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香格里拉,便走進了一個人間仙境。只見波光粼粼的納帕海湖邊,那些黑頸鶴悠閑得很,清高得很,裝出一幅不在乎魚蝦的樣子,昂首在那里作紳士的踱步。天上那些像吉普賽女郎一樣流浪不定的云們,此時似乎也有了閑暇,在這湖邊反復漂洗她們美麗的衣裳。表情嚴肅的山崗,遠遠地在天邊入定打坐,靜穆得像一些思想深奧的哲人。
彎彎的奶馬河,默默地用自己的奶汗哺育著這片土地。
香格里拉就是這樣一個令人陶醉,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就是一個神與人同在、人與自然相親相偎的地方。
在那深深的山谷里,清澈的湖泊明亮得像高原迷人的眼睛。大自然無聲地將靜寂和天籟澄明在這里。風,泊在樹葉上沒有再動。覆在草坪上的陽光薄薄的,像姑娘們透明的衣裳。花香不知源于何處?有些醉人。這湖光山嵐里有一種靜,是欲開而又未開的花骨朵咬住自己的心事故意不說。有一種動,是那滴水一步又一步走進老樹古老的年輪。綠草如茵的山坡上,那粒紅寶石般的草莓常常被山谷忽略。小溪流到這里也似乎踮起了腳尖屏住了聲息。山林深幽,禪意若霧。一根樹枝再也抱不住那枚熟透了堅果,便“咚”地一聲掉進湖里。那聲音不大,但在山谷里傳得很遠。那沖擊波很小,那平靜的湖面還是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笑紋。
綠絨蒿是這湖邊長長的睫毛,路過的時光在這里絆倒。
這里的事物常常被季節所打動,春風搖醒花朵,花朵思量青春。興奮的蜂蝶將山谷羞怯的愛情叮得癢酥酥的。睡了一個冬天的熊,把夢都睡黑了。當山里豹子花開的時候,它也該走出山洞到陽光下來伸伸懶腰了。白腹錦雞求偶聲聲,大森林到處張貼著萬物復蘇的消息。野獸們大搖大擺地行走在山崗上,自信而又權威十足的巡視它們的領地。雪山白得圣潔,山林墨綠得深沉。
五月的原野呀,杜鵑滿山遍野地開,滿山遍野地紅。芳草甸上的馬,悠閑地啃著春天。
這個世界真美呀,難怪那個叫詹姆斯·希爾頓的英國人,便把魂丟在這里了。他的人生從那以后就失去了地平線。
篝火把人生燒得很旺,情感把那根琴弦磨蹭得很疼。從山里打獵歸來的那個漢子,被青稞酒醉得二馬二馬的。那個曾經到過印度的馬哥頭,年事已經很高了。他锃亮的的煙袋桿上,墜著一枚波斯古錢幣。此時,他靜靜地坐在陽光下,一任疲憊的生命放松。而后,一心一意地用回憶去磨亮那些已經暗淡了的昔日時光。
黑炭一樣的牦牛。金子似的僧人。
這里天空本來就很藍了,白色的云朵卻還在反復擦拭。強烈的紫外線不允許這片美麗生長細菌,陽光充足使蜥蜴都不想再次回到草叢里。天邊那皚皚雪山,像一個坐在時光之外的老人,慈祥如我們的父親。
晚歸的鈴鐸清脆而遼遠,黑得像一團風暴一樣的藏獒、忠誠的守護著羊群牛群。
田野的青棵架上,晾著秋天金燦燦的陽光。
一條經幡飄揚的山路,朝圣者們正虔誠地執拗地匍匐前進。松贊林寺的長號,粗聲闊嗓的,一聲聲吹紅了那一輪快要落山的太陽。
山中之石
一峰黑瘦黑瘦的山石無聲地站在大山里。斑駁的歲月在你身上生了銹,你把腳下的陽光都站黑了。
黑黑的山石站在黑黑的大山里,無異于一滴水躺在大海里,其存在方式早已不是什么哲學問題。但你卻在大山里站成一種骨氣,身披一氅透明的風。
難道生命只能如此選擇么?你為什么不可以是一蓬山花,用絢麗的色彩和淡淡的幽香去燦爛春天?要嘛就做一只畫眉或者夜鶯,用嘹亮的歌喉唱一段自己的心情,隨著旋律的釋放讓生命輕松??赡憧茨?,一坨黑炭似的石頭。那驚羨的目光怎么會投向你,那蜂蝶的頌歌又怎么會為你唱響?但你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冷落,一天天,一年年,把歲月和心事一同黑在心里。荒草,長成你漫不經心的往事。
不愿改變身份,這也就罷了,那為什么就不可以挪挪窩子?為什么要一棵樹似的老栽在那里?何不到那根本不生長石頭的大都市里去,在城市的街心花園里站成一峰粗糙的獨特,一道風景,讓少女溫柔的目光撫摸你,讓DV的光環縈繞你。要嘛就噌地一下長得喜瑪拉雅那么高,讓蕓蕓眾生仰起頭來看你。
可你依舊黑黑的,瘦瘦的,橫下一條心來站在那里。倒像一個閉關苦修的僧人,女人和性與你無關,人生的繁華和享受與你無關。自個兒把月光嚼成看不見的心事,把生命塑造成黑透了的孤獨。
辜負了山里一個個咯血的春天。
人們理解你的固執,卻不認同你的容忍。風雨將唾沫唾在你身上,過路的豺狼把屎拉在你的面前,連小小的螞蟻也要把它的王國建立在你的骨縫里,……被侮辱,被侵略,你為什么還要泰然處之?你為什么不憤怒、不吶喊、不亮劍?
難怪人們都說你不夠漢子。
你卻依舊落落大方地站在世態炎涼里,站成了一種“知其白守其黑”、“知其雄守此雌”的哲學。
是呀,有誰能夠真正讀懂你?你的腹中是藏有金心玉膽的呀!但正是這種“藏”和“露”,這種“希望”和“失望”構成了你的痛苦。試想,如果將你的骨片連綴成金縷玉衣穿在帝王的尸體上,而后陪那具死尸在地下睡上一千年,這能說是你實現了自己的價值了嗎?或許把你的心掏出來,琢磨成一顆晶瑩剔透的翡翠墜在女人的酥胸上,那該是多么令人惡心的事呀!
你只好沉默,在沉默中也許你在攀登一座精神的高峰,可那是希望還是絕望?
猜想你也曾有過沒有表白過的心愿,想在征途最險竣的地方做一塊墊路的石頭,而后讓探索者順利地到達遠方。要嘛就粉身碎骨燒成一窯石灰敷在農家的泥巴墻上,從而用你自己的骨灰去刷新普通人的人生……
但命運多舛,你雖然沒有去做你所不情愿的,可也未能抵達你真正的希望。人生本來像一把折扇,要收攏又打開,你卻始終裹緊自己的心愿。
與你為伴的老鷹都飛走了,歲月在你的臉上銹蝕成一個個老年斑。
山風一次次吹熄了燃燒的太陽。
你卻仍然不動聲色的站在那里,站成人們的感嘆。
你一站又是一百年,那靈巧的舌簧,那艷麗的花瓣早已灰飛煙滅,只有你容顏依然。
天地浩然之氣涵養你,風雨雷電錘打你,你吸收日月之精華成了山中一怪,一根大宇宙無法消化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