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需要創意

去年夏天在廣州，逛了一個創意市集——據稱還是國內首個創意市集。年輕的地攤設計的人們終于找到組織，有些興奮，也有些靦腆，于是三三兩兩抱臂站著，雖然不肯出聲招徠，眼神卻是熱切的，似乎就等著好奇的路人停在攤前，開口贊美。轉了好半天，最后買下件SLOW牌子的T恤，黑底上一排粗黑體的黃字兒：“我就不喜歡”，套了麥當勞那人所皆知的句子，有微妙的反諷意味。

其實我挺喜歡的。作為一個想象力匱乏創造力低下的人，我向來仰慕自己動手、花樣百出的搞法，同事在新裝修的浴室門上刻出一個深深的狗爪印子，就能讓我驚嘆好久。看著攤子上那些造型趣怪的大抱枕、小玩偶，夸張的、能裝下一個人的大花挎包，甚至包括那些簡陋得只剩下創意的環保紙盒子，我便在心里想，做他們的親人和朋友一定常有驚喜吧？就像袁詠儀遇到周星馳，目瞪口呆看著他一忽而拿出只貌似剃須刀的吹風筒，一會兒拿出只貌似大哥大的剃須刀。

所以我只好去逛宜家——即使我沒有創意，至少我買得到。每次去宜家，往往會受托為同事朋友捎回數套調味瓶儲物袋，猶如上個世紀媽媽回上海探親，總是要帶回十數雙皮鞋。說起來宜家在國內有著奇特而尷尬的處境，一面被小資以小資之名借以自矜，一面又被其他人因小資之名奚落嘲諷，其實宜家只是在實用上加了好看——憑什么普羅大眾就不能有精致一點的鍋子罐子呢？物美價廉，簡直好像永動機一樣不可實現的難題，好吧，那么可不可以物比較美，價比較廉？奇怪的是，多數情況下市場自動分成兩級，美與廉誓不兩立，叫咱們這些普通收入中等品味的人高攀不上屈就不能，兩頭夠不著邊。哈，郁悶得可以翻句簡·愛的老話：你們以為我們不富有，就沒有品味嗎?我們也有的。我們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穿過賣場，將同樣地站在收銀臺面前。

歐陽應霽說，生活是對上等芝麻和極品綠豆的細致追求。這是資深生活家的境界，普通人哪里有那么考究，就像漫畫里，麥兜和小朋友去大排檔要一碗魚蛋粗面，沒有魚蛋，粗面也將就了。可是，買得起細糧的時候，只買得到粗糧，恐怕多少也有點委屈不滿。宜家的難得就是知道群眾的難處，那些小巧但有效的設計創意，螺螄殼里做道場的婉轉體貼，叫人覺得眼前一亮，原來生活真的可以更美的。

雖然宜家的設計總監謙虛地說，他們的風格是實用、低價、色彩斑斕——可是我們的超市有更實用、更低價、更五顏六色的東西，路邊的小店，更是在不厭其煩地重復著“十元三件！十元三件！”為什么人們要去宜家呢？可能原因之一，就在于寫在白色標簽上的那些設計師名字吧——有人在某處用盡心思，表達他對一張椅子、一只水杯的特別態度，并且借此影響你的生活品質，是不是很受用？

也許因為廣州歸根結底是個平民城市，又或者因為人們日益增長的消費力接上了宜家漸漸下調的價位，在廣州宜家賣場可以看到更多的非小資出現，師奶們拿起貨品打量，嘴角微張，好像在說，哇……可以想見多來幾次后，她們家廚房的旖旎風光。而媽媽在用了我帶回來的儲物袋、開瓶器和切蘋果刀以后，有一天她說，下次去廣州，我要去宜家。

不一定是宜家，只要有創意。人民需要創意，因為創意里有對生活趣味的發現，借著設計師的靈光，點亮我們平庸日子的一隅——并不需要沙皇復活節彩蛋那樣繁復繽紛的設計，只要做到像屈臣氏的那款綠色大蓋子蒸餾水瓶子，就能顯示出足夠的誠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