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弟弟從部隊探家。我說,到姐姐家住幾天,我也好長時間沒去了。姐姐家住在烏蘇里江邊。和俄羅斯隔江相望。若不是夏天江水隔著,江兩岸的狼蟲虎豹走親戚是常有的事。不過,他們不知道這是“出國熱”罷了。
這不,我和弟弟剛到姐姐家,就聽說江那邊的黑熊常過江偷吃蜂蜜的事。
八月,正是烏蘇里江流域椴樹開花的季節。此時,江邊養蜂人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椴樹蜜是國際上數得著的好蜜,惟獨烏蘇里江流域的椴樹蜜能打入國際市場,美其名曰:綠色食品。
姐姐家是養蜂專業戶。椴樹開花時節,就那么個把月,機不可失,時間就是金錢,一點兒也不假。姐姐家養了一百多箱蜂,哪年椴樹蜜的收入都達到五六萬元。趕上椴樹開花的時候,全家人的心里也樂開了花兒,椴樹蜜就是那白花花的票子喲。可沒幾天,姐姐家卻發現蜂箱少了兩個。過了三天又少了兩個。姐夫四處尋找,才在樹林深處找到七裂八瓣的箱殼,蜂巢和蜂蜜早已不知去向。這時姐姐全家才明白,原來是竊賊是黑熊!姐姐全家忙開了,設套的,挖陷阱的,各有分工,想方設法把竊賊弄到手。可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蜂箱照樣少,竊賊照樣沒逮到。
功夫不負苦心人。一天,姐夫尋套的時候,竟然套住一只熊崽兒。姐夫罵道:到底是野獸,哪能顧命不顧崽呢?可能熊崽也顧逃命,可它掙不脫,把腿都擼破了。大約十天的光景,熊崽的腿傷好了,姐姐全家一合計,決定把熊崽放回老林里,還是保護野生動物是上策。說來也怪,那天以后,姐姐家的蜂箱再也沒丟過。不過,姐夫常常看見一只母熊帶著熊崽總在蜂箱附近的林子里閑逛,他犯了嘀咕,熊也通人性?真的能改變本性知恩圖報?一天早晨,姐夫剛到蜂場就聽到熊的嘶咬聲、摔打聲、吼叫聲。嚇得他沒敢到近前,躲到樹后細看。只見一頭母熊領著熊崽正與另一頭熊廝咬在一起,難解難分。那頭熊發現了姐夫,甩掉母熊和熊崽,一溜煙似的逃跑了,母熊領著熊崽也遁入林子里。
姐夫回家說起母熊護峰箱的事來,全家人都說,熊也通人性哩,你對它有恩,也會知恩圖報的。
一連過了十幾天,平安無事,也就把熊偷蜂蜜的事兒談忘了。一天午飯后,姐夫說去集里割些肉,背桶酒,弟弟當兵二年了,也難得一聚。姐姐說,正是采榛子蘑的趟頭兒,也讓弟弟嘗嘗鮮,便領弟弟上山采蘑菇去了。我的任務是看家,順便把盆里的魚收拾好,晚上做鯰魚燉茄子是我的拿手菜。
他們走后,我看時間還早,便找本書去屋外的樹下納涼去了,看書的當兒,我隱約聽見屋后有響動,抬眼一瞧,忽然發現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一閃,便從后窗跳進屋里。我連忙站起身,悄無聲息地溜到前窗底下,探出頭往屋里看:壞了,是頭大黑熊闖進屋了!我當時就嚇癱了,不知所措。黑熊倒沒發現我,或者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只見它大模大樣地走到盛蜜的大缸前,推開缸蓋,左一把右一把往嘴里抹蜜。這時我倒想起北大荒的歇后語:黑瞎子(黑熊)吃蜂蜜——大把抹,真是最形象、最貼切了。抹得滿嘴滿臉都是蜜,粘乎乎的把嘴邊的毛都糊住了。它才不在乎呢,照抹不誤,照吃不誤。可能是嫌眼前的長鬃礙事,忙不迭地用掌往上推。這下倒好,前鬃都立起來了,十足的大花臉,比京劇中的小丑還丑。黑熊吃膩了,開玩了,笨手笨腳地往缸里跨。真跨進蜜缸里了,只露出一張大花臉,兩只前掌搭在缸沿上,一顛一顛地坐蜂蜜玩耍。我的天,姐姐家一年的汗水白流了,五六萬元就這么讓黑熊給坐進去了。可能是玩膩了,黑熊又從蜜缸里爬出來,順便抓起盆里的鯰魚,左一條右一條,一古腦都塞進嘴里,竟一點兒也不用嚼,吞面條般地吞進肚里。十來條半斤多重的鯰魚,三下五除二給報銷了。看樣子黑熊還沒盡興,又在屋里轉悠著找吃的。三轉兩轉,竟轉到穿衣鏡前,照照自己的“熊樣”。可能它看不慣鏡子里的尊容,或者感到奇怪:啥時又進來個同類?伸掌就去抓鏡子,嘩啦,二百多元的穿衣鏡被黑熊擊得粉碎。
玩夠了,黑熊才一步三晃地走出門,我嚇得連大氣都沒敢出,躲在門后打哆嗦。咦?鞋咋這么濕?低頭一瞧,是自己嚇尿了褲子。黑熊走出村頭,我才壯著膽子喊人。全村的人都驚動了,拿臉盆的,拎鐵桶的,舉呂鍋蓋的,操起爐鏟子猛敲猛喊。叮叮當當的敲打聲,一陣一陣的吆喝聲,并沒有嚇跑黑熊,它仍是不緊不慢地沿著江邊的路走著.時不時地還回頭瞧。全村人瞎咋唬一通,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眼睜睜地看著黑熊溜掉了。這時,我才想起當兵的弟弟。他是特種兵部隊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十八般武藝無所不會。據說,他赤手空拳,十個八個人休想靠前。“還不快打傳呼!”有人提醒我。只一會兒的功夫,弟弟帶著姐姐騎著摩托車飛似地跑回來了,他不知道家里發生了什么事。全村人七嘴八舌敘述了經過后,弟弟說了聲:“不好!姐夫正在回家的路上,準和黑熊遭遇啦!”駕上摩托車就去追熊。“帶上家什再去追!”有人提醒弟弟。“還愣啥?咱們也得去,別讓它給吃了!”眨眼間,全村的小伙子都駕著摩托車出來了,吆三喝四地追弟弟去了,一是給弟弟助威,二是想見識見識弟弟的本事。
真讓弟弟言中了,當弟弟追到二里地左右的時候,忽然見到姐夫開的四輪子車遠遠地停在路中央。再仔細一看,不禁吃了一驚:黑熊正和姐夫在車的前后左右捉迷藏呢!別看姐夫五十多歲的人,和黑熊玩捉迷藏倒老練的很,忽地急左,又忽地急右,捉摸不定地閃躲,氣得黑熊嗷嗷直叫。虧得姐夫腿腳利索,有主意,若是我,早嚇得六魂出竅了,不成熊的爪下肉餅才怪呢!說是遲,那時快,弟弟“嗖”地跳下摩托車,餓虎撲食般地沖到黑熊的背后,一個掃堂腿,順勢在黑熊的后脖子上挾風攜電般剁了一掌。這一掌劈得是夠重的,黑熊趔趔趄趄地前行幾步,“叭”地一個嘴啃泥,趴在地上。弟弟猛跨過去,欲擒住它。正在這時,黑熊突然來個鷂子大翻身,“嗖”地站起來,瞪著雙紅眼睛,搶起前掌就往弟弟前胸拍。那架勢,頗有點像電視上的美國拳擊運動員對中國功夫的武術運動員:一個動掌不動腿。一個動腿不動掌;一會兒“拳擊運動員”來個左右開弓,直搗對方的前胸;一會兒“中國功夫”閃電般的腿腳,直踢對方的面頰;一會兒“拳擊運動員”來個“黑虎掏心”;一會兒“中國功夫”來個“仙鶴展翅”。雙方你來我往,步步緊逼.互不相讓。不過,這可不同電視鏡頭的拳擊賽,而是赤手空拳的人獸之戰,是你死我活的大廝殺、大搏斗。弟弟越戰越勇,不愧是特種部隊訓練出來的功夫,他的腿竟像長眼睛似的,指哪打哪,啪啪啪,不離黑熊面頰,專往下巴踢,一踢一個準兒。踢得黑熊嗷嗷直叫,盡管它有力劈千斤的兩只前掌,無奈,就是沒有對手的腿長,干著急,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掌之力。踢一腳,“嗷”地一聲叫,亂舞一陣掌。漸漸地,叫聲低了,掌舞得慢了,跌跌撞撞像個醉漢,頭重腳輕了。弟弟的腳就像按摩師的手一樣,把黑熊面頰的皮毛按摩得蓬松了,把黑熊的眼睛按摩得越來越小,讓眼皮遮得越來越看不清對方了,把黑熊的嘴巴鼻子按摩得越來越變形,竟有些眼斜嘴歪了。這場“拳擊賽”,看得我目瞪口呆,看得村里的小伙子們大呼小叫,一片叫好聲。突然,弟弟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倒了。黑熊見機會來了,張開雙掌,來個泰山壓頂,想把弟弟的頭抓爛,身砸扁。這一招兒真夠厲害的,我和村里人頓時為弟弟捏了一把汗。沒想到這是弟弟的一計,只見他弓起雙腿,來個“兔子蹬鷹”,說了聲:“給我滾回去吧!”真是四兩拔千斤哩,愣是把一千多斤重的黑熊蹬進了路邊的烏蘇里江中。黑熊被蹬暈了,小山般的身軀如同一塊巨石,激起千層浪后便沉入江底,江面上冒起一串氣泡。好半天,黑熊的頭冒出來了,一浮一沉地向對岸游去,還不時地回頭看,好像說,我服了,又好像說,這回不算,看下回的。
江岸上一片歡呼,村里人把弟弟抬起來,拋得老高。不知誰拉了我一把:“咋不把攝像機帶來呢,把弟弟徒手斗黑熊的場面錄下來,獨一無二,不上世界吉尼斯才怪呢!”我也怪后悔的。
(責任編輯/楊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