兩面性,這些復雜、嚴格的程序從另一個角度評價就 是處理問題、解決糾紛成本的提高。特別是在少數民族聚居區,一個國家法中認定的糾紛, 通過國家專門的司法機關,依據國家法設定的專門司法程序來加以解決需要付出的代價雖因 人、因地(如居住地距離法院的遠近)而有所差異,但總體上衡量人力、物力成本都是可觀的 ,尤其對邊疆少數民族而言,一些雖是國家法規定,須動用國家司法機關、程序加以解決的 諸如小額標的債務糾紛、人身損害賠償等案件,如果真正“嚴格適用法律”,其所產生的社 會效益和經濟效益能否取得最佳效果,是令人懷疑的。而少數民族習慣法其產生是各少數民 族長期行之有效的解決糾紛、調整社會關系成功經驗的總結,其合法、有效性的來源是廣大 少數民族大眾的認同,無需上層統治階級靠外力的推行和嚴格、繁瑣、耗費巨大的制定程序 來予以明確,其糾紛的解決則更加簡便易行。經濟性地解決糾紛的少數民族習慣法更利于少 數民族地區的穩定,更易于得到廣大少數民族群眾的貫徹、執行。
在法律的特征中,從與相關國家政策比較的角度評判,國家法具有穩定性的特征。政策 作為一定社會集團為實現一定利益或完成一定任務而確立的原則和行為準則,無需嚴格、明 確的制定程序,在其利益實現或任務完成后就會有新的政策出臺。因此,不穩定性是政策與 國家法的區別之一,但國家法由于其與政治的天然聯系,當各種政治利益集團的斗爭發生重 大變故之時,取得支配地位的一方為確立、穩固自己的地位,必然會以修正、改變法律的形 式來完成這一任務,在法律的名義下,以國家強制力來保證自己政治主張的推行,壓制不同 的政治主張。但政治斗爭往往不會因法律的出臺而長久地停止,總會不時地重起爭端,國家 法律因此而不斷地發生變化,雖不像政策的變化那樣隨意,然而相比少數民族習慣法則必然 存在穩定性上的差異,這其中還無需將國家法放到更長遠的歷史長河中與少數民族習慣法進 行比較,都可以得出這個結論。少數民族習慣法的穩定性正是少數民族群眾接受、認可、自 覺適用、遵循的必備條件之一,朝代、政黨、不同派別集團統治的更替都難以從根本上動搖 少數民族習慣法。看看少數民族地區世代相沿的習慣法,許多有益于國家、民族、可持續發 展的規范意識已經成為廣大少數民族群眾的自覺,無需耗費任何人力、物力的宣傳、灌輸。 這些少數民族群眾所了解、熟悉乃至視為當然的習慣法規范,已經內化為廣大少數民族群眾 自己的規范,這比那些未必能很好地解決他們碰到的問題的國家法更讓人親近。少數民族對 習慣法的親近,正是因為這些習慣法具有根植于少數民族社會生活中的合理性、有效性、經 濟性。這些看似與現代法制有著一定距離的少數民族習慣法為廣大少數民族所能帶來的好處 大大多于它們可能帶來的不利。而這一切都得益于少數民族習慣法優于國家法的穩定性。
二、少數民族習慣法對國家法制現代化的作用
通過上述國家法與少數民族習慣法區別的分析,可以得出結論:就整個國家而言, 法律并沒有因為貼上了“國家”和現代化的標簽就會在一個多民族的、地域廣闊的國家取得 滿意的成效,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對問題的解決,法制現代化就是為了更好地解決問題。少數 民族習慣法在各少數民族聚居區有著優于國家法解決問題的實效性。因此,它對國家法制現 代化而言就必然具有促進作用,對國家現代法制的完善具有不容低估的價值屬性。少數民族 習慣法對國家法制現代化的作用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少數民族習慣法與國家法在目的上的同一性決定了其在國家法制現代化進程中功 能上的補充作用。
在多民族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各民族相互依存、共同發展的歷史決定了無論國家法還是 少數民族習慣法,目的都是為了促進社會秩序的形成并對已形成社會秩序的穩定性予以維護 ,保證整個國家的健康發展。因此,當國家法在法制現代化的進程中由于其著眼于整個國家 的全局性,具體到不同的少數民族聚居區,國家法的某些規定就難免會出現概括性強、針對 性相對欠缺、解決少數民族地區問題存在某些局限性的缺陷。少數民族習慣法在這些領域則 具有對國家法進行補充的作用。作為規范體系的法律,無論是國家法還是少數民族習慣法實 質上都是不同主體選擇的結果,國家法是代表并反映整個統治階級意志或者說是一個國家代 表最廣大人民共同意志的立法機關的選擇,而少數民族習慣法則是長期生活在一定區域內有 著共同的價值追求、風俗習慣、歷史文化傳統的各個少數民族成員的共同選擇。客觀地說, 現代化的國家法關注的是按照現代的法學理論,更多地是西方發達國家以城市化為主要標準 的“法理社會”,而對于按照少數民族傳統在少數民族地區所生成的帶有濃厚倫理色彩的社 會總是不會給以充分的關注。然而少數民族聚居區的社會關系顯然也需要有針對性的規則來 調整,因此,少數民族習慣法對于國家法的補充作用就此得以體現,并與國家法在維護少數 民族地區的穩定、促進少數民族地區的發展構成了功能上的互補。按照功利主義的標準,少 數民族習慣法的補充作用應讓其在一定的范圍內長期發揮。如前所述,國家法在邊疆少數民 族地區的適用由于其嚴格的適用主體機構要求,嚴格的程序規范,使得許多社會關系的調整 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但也許只能獲取一個形式上的公平結果,或者說國家法意義上的公平 ,并不一定得到廣大少數民族群眾的普遍認同。當少數民族習慣法的適用可以在付出較少的 成本而獲取實質公平的結果時,棄國家法而用少數民族習慣法也應是一種理性的選擇,從這 個意義上說,少數民族習慣法不僅對國家法因其概括性而導致的在少數民族聚居區糾紛解決 規則不明確具有補充作用,而且對國家法適用的不經濟性缺陷也有一定的補充作用,這顯然 有利于司法資源的優化配置。
第二,各少數民族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決定了少數民族習慣法對國家法在觀 念上的滲透作用。
中華民族是“多元一體”的大家庭,國家的發展離不開少數民族,國家法制的發展同樣 離不開少數民族的習慣法。各少數民族的習慣法在其長期存在、發展的過程當中,不僅對中 國國家法的不足有一定的補充作用,而且在國家法的形成、確立、發展過程中具有滲透作用 。在法制現代化的今天,這種滲透作用隨著“法律多元”觀念被普遍接受將會進一步強化。 少數民族習慣法就中國國家法發展的歷史和現實而言,它客觀上是與國家法并列的法律文化 要素之一。中國最早的國家立法“禹刑”就曾以我國西南少數民族統稱的“苗民”習慣法中 的“五虐之刑”為基本依據確立了對中國古代社會有重大影響的刑罰體系——五刑制度⑥ 。 在封建時期,國家立法者也曾以少數民族地區成文字化了的習慣法⑦為主體制定了諸如《 苗 律》、《回律》、《番律》等,給少數民族習慣法賦予國家強制力,直接納入國家法的構成 體系。在當今國家法制現代化的進程中大到不同的法系,小到不同民族、國家之間的法律規 則都存在一種相互滲透的關系,筆者這里無意探討國家法對少數民族習慣法的滲透問題,這 是一個再清楚不過的事實,從來都沒有被主流社會和研究群體忽視。少數民族習慣法對現代 化過程中的國家法的滲透作用至少可以表現在兩個方面:
其一是確立習慣法規則中的二元主義。筆者在對少數民族習慣法的研究中深切地感受到 ,少數民族習慣法沒有明顯的“政治”氣息,國家立法中長期居主導地位的社會本位思想在 少數民族習慣法中表現得并不突出,少數民族習慣法由于深受禁忌習慣的影響⑧,在較多 帶 有人本主義思想的同時,還帶有明顯的自然主義色彩。因此,少數民族習慣法在其法律思想 或習慣法規則的“立法思想”中呈現出明顯的二元本位,即以人本主義和自然主義為本位, 并不是單純地強調以人為本,割裂人與自然的關系。這就是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少數民族習慣 法既重視對人生命、健康、財產、安全、名譽、貞操、平等等所謂的法益保護,同時也同等 甚至更加重視對草原、湖泊、山林、河流、動植物等自然生態環境的保護的原因所在。強調 社會本位和人本主義的國家法律觀念,所有的立法應以當代社會、當代人的利益為本位,只 要有利于當代人、當代社會的生存和發展,法律都應當予以保障;反之,只要危害到當代社 會、當代人的生存和發展,法律就應當予以打擊,因此,立法對自然環境是否遭到破壞以及 后代人的利益是否受到威脅沒有予以應有的關注,在一定程度上允許破壞生態環境及犧牲 后代人利益的行為存在。反觀我國的各少數民族習慣法,不存在這樣的片面性,它將人類的 利益與生態系統的利益看作是同一的利益,將人、自然視為一個生命共同體,將倫理平等的 觀念擴大到整個生態系統,讓自然享有與人類同樣明確且值得敬畏的權利。我國在國家法現 代化的進程中對環境、生態保護立法的逐漸增多,自然主義傾向的逐漸顯現,與少數民族習 慣法確立習慣法規范時二元主義觀念的滲透有著直接的關系,并且這種滲透表現出越來越明 顯的趨勢,最終國家法在其現代化的進程中終將完成從“強調社會本位、人本主義”立法觀 念向“人本主義和自然主義”立法觀念的轉變。
其二是少數民族習慣法中的一些具體規范及其運作方式被國家法所吸納或認可,少數民 族習慣法中的一些具體規范具有方便、快捷、低成本的優勢,更加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 并且不會帶來不公正的負面效應。如在中人主持下對糾紛雙方進行調解的習慣法規范對國家 民 事訴訟法規定調解制度就具有直接的影響;而少數民族習慣法中的刑事案件在一定條件下也 允許加害一方在滿足了受害方相關要求后進行和解的運作模式則直接影響著我國刑事法現代 化進程中所業已出現的刑事和解制度的建立。按照目前的發展趨勢,在國家立法尚未明確的 情況下,許多地區已經在司法實踐中開始運用刑事和解的方式處理刑事案件,國家立法正式 確立這一制度已指日可待。而據筆者所了解,在我國廣大少數民族地區,刑事和解早已是解 決輕微刑事案件的常用辦法,甚至一些較為嚴重的刑事案件也不乏以和解方式結案的嘗試。 至于地處邊陲的少數民族在邊境貿易中所形成的一些習慣法性質的交易規則,早已被邊境雙 方的國家在國家對外經貿法規中予以認可。
第三,少數民族習慣法對現代化進程中的國家法的貫徹落實具有前期準備的作用。
前述少數民族習慣法在其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的習慣沉淀屬性決定了其在本民族內部 具有巨大的影響力,成為其作用范圍內法律文化的重要因素,少數民族對這些習慣法的遵守 已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了一種規則意識。因此,處于少數民族習慣法調整范圍內的少數民族個 體即使在適用國家法時也一定會帶有其適用習慣法時的各種習慣心理,這也就意味著當國家 法的規定與少數民族習慣法的規定相一致時,國家法將會得到很好的貫徹落實。少數民族習 慣法在使用過程中對少數民族個體規則意識的養成無疑就是對現代化進程中的國家法做著貫 徹落實的前期準備。畢竟,國家法作為一個開放的規則體系,應當兼容并蓄,不可能是一個 自足物,而在中國這一特定的地域空間中,各少數民族的習慣法總體上與國家法是同處于一 個法律文化的大背景下,共同擔負著維護國家安全、促進國家發展的使命,并且國家在現代 化的過程中,我們的黨和政府強調的是全體國民的共同發展,追求的是整個中華民族的繁榮 昌盛,社會主義中國的和諧發展,因此,現代化進程中的中國國家法從總體上說不會與少數 民族的習慣法發生根本的沖突、對立,而是會在越來越廣泛的領域、越來越多的具體規定上 對應少數民族習慣法中的有著頑強生命力、長久實用價值的具體規范,充分利用、發掘少數 民族習慣法中的具有積極意義的法文化因素。少數民族習慣法作為一個相對更加穩定的規則 體系,其產生、發展、運作的規律是值得國家法在現代化建設中加以借鑒的。國家法不應在 現代化的進程中貶斥傳統的少數民族習慣法,因為少數民族習慣法對于國家法在現代化進程 中的作用是客觀存在的。
三、結語
今天,進入21世紀的世界,在經過對20世紀的反思之后,現代法治國家和正在建立現代 法治的國家又重新認識到共同體自治和多元化的價值理念是應當予以肯定的,而多元社會的 真正意義在于各種異質的要素同時并存,真正豐富多彩、和諧的社會是多元價值共同發展、 彼此融合、給人們帶來更多生活體驗的社會。中央集權制的國家權力土宰下的國家制定法削 弱甚至消滅了其他社會規范,試圖使國家法支配社會生活的每一個領域,使國家的價值觀和 生活文化以劃一的面目出現,歷史已經證明了這種模式的缺陷,現代文明國家應當允許各社 會階層、各不同民族自律規范的存在,只要這些自律規范不違背國家和全社會的整體利益, 允許人們優先選擇這些自律規范,而在那些國家法供給不足或需支付高昂成本的領域,更應 為自律規范的適用留下空間。少數民族習慣法作為一個民族族群內部適用的自律規范,其總 體上不僅與國家利益、中華民族的利益是一致的,而且在一些具體規定上對國家法制的現代 化具有促進作用。作為傳統法律的一部分,作為“本土資源”的當然構成要素,少數民族習 慣法合理成分的挖掘,其在構建和諧社會的要求下國家法律多元化體系中的地位、作用應該 更加引起學者、立法者、司法者們的重視。
注釋:
①有關“法治本土資源”的論述,參見蘇力著《法治及其本土資源》一書,中國政法大學 出版社1996年版。
②國家法的概念參見《法學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版,第453頁。
③[英]潘恩著:《潘恩選集》,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3頁。
④筆者認為習慣法不同于國家法。但也有學者認為習慣法就是國家法,是與國 家制定法 相并行的另一種國家法形式。參見孫國華主編《法學基礎理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7 年版,第41頁;沈宗靈主編《法學基礎理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89頁。
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167頁。
⑥參見李洪欣:《古代壯族法律文化初探》,載《廣西大學學報》1992年第4期。
⑦胡旭晟先生將法律分為三個“級次”:一是由尚不穩定和較為脆弱的社會力 量(如“ 中人”)來保障實施的不成文習慣法(即狹義上的習慣法),此為初級形態的法律;二是有較 為穩定和較為堅固的社會物質力量(如“家族”、“行會”等)保障實施的不成文習慣法(或 習慣法匯編),此為中級形態的法律:三是有高度穩定、強固的社會物質力量——“國家” 來保障實施的國家法,此為高級形態的法律。參見胡旭晟:《20世紀前期中國民商事習慣調 查及其意義》,載《湘潭大學學報》1999年第2期。
⑧有關禁忌習慣與習慣法的關系論述參見王學輝先生著:《從禁忌習慣到法起源運動》一 書,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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