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哈回合最后努力

拉米與達沃斯

對世界貿易組織（WTO）總干事帕斯卡爾·拉米來說，在離家鄉法國不遠的滑雪勝地瑞士達沃斯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是一個契機。

一年前，他第一次以世貿組織總干事的身份參加一年一度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時，就帶著一個重要的任務——重新發動此前一個多月在WTO香港部長級會議上趨于冷卻的多哈回合談判引擎——在那次會議上，成員們在最后一刻達成了《香港宣言》，避免多哈回合當場宣告失敗，但也只使整個多哈談判進程“推進了5％”。

因此，在2006年度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拉米借機召集了20多個與會的貿易部長及其談判小組成員，抽空在會場外碰頭開會。大家當時達成共識，為使多哈回合按時完成，必須“一起行動”。

1月，拉米再次來到2007年度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現場。他此時已然面臨著一個全然不同的處境——預設的2006年底結束多哈回合整個談判的目標早已流產，一年前的斡旋并沒有轉化成預期的成果。相反，過去一年里，拉米和2001年11月啟動的多哈發展回合談判遭遇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

先是在2006年4月底之前達成農產品貿易及非農產品市場準入的全面談判模式（full modalities）共識的目標未能達致。6月底，60多個主要成員的貿易代表再次被召集到日內瓦開會，試圖“力挽狂瀾”；但日程尚未過半，會議便提前不歡而散。7月底，拉米召集六大主要貿易談判方——美國、歐盟、日本、澳大利亞、印度和巴西——的部長們到日內瓦做“最后的努力”，然而談判僅進行了36小時，便不得不中止。7月24日，拉米宣布多哈回合所有的談判進程將暫時無限期擱置；能否重啟，何時重啟，取決于成員的意愿和行動；而至此，多哈回合談判的另一個難點——服務業，甚至尚未有機會被觸及。

從某種意義上說，錯過了2006年底的期限——它一直被稱為是“最后的期限”，多哈回合基本上已經“休克”。

不過，美國總統布什的貿易促進權將在2007年年中到期。盡管外界對美國國會能否同意延期不抱樂觀態度，但在到期前的幾個月時間里，仍存在“最后一搏”的可能。這也是為什么今年的世界經濟論壇對多哈談判來說成為至為重要的一個機會。幾個主要貿易談判方的部長們，在這里舉行了一場名為“凍結的貿易談判和推動的需要”的專題討論會。

“達沃斯很重要，它是一個風向標。”路透社援引歐盟一位官員的話說，“它或許不會進入到一個全面的部長級會議模式，但重要的是，它將體現推動談判重啟的政治信號和能量。”

元首表態

世界經濟論壇召開前，外界便對多哈談判能否借此機會重啟抱有期待。這個信號首先由德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理默克爾發出。

默克爾作為2007年上半年歐盟輪值主席和下一輪八國集團（G8）主席，受邀在論壇的開幕大會上作主旨演講。默克爾強調，多哈會談打破僵局的必要性“無需懷疑”，但是“大家都得準備拿出靈活性”。

她說，恢復多哈談判的努力不應當僅僅集中在農業問題上，工業產品和服務的貿易同樣重要，尤其應當為國際投資提供國民待遇。

英國首相布萊爾或許是論壇上為數不多的樂觀者之一。“我認為現在的可能性大于相反，雖然絕非確定，我們將在未來的數月內達成一個協議。”布萊爾表示，“政治能量和愿望被重新點燃了。”

另一位國家元首——巴西總統盧拉也表達了積極推動多哈談判達成的愿望及信心。他號召國際商業界游說發達國家政府，為達成協議做出更多的讓步。“如果我們想給最貧困的國家一個信號——他們將在21世紀有一個機會的話，美國、英國、法國和德國就必須讓步——美國必須削減它的農業補貼，歐洲必須降低農產品的市場準入。”

盧拉同時也向與會者保證，如果發達國家做出讓步，發展中國家也將相應地在對發達國家利益相關的議題上顯示靈活性。

巴西是世界排名前三的農產品生產和出口大國，在農業談判中處于絕對的攻勢。它也是多哈談判中代表發展中國家利益的主要談判成員。在去年10月舉行的巴西總統大選中，總統盧拉出乎多數人意料競選連任成功。之前，由于身陷腐敗丑聞，外界觀察人士多認為他將敗北。

這位巴西歷史上第一位工人出身的總統支持自由貿易，但也面臨著國內反對開放工業制品和服務業力量的壓力。因此在競選前，巴西在這兩個發達國家利益最大的議題上，并不敢貿然出價。現在盧拉連任成功，從他在達沃斯的發言來看，政治靈活性已然增加。

在當地時間1月27日的多哈談判專題討論會上，巴西貿易談判特使、外交部長阿莫利姆明確表示，經盧拉總統授權，他已經準備好隨時進入最終協議的談判細節。“如果拉米想把我們鎖在一個屋子里，直到達成協議為止，我現在就已經準備好了。”

“政治游戲”

不過，并不是所有的部長們都準備好了。參與談判的人都知道，目前的多哈回合談判更多的是一場“政治游戲”。

2006年5月，當談判已經陷入危機時，世貿組織總干事拉米曾經向《財經》記者表示，鑒于當年下半年將要發生兩個重大政治活動——美國國會中期選舉和巴西總統大選，形勢殊難預料。現在盧拉競選連任成功，美國國會則由民主黨一舉奪回參眾兩院的控制權。這兩個結果對多哈談判來說，效應或許是一正一負，但后者顯然重要得多。

一般認為，由民主黨控制的美國國會將更具保護主義傾向。“國會里面新當選的年輕民主黨議員，對貿易大多持懷疑態度。”美國發展政策研究所（Progressive Policy Institute）貿易和全球市場項目主管愛德華·格雷色（Edward Gresser）向《財經》記者說。新任眾議院領袖、民主黨的佩羅西和資深民主黨參議員杰克·瑞德（Jack Reed）就被認為“不是自由貿易之友”。他們的投票記錄上，滿是對各種貿易法案的反對票。

自2005年12月的香港會議至今，除了貿易談判代表由波特曼換成現在的施瓦布，美國的談判立場并無任何改變。在今年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施瓦布成為多場討論會的焦點。

“我們目前已經度過了互相指責的階段。”施瓦布在當地時間1月25日上午的研討會上透露。她說，自2006年7月談判破裂以來，各方談判代表密集開會磋商，她本人在三個半月內就旅行了超過10萬英里。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必須要做的是，取得足以能夠幫助說服國會以及美國農民的突破，即在整個回合協議里有足夠的東西給他們。”施瓦布堅持說。施瓦布所指“足以能夠說服國會的突破”，指發展中國家特別如中國、印度、巴西在制造業和服務業市場準入方面的進一步開放，以及歐盟更大幅度地降低農產品關稅。

作為以往多輪多邊貿易談判的主角及盟友，美國和歐洲在多哈回合談判中顯示出來的分歧和難以協同作用，被認為是影響談判進程的一個因素。在香港會議前，歐盟遞交的農業提案出價為，農產品關稅削減幅度平均為39％。去年，歐盟貿易專員曼德爾森在多個場合松口，表示歐盟可以考慮進一步降低農產品關稅，接近G20要求的54％降幅。

這一暗示受到兩方夾攻。一方面，美國認為仍然不夠，要求降幅至少為66％；另一方面，歐盟農業大國尤其是法國則極為不滿。

在今年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曼德爾森首次暗示，已經放到談判桌上的東西畢竟比沒有協議要強。“我們現在處于最后階段。在未來的兩到三個月里，要么成功，要么失敗。如果我們允許讓現有的（進展）流失，那將是一個可怕的錯誤判斷。”曼德爾森說。

未知的結局

不過，盡管各方在達沃斯論壇期間表達了良好意愿，“目前還只是言論”。美國彼特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高級研究員哈夫鮑爾（Gary Hufbauer）向《財經》記者說。各方都沒有給出任何具體的承諾。

在1月27日的“凍結的貿易談判和推動的需要”專題討論會上，日本經濟產業大臣甘利明（Akira Amari）被問及日本將有什么具體行動來推動談判。他表示，日本不會現在就把自己的牌拿到桌面上，必須等大家一起出牌時，日本才會亮牌。

“等拉米召開下一次會議的時候，大概在3月，或者2月末，就能看到各國到底言論背后是否有行動支持了。”哈夫鮑爾說。

1月30日，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閉幕后兩天，白宮發言人斯諾表示，布什總統將力勸立法者延長他的貿易促進權。

不過，這一期望能否實現，實在鮮有把握。“如果民主黨不堅持給貿易促進權的延續貼上高額附加條件，那么布什就會認真推動多哈；但是如果代價太高，就很難說了。”哈夫鮑爾說。美國國會將在今年6月對總統的貿易促進權進行投票。

兩天后，布什政府又向國會提交了一份議案，提議將未來五年的農業支出削減180億美元，至870億美元。對此，歐盟仍然表示失望，認為美國需要更有力的削減以重啟多哈談判。另一方面，布什政府這一議案能否通過國會也仍遭質疑。

錯過了去年一年的談判時機，多哈有無可能在最后的幾個月里重啟？拉米在世界經濟論壇上表達了謹慎的樂觀，“這一回合是可能實現的。”拉米喜歡將目前的多哈談判形容為一架逆風飛翔的滑翔機。

“飛機能否安全著陸，將掌握在你們手里。”拉米向談判者們說。

本刊記者樓夷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