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蒙家去年秋天來了一位親戚,是小蒙的姑媽,叫黑葉。
黑葉是個老姑娘,三十多歲了還沒出嫁,一直跟她母親一起生活,后來母親死了,便來到哥嫂家。
剛來沒多久,便傳出了許多關于黑葉的閑言碎語,大多與她為什么沒出嫁有關。這些傳言剛開始是零星的、隱蔽的,好像倒進下水道的臟水,嘩啦啦地響一陣便不見了。但漸漸地傳言便多起來,也不再藏著掖著,成為人們茶余飯后公開的話題。
這天晚飯后,幾個婆娘又聚在了一起。小舍的娘說,聽說她身上長了密密麻麻一層魚鱗一樣的皮膚,那皮全都翹著,像一只只死魚的眼睛,用手一撓,那白花花的皮便稀里嘩啦地落下來,好像下雪一樣,好嚇人的!
我聽說那皮膚可比魚鱗嚇人多了,疙疙瘩瘩的,簡直就是蛇皮喲,你說哪個男人敢摟這樣的女人啊,不跟摟著條蛇一樣?二猛的娘接著說。
不過傳歸傳,至于黑葉的皮膚到底什么樣,誰也沒真的見過,不過這世上的許多事是很奇怪的,有時沒見過,要比真的見過可怕多了,比如鬼,正因為誰也沒見過,才嚇得很多人要死要活的。關于黑葉的皮膚也是這樣,人們越傳越離奇,越傳越可怕,越傳越讓人恐怖。
黑葉有時坐在自家門前給小蒙講故事,人們便去聽,可人們的心思不在聽故事上,而是希望她哪里癢了,掀開衣服去撓時,好看看她的皮膚。可她卻偏偏不撓,讓那些眼巴巴渴望的眼睛總是一次次落空。一次,小舍的娘實在忍不住了,猛地一下將她的褲角掀起來,天哪,只見那皮膚糾結著,突起著,高低不平,真的同蛇皮一樣可怕。只可惜由于褲腿窄,露出的只是很小的一片,但這一小片卻讓人聯想到,那隱藏在里面的皮膚一定比這更恐怖更可怕,仿佛那褲腿里裹著的不是兩條腿,而是兩條猙獰可怕的大蟒蛇。人們嚇壞了,全都忽地一下站起來,似乎那兩條大蟒蛇就要從她的褲子里鉆出來。
黑葉羞得滿臉通紅,急忙放下褲子,好像犯了什么嚴重錯誤似的,眼神里充滿了歉意。
從此,人們只要一看到她,就嘀嘀咕咕的。黑葉則連頭都不敢抬,遠遠地躲避著人群。
黑葉的臉紅與躲閃如同引子,啟發了人們的思維,那些言傳很快便有了新的內容,由原來繪聲繪色地描述她的皮膚是什么樣子的,升級到猜測她是怎么得了這病的。有的說這是祖上遺傳的;有的說她前世殺了太多的魚或蛇;有的說好像是花柳什么的,不然她為啥要臉紅,反正說什么的都有。
這天來了一個中年男人要找黑葉。小蒙的娘盯著他問,你和她什么關系?那男人吞吞吐吐地說,她是俺朋友。小蒙的娘立即警覺起來,啥朋友?那男人便有些磕磕巴巴的,話也說不清了,就,就是那種很要好的朋友。
小蒙的娘將這事告訴了黑葉。黑葉一聽臉就紅了,半天才說,我不認識他,你讓他走吧。那男人聽了很是失望,第二天卻又來了,小蒙的娘又跟他說了一遍,可他好像沒聽見似的,仍然天天來。來了之后,便找一個靠邊的石頭坐下來,悶著頭抽煙。每天他走后,地上都會有一大堆煙屁股,似乎代表他在那等待著。
這天,下著很大的雨,可那男人也不躲,仍坐在那兒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蒙蒙的雨中,那煙火一閃一閃的,很是顯眼。
小蒙的娘對黑葉說,那人不錯,找人提提吧!黑葉聽了,臉又唰地一下紅了,聲音低低地說,他有家。小蒙的娘立即叫道,有家整天來這兒粘糊什么?你不怕難看我還怕呢,看我去把他罵個狗血噴頭!黑葉央求道,嫂子,你別罵,我明天就讓他走。
第二天,黑葉跟那男人出去了一趟,這之后那男人便再也不見了。
男人走后,關于黑葉得病的緣由,很快便得出了結論,說黑葉得的是什么愛滋病,和那種不要臉的事有關,那男人就是她的姘頭,還說那病傳染得特厲害,只要和她站在一起說說話,就會傳染的。于是,人們再見到黑葉,就如見了魔鬼般躲得遠遠的,似乎怕她身上的愛滋病會從衣服里鉆出來,撲到自己身上。有人覺得這還不保險,特意跑去跟她哥嫂說,讓她以后別出門,免得傳染給別人。
這以后,便很少見到黑葉了。但從此,便總是聽到小蒙的娘每天都扯著粗大的嗓門罵街,什么解恨罵什么,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自己什么熊樣,天天偷人養漢子的,整了一身的臊病,居然還有臉活著!
沒多久,有人在后山發現了黑葉。已經死了。
火葬時,那個男人又來了,小蒙的娘警惕地問,你們到底什么關系?
那男人哽咽著說,她救過俺娘和俺兒子的命啊!俺媳婦嫌俺窮扔下孩子跑了。俺去城里打工,孩子讓俺娘看著。一天夜里,家里跑了火,是黑葉將他們從大火里背出來的,可她自己卻被大火燒傷了。她身上那大片大片的傷疤就是那次燒傷留下的。俺回來后想娶她,可她死活不干,說她身子很嚇人的。那天她又跟俺說,她有人了,就要結婚了。俺這才死了心,可沒想到她卻突然走了啊。說完“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小蒙的娘“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也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