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飛的父親葛老頭一直住在鄉下老家,雖然今年已經七十了,身體卻非常好。要干起農活來,誰都比不上他。
今年國慶節,葛老頭來城里看兒子。他手提兩包土特產,一口氣小跑到六層。葛飛拎著個小包,從后面氣喘吁吁地跟上來,不住地揩汗,葛老頭看見兒子這個樣子,笑了,說:“孩兒,你咋還不如你爹哩?”
葛老頭在城里住的這些天里,不是擦地板,就是擦玻璃,連馬桶也被他抹得锃亮。每次買菜他也爭著去,即使這樣,他還整天說閑得難受。
葛飛的老家在偏遠的山區,那里沒有正規醫院,正好父親年紀又大了,他和妻子商量讓父親去醫院做一下全面檢查。葛老頭卻一萬個不樂意,說:“我這樣的身板,能有啥子病?”媳婦就苦口婆心地勸他:“爹,這是我倆的一份心意,在城里體檢也是很平常的事,再說,現在身體沒什么毛病,并不能說明健康,做做體檢可以提早預防疾病。”葛老頭仍是嫌麻煩,但拗不過他們的好意,就勉強同意了。
體檢在第二天上午。醫院離葛飛居住的小區挺近,加上他的同學在那兒是專管體檢的大夫,葛飛將父親交給他同學就忙自己的工作去了。晚上下班回家,葛飛看見父親悶坐在沙發上低頭抽煙,房間里也沒開燈。葛飛開了燈,見父親的臉色極為難看,地上好大一堆煙蒂。
葛飛忙走過去,問父親怎么了。葛老頭好一陣才開口說話:“我恐怕不行了。”說著眼淚就下來了。葛飛頭皮一麻:“讓父親說醫生到底怎么講的?”“那幾個醫生都沒說話,只是查完就一起搖頭。后來,一個醫生看完我的單子,說我的心臟是什么呼吸性不齊。這時候,你那個同學就進來了,把醫生叫了出去。醫生回來后,又說我的心臟其實沒什么問題,說我可以走了。出了門,你那同學追出來說,讓你明天來醫院一趟,你說說,要是我沒什么事兒,他們干嗎還找家屬單獨談話呢?”
葛飛忙給同學打電話,確認此事。“很好啊,可以說是非常好,我看你的身體未必有老爺子的好呢。”同學在電話那頭說。“我問你,那幾個醫生為什么搖頭?”“是啊,吃飯時幾個醫生還在議論老爺子呢,他們搖頭是感嘆老人家的身體啊,這樣的年紀能有這么好的指標,他們都沒見過呢。”葛飛把心放了下來,又問:“那什么不齊是怎么回事?”“那是呼吸性竇性心律不齊,是竇性心律不齊中最常見的一種,多發于兒童和老年人,是隨著呼吸出現心律不齊的現象,屬于正常的生理現象。”“那你讓我去一趟干什么?”“哦,是這樣,我想送一包土特產給你,我怕老爺子搬不動,想讓你來取。”
天哪,原來是這樣。葛飛連忙告訴父親:“爹,我同學說您誤會了,他們都說您的身體好著呢。”父親聽了,臉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難看了。
葛老頭說:“你甭蒙我,這事兒我懂,當年你爺爺查出得了心臟病,就是找我談的話,他們是怕病人擔心,影響治療。有啥病你就直說吧,我挺得住。”
接下來,無論葛飛怎么解釋,葛老頭都不相信,甚至越解釋越糟糕。等到第二天,葛飛想再和父親一起去醫院好好打聽,葛老頭卻干脆不起床了,飯也不吃,臉色蒼白得很,顯然是一夜未睡。
到醫院之后,葛飛把父親的情況跟同學說了。同學沉吟片刻,給葛飛出了一個主意。晚上下班回到家,葛飛的妻子告訴他,父親一天沒吃東西了,還嚷嚷著要回老家,說啥也不死在城里。葛飛就去跟父親說:“爹,我今天去醫院了,醫生說那天檢查好像給您拿錯單子了,讓您明天再去做一次檢查。”葛老頭一聽,半信半疑地說:“你別唬我,真是醫生說的嗎?”“不信您明天自己去瞧瞧。”葛飛和妻子又是一陣勸,好說歹說,葛老頭總算答應再去一趟醫院。
又一圈檢查下來,護士安排他們去會議室坐一下,等待消息,還說院長稍后就到。不久,就進來一位頭發花白、戴著眼鏡的老人,葛飛的同學在一旁介紹說這是他們的院長。葛老頭一見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老者,多了幾分信任和尊敬,忙起身鞠了個躬,然后又悶頭不語。
院長也給葛老頭鞠了個躬,先是一陣自責,說:“老大哥,這事兒是我們的錯,是護士把您老的心電圖單子拿錯了,您的心臟好著哪,啥都齊,沒有不齊的。是我們誤診。為表示我們的歉意,您體檢的費用如數退還,另外,再補償您精神損失一千元,我會責令醫生和護士明天登門去給您道歉。”葛飛聽到這里,“嘭”的一拍桌子,站起來說:“你們醫院也太過分了,跟老人開這樣的玩笑,增加老人多大心理負擔哪!不行,我到法院告你們去!”說完,就給同學使了個眼色,轉身就要走,卻被葛老頭一把抱住。“算啦,算啦,誰一輩子還不犯個錯誤呢?我看體檢費、損失費啥的都算了,身體沒事就好。”
走出醫院的大門,葛老頭幾步跨到一個賣烤紅薯的攤位前,一邊掏錢一邊說:“來兩塊,來兩塊,餓死了,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