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人生哲學,思想家是達之以理,詩人是表之以情。可以不借宗教之力而精神有所寄托,苦悶有可抒發,正如朱敦儒詞云:“不修仙,不佞佛,不學棲棲孔子”。
但反觀歷史,詩苑中的頂尖之作無一被歷史偏愛,或許這正如一些人所說“文章憎命達,作品憎溢美”,同時也證明了“短爍”與“長存”的鐵律。
人心叵測,天心不頗。
大凡飽嘗苦難的文人墨客,往往名留青史。世間之事,各有其規,正所謂:圓行方止,各適其宜。藝術與功利形同圓方,難以相融。寫作乃高雅之事,更與功名殊,與富貴舛,與世俗乖。之所以自古哀怨起騷人,是因為中國士大夫“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跡”,志起于窮,思源于厄,文成于憤。人達多變,裝腔作勢,安能復有佳作?
文不因贊而顯,名不因諛而彰。正如韓愈《答李翊書》道:“其觀于人也,笑之則以為善,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
李白,這位不用溢美,其美自顯的實力派詩人,這位中國歷史上留下名篇最多的大家之一,他不是文學理論家,也未研究過詩論,但他深諳詩道,且以行代知,詩苑之果被他摘半。除了“詩仙”還應榮膺“詩壇巨臂”美譽,可用一字概括其詩道——狂。凡文人必狂,梁簡帝說:“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慎,文章且須放蕩(《誡當陽公大心書》)”。只是方式不同:屈原之狂與李白之狂迥異;司馬遷之狂與劉勰之狂有別。李白是狂而不傲。天寶初年,李白供奉翰林亦如此,他的許多舉動亦屬飛蛾撲火,然客觀上卻成全了他輝煌藝術。
有一個事實很容易被忽視,即李白的成就不完全是天才使然。天資聰慧,少已出眾,是實,然比其優秀者有之,卻沒能取得同樣成就。個中原因乃在于其更具有按照藝術規律行事的自覺。他不善溢美,相反近于苛刻嚴格要求自己,其大部分作品皆因不滿而自毀,留下不過十分之一。誰能想到連膾炙人口,且悲且壯,令人泣血,讀之意奪神駭,心折骨驚的《蜀道難》也幾欲被毀,在好友賀知章的勸說下才勉強保留下來。在李白心中,藝術之難難于蜀道。不知在李白面前,溢美者汗顏乎?
北宋蘇軾是其人倒霉,其作流芳的代表。“烏臺詩案”是中國著名的文字獄,其后霉氣不散,禍事接踵,蘇軾幾乎無一日寧,無一天樂,曾兩次欲自裁了事,未遂。其曾自嘲總結自己一生:心似以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生平功業,黃州惠州譫州。
誰知其心酸?誰識其才學?誰解其牢騷?兵置之死地而后生,文置之窘境而登仙。仕途不暢,文場寬闊;文字獄下,才子輻輳。艱難困苦歷練其人,也磨煉其文,致使其流放中作品爐火純青,歷久彌芳,成為華夏瑰寶,這便是中國文壇中所獨有的“蘇軾現象”。
竊以為,如果老天賦予你才華,就應盡其人事,不廢其才,讓生命最大限度釋放能量,使逝去的生命化為宇宙蒼穹中一顆耀眼的恒星。溺于俗流,豈不可惜。俗流給予人間,不過是溢美的虛名而已,唇舌流芳能有幾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