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著名的廢園,一汪沉靜的湖水,構成我眼中的風景。自從來到客居的城市后,這里成為我晨起鍛煉的地方,園子四周被馬路們包裹著,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震動著人的耳膜。然而,只有這里的一汪碧水卻能使人心靜。
這個廢園的面積很大,號稱“萬園之園”,園中島連島、湖連湖,大小水面十幾處。大的如“福海”那種煙波洗淼、氣勢開闊的大湖,有密密匝匝地全張著荷花的“荷湖”,也有一汪水敷衍開來的小水塘。氣勢大的水面,存在著“仗勢欺人”的問題.在視覺上有種不平衡感;長滿荷花的湖水好倒是好,可園子的管理者為了追求經濟利益,今天搞有組織的“觀荷活動”,明天搞“采藕活動”,生生把荷湖折騰成廟會一般,已經全然沒有那種高雅清靜的韻味。惟有這幾個幾畝地大小的小湖,仍然素面朝天,除了一群要去南方越冬的野鴨子之外,這些日子勤快光顧這里的大概就數我了。這樣也好,我的到來也不多余,我們都是園子里的過客。
湖水樸素而簡單,湖畔的蘆葦歪歪斜斜地站立著,在秋風中有些瑟縮。野鴨子們似乎永遠不知疲倦地在湖中覓食、嬉戲,它們忽而撲棱棱地在水面上急速滑行,展示優美的舞姿;忽而振羽而飛,在空中盤旋再落到水里,繼續它們的工作。野鴨的存在給靜謐的湖水平添了幾許生動與靈性,倘若沒有他們的存在,湖水真不知會怎樣的寂寞。我身后的槐林中,喜鵲們上下翻串著,唧唧喳喳地絮叨著什么,總是那么興奮不已。還有小麻雀們在草叢里一邊啄食著自己辛苦發現的飯食,一邊招朋喚友,表現著它們的團結品格。湖岸巨大的垂柳用一團團飄漫的煙云,編織著朦朦朧朧、綽綽約約的風景。倘若聽不到小徑上晨起的老人們的腳步,我真疑心自己走進一個被人遺忘的世界。
陽光投射下來,灑在湖面上,扯起一層蟬羽似的薄紗。粼粼的湖水和四周高高低低的樹木,全都籠罩在淡淡的霧靄中。這樣的湖面頗有一番意境,仿佛新時期之初出現的朦朧詩歌一樣,需要人們的耐心咀嚼,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當然,這也許并不是想品就能品出來的,好滋味是專門準備給有心性的人的。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園子的水,他們才是廢園的主人。當年闖入園子的強盜們一把火燒盡了那厚重的鉛華,只留下幾塊磨礪后人心志的大石頭。至此,所有的繁華與熱鬧全都沉入人們對于歲月的想像中了。而這平靜無聲的湖水卻像歲月的記錄儀一樣,承擔著記錄歷史的重任。這湖水雖然醇厚、細密,無色無味,然它們卻深刻地洞悉著這里的一切,保存著無數個巨大的心靈秘密。譬如,“一座圓明園,半部清朝史”的信息,只能在這水中鉤稽了;再譬如,那些皇帝與皇妃們、皇帝與家族、皇帝與大臣們的故事,也只能聆聽湖水的記述了。水是無私的、博大的,包容了人間的許多故事,也包括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想到這些,心中便也有了一種釋然。
野鴨子們正興致盎然地嬉戲著,這種情形令我激動。作為過客的野鴨子,在這里的湖水快要結冰的時候,也自然要投奔南方去了。而我還要面對凜冽的北風和蒼涼的冬季,等待它們的歸來;當它們再能在這湖水中嬉戲的時候,我卻要乘上西去的列車,回到妻子和女兒那里。我一直想等野鴨子們下一次回來時打聲招呼,不枉我們和平相處的緣分。可是它們即使回來我也不認識,一來我不通鴨語,無法與它們交流;二來它們也不通人語。也無法感激我每天的示好行為。但等待是一種信念,我必須堅持我的信念。對于我們這種俗人來說,既沒有姜太公在渭水中堅持執鉤而釣的耐心,也沒有柳宗元跑到寒風刺骨的江上獨自垂釣寒江之雪的雅致,更沒有王維先生“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專注,也不會恰遇“臨水的維納斯”的幸運……我只是一個喜歡看水的書生而已、而已。
好了。想了這么多,都是枉想。我腰腿也壓了.筋骨也疏通了,該回到棲居之所開始新的一天的工作了。
責任編輯 苑 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