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滿山谷（組詩）

風

你是自己的王

擁有世界的動與靜

如同月光

如同跨越黑夜的白銀騎士

穿越極地、水鄉和草原

揮鞭打落咄咄逼人的春光與秋色

然后

撕裂自己

關閉光與影

不留一絲痕跡

月光落滿山谷

牧人走在大雪覆蓋的峽谷里

緩慢來自于夜晚

月光落滿山谷留下了陰影

他就這么一直走著

月光從他的左肩移到右肩

又從右肩移向身后

直到他的背影

簡化成一道淡煙

一陣風吹來

他的身影搖搖晃晃

像是一根有些溫暖的針

不是在月光下飛針引線

而是孤獨

錯被一雙發抖的手拿著

瞬間

他騎著馬從清晨走過

前方是延伸的路

身后是炊煙裊繞的家園

妻子在他的身后

用溫柔的目光告別

就要看不見了

蜿蜒的小路上

他模糊的背影

瞬間

把一個女人的凝望

分成了兩行淚水

酥油燈

經卷被點亮

大面積的黑暗悄悄退出經堂

退出去的還有房梁上

一縷裊裊的青煙

今夜

一盞搖曳的酥油燈

讓風中的寺廟

有了一顆不安的心

野花

整個六月

野花

就那么錯亂地開放著

真是羨幕這些野花

不著一絲粉黛

樸素、單純

稍稍有一些疲倦

芬芳隱忍

唯有風——這被虛設的大地的心臟

又一次在跳動中

暴露了我

一個人的孤獨

蒼老

一架悲涼的琴

一直在我的皺紋里彈奏

流逝的時間

像風

不斷從我的身體里

掏走秘密的汁液

我是一個乘著風飛翔的人

風就是我的翅膀

如果

有一天

風突然停了

那是因為我真的累了

在以近乎悲壯的方式

與大地

吻別

暮晚

經幡掀動天空的時候

朝圣者佇立山頭

只一口氣的時間

暮色就暗了下來

風一吹

他身后的黑夜

就從四面八方趕過來

空洞地往這邊瞭望

當他漸漸從山頭消失的時候

我輕輕拉下帳篷的門簾

這讓我相信

遼闊的夜色已經關閉

剛剛佇立山頭的祈禱

已經抵達

多年前的雪

轉過那座山

我就可以看見你了

八百里不遠

三千米也不高

一場夢就到了

我清晰地記得

那一年的大雪

一大片一大片

落得滿山都是

像我離開時

母親蒼白的臉

我記得我是在大雪里離開的

母親在雪后的陽光里流淚

我在母親的淚水里摔倒

也是轉過了那座山

就看不見了

今夜

當回家的夢被多年前融化的雷水浸濕

讓我相信

有時候流淚并不是因為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