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的空氣

“今天會議很重要，我知道大家都很忙，但這個會必須要開。”會議一開始，局長很嚴肅地來了個開場白。

參加會議的都是全縣各學校的校長，這會兒大家齊刷刷地從包里取出筆記本和筆，準備記錄局長的講話精神。

“評選縣十佳教師的候選人名單上次會議已交大家討論，縣里領導也已認可，今天會議將進行最后審閱確認。”局長講得簡單扼要，“會議一小時準備結束，現在已過去五分鐘，請大家抓緊時間審閱。”

上次不是已認真審閱了嗎？我有點疑惑起來。我瞧了瞧周圍，發現大家的神情與我如出一轍。

局長的臉深深地埋在筆記本里，顯然邊記錄邊想聽大家的意見了。

我拿起薄薄的幾頁先進事跡材料，認真地看了起來，但感覺好沉重卻也好輕飄。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在眼前跑來跑去，我快能如數家珍一樣倒背如流了。時間一分一秒地在走動，畢竟是開會嘛，再熟悉的材料也得好好看上一遍，我看得還算認真，感覺連個逗號也沒變動過。但不久我的眼睛有點不聽使喚起來，是不是得了審美疲勞癥呢？我不清楚。局長的臉始終不曾再抬起來，他是個很威嚴的人，上回有個年輕校長不知深淺開會時和局長套近乎，被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我一直想今年早點從鄉村小學調上來呢，我才不做這種傻事呢。大概每個人有各自的狀況吧，誰會這么笨在這個時候亂說亂動呢？今天的時間走得真慢，恨不得想去撥快時鐘的指針。我全身開始閑起來，首先想到要把小小的會議室看個究竟。空調一直呼呼地吹著涼氣，感覺靜謐中的空調聲原來如此動聽美妙，一直以為是機器聲響，今天怎么像坐在海灘上聽濤聲。長長的會議桌上擺著幾盆好看的花草，我卻怎么也叫不上它們的名字，這讓我有點懊惱。掛在墻上的“勤政、廉潔、高效”草體大字很醒目，每次來開會我都會仔細仰望它，那個“高”字蒼勁有力，氣勢非凡，我最喜歡了。煙缸擺了幾個，卻從未有人動過，因為局長不會抽煙。邊上滿滿當當置上了不少報刊，好像好看的不多。電視機倒是蠻大，可惜沒看過，也不知音響效果如何。窗簾該換了，每次來就看見已老舊的色彩。局里那個漂亮的女秘書這會兒又進來倒水了，我已喝了三大杯，這會兒卻很想喝第四杯。女秘書走后，我把視線收了回來，突然發現人的面容真是太豐富了。坐在我正對面的幾個縣城校長居然瞇縫著眼在看材料，也不知能不能看清字。坐在我左斜對面的一位一直在挖鼻孔，整整挖了十分鐘還不止。坐在我右斜對面的一位居然5分鐘內沒眨過眼睛，這讓我很奇怪，他是不是有特異功能。我邊上的那位老兄更是不得了，不知啥時候戴上了墨鏡，搞不清他的眼睛是閉著還是開著。我推了推他，他說坐了一個上午車這會兒頭有點暈。他這一說，我也有點暈了。

“大家仔細看看，有啥不同意見盡管提嘛。”局長忽然抬起頭來笑著說。

局長那聲笑那句話像寒冬里往人身上潑了一盆冷水似地，每個人的情緒細胞在瞬間被狠狠地激靈了一下。剛才那個挖鼻孔的老兄這會兒手換成腳了，脫了鞋拼命地搓來搓去，也不知搓下多少有害氣體。邊上戴墨鏡的那位差點嚇得折斷鏡架，兩只有點混濁的眼珠往外探來探去。右斜對面的那位現在則以每秒一次速度眨著眼睛，真搞不清變化為何如此巨大。我這時候憋不住就想笑，可又笑不出來。其實局長根本沒注意大家的動作變化，他說完后又把臉深深地埋在筆記本里了。局長在提醒大家時間不多了吧，應該是這個意思。可誰會提意見呢，上回該提的全提了，再說縣里領導也已過目，還是省一事少一事吧。時間依然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這會兒有人開始說起了悄悄話，有人在皮包里摸索起東西，有人敢于輕輕地發出聲音打上幾個舒服的哈欠，手機的鈴聲也頻繁響了起來。也難怪，這么長時間這么多人沒事發生也不正常。“快了，快了。”有人欠著身對手機說話。確實快了，我一直關注著墻上的掛鐘呢，隨著長針一格一格地準確向前推進，一個小時的會快走到終點了。

局長終于從筆記本中抬起了頭。局長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手表，放下寫了一個小時的筆，一臉紅潤一臉深情地望了望大家。

“好，本次會議達到了預期目標，我宣布提前三分鐘結束。散會。”局長說話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