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
我到底跟一只蜘蛛有著什么樣的秘密?
我用漢語寫作,蜘蛛用絲建筑
我通向虛無,蜘蛛抵達一次次美餐的快感
而在我的童年,蜘蛛則是一個噩夢。
我一直以為蜘蛛是巫師一類的化身,
它圓鼓的腹部裝滿了對世界的蔑視——
但僅僅是蔑視還不夠,它必須對世界預言!
它的八只腳里有八種進入世界的方式,
它不屑于遠足,它認為等待就是征服。
除了死亡,除了暴風雨來臨的那一刻
蜘蛛從未對任何事物有過畏懼,
在城市的一角,或者鄉村的某個枝椏
它像一絲幽魂出沒,以爬行對抗命運
它認為人類是丑陋的,集體就是犯罪
它固守于方寸之間,它是孤獨的
同時它又是喧囂的——
幾乎就要漲破那層灰黑的表皮!
更多的時候,一只蜘蛛在我的生活中
是毫無意義的,它的存在讓我厭煩
就像一個詩人和他的時代,只能被遺忘。
光 陰
一天的光陰如同松果落地般漫長。
那么,一天之中世界文明增添了什么?
一只蜜蜂采到了一滴花蜜,
一只蚊子度過了一生,
兩片落葉重新闡釋相對論……
我參與其中,無論是醒著還是睡著。
地球上的人類幸福而又痛苦地活著。
我覺察不到這一點,一天之中
一個囚徒和一株生長著的植物沒什么兩樣:
流水中那些恒古的歌調,天空的蔚藍
我早已習慣,像身邊那些壘疊的書籍
打開或者合上也沒什么兩樣。
偶爾我會像一個冷僻的字詞卡在某個時辰,
不再去思考一天之中發生的事情,
,
一顆心輕盈如同氣球,它的爆裂取決于
公元前發生在塘山上一次神秘的氣象,
還是我在面臨命運的抉擇時的蠢蛋行為?
其實都不重要,在一天之中
我渴望自己在世界的位置,像一塊巖石
被風雨剝蝕,被塵世淹沒。
黃昏
這些石階,這些黃昏中重疊的影象
在通往山頂的某處猶豫了片刻。
一叢叢密實的蕨類植物,教會我
怎樣向大地致敬,保持一顆謙卑之心
是何等重要;那些橫生枝節的荊條
卻告訴我:這個世界是荒謬的!
譬如這個黃昏,我在這里,那里
都是一樣的,荒謬而不自知。
我納悶的是,歸林的鳥兒為何
還在愉快地叫喚?它們是無知,
還是被某個思想所牽引?我的疑問,
連同發出腐爛氣味的漿果確定了
這個黃昏的某種絕對,不是信仰。
或者說,每個人活著不是因為信仰,
而是為所有人尋找這個絕對。
一棵蒼老的松樹或許會持相反的觀點,
疏朗的枝椏在警惕世人,歷史不是神話!
其實,我只是偶爾散步經過,這個黃昏
這些石階,在我眼里就像一架天梯
踏上它——哦,不!我已是向下行走的人。
斑毛鶴
黃昏中只有這一只斑毛鶴在飛行
淡藍的天空壓在水面匕——神跡般的湖!
一股幽遠的氣息通過它彌漫開來,
過去、現在或未來的同一刻,我沉睡
還是像湖底的游魚、沙石般醒著?
我在黃昏中的經驗允許我作出各種猜測。
那些看不見的形象因為遠離了照耀,
集聚在我的身邊,史詩就從這里開始:
我的孤獨就是所有人的孤獨l
我沒必要看清湖邊的那棵老柳樹
它新寫實主義的枝梢不斷地拂動;
我更沒必要知道頭頂是第幾顆星星升起——
與永恒自然之呼應,我才略感安慰。
空氣中的些微震顫,那來自聲音
內部的混亂:斑毛鶴又一次捕食
仿佛空穴來風,我血管里流出的魚類
瞬間消失,連同籠罩在這里的蒼茫。
我不是一個貪婪的人,只需要這一片湖區:
這么一個黃昏,一種形式上的漫步
讓我無限地接近我的時代又被無限地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