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秒針逃奔（組詩五首）

一個人閑下來

一個人閑下來 他便開始思想

想鳥在天空中為什么不飛得再高些

想一隊黑螞蟻穿過了地球的裂縫

想其他一些人 在盲目中忙碌

比螞蟻還小 卻把地球弄出了更寬的裂縫

一個人不能停止他的思想

他緊緊抱著自己的頭顱

宛如抱著一顆拉開引線的地雷

他要在即將炸裂的一瞬

把所有的想法 核一樣聚集起來

但現(xiàn)在這個人在繼續(xù)閑著

接下來 他卻什么都不去想了

他拼命地呼氣

仿佛要把自己從身體中趕出去

到最后 他一口氣又吸進了所有塵埃

他在閑中坐著 如一根鎖在門內(nèi)的木頭

年輪在暗中生長 而他的表面

散發(fā)出木質(zhì)幽暗的松香

飛鳥和魚

一只鳥在天空里飛來飛去

仿佛一個人手舉橡皮擦

在反復擦拭著天空

一條魚被畫在黑板上

那個吝嗇的人只畫了少許的水

因此魚不得不反復地吐出小小的氣泡

一只鳥讓天空有了些微的輕顫

一條魚使黑板繼續(xù)保持著雄渾的黑

而到了夜里 它們卻統(tǒng)一在凝固中

一只鳥棲在夜晚的枝頭

魚就在鳥的影子下的水中

它們構成了一條斜線 與生活垂直

一根樹被砍來做了黑板

鳥無處棲身 飛到了云外

當魚游進黑板時 夜已經(jīng)不再了

剩下一些鳥的羽毛在天空里飛

仿佛一條魚吐出的那些氣泡

反反復復地 在飛翔中消失

他呼喊自己的名字

一個人 在午夜時分掌燈

穿過一道又一道門 他不停地

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他的手在抖 腳步零亂

燈光左右搖 使門簾拂動

他的影子散落在四面的墻上

顫抖的聲音像一把把錐子

卻刺不痛那些身影

他不停地呼喊 卻只有回音

沒有問答 一個人弄丟了他自己

他拼命地在時光里穿梭

卻再也找不回自己

向秒針逃奔

那在狂風中奔跑的身體

露出頭顱的一點紅

像被灼燙的烙鐵

一個在夜里奔跑的人 來到白天

顯得越來越渺小

他的跑 被分成身體和影子兩部份

像一對孤獨的兄弟

更像張開越來越窄的銳角的圓規(guī)

他瘋狂地刺向時間

大街在后退 城市在后退

整個時代都退到黑白底片中

只有他在前行 像秒針

他掌握著時間 像一只紅頭的棉花蟲

在一個命定的圓盤中

不停地啃噬著凝固的光陰

他把一生省成一年 一年聚為一天

一天簡單成時針 再節(jié)約為分針

并向著秒針逃奔

第一個詞

面對一張白紙 如面臨一片蔚藍而廣闊的海洋

我將怎樣安放眾多的往昔 和新一年的黎明

必須先找到第一個詞

比陽光明媚 比白云清晰

夠得上炭火上烙鐵的體溫

比得過被歲月熬硬的骨頭的彈性

然而 當我查遍人間所有的詞典

沒有哪一個詞夠得上這樣的期盼

面對一張白紙 我心虛而自暴自棄

必須培養(yǎng)這樣一個詞 讓我做他的父親

但天下已沒有哪朵花配有這樣的暗香

可以迷惑我高貴的額頭

歲月中也沒有那么飽滿的十個月任她懷胎

孤獨地呆在年份的夾縫中

我不得不憂傷地折斷一支筆

那一種痛 使我的手指紛紛斷裂

一滴一滴的血 炸落在紙上

這暗紅的花朵 仿佛從天而降飄到海面的

日暈

它蕩漾 而串起來世今生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