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中國近代史的同志都知道,舊中國在近代史上發生了不少罷工活動,如鄭州的二七罷工,廣州、香港的省港罷工、安源的路礦罷工、上海的五卅罷工,但是也許很少人知道,在號稱“遠東第一監獄”的上海提籃橋監獄,1930年也發生過一次由50多名印度看守舉行的大罷工。更由于這次印度看守的罷工,給這座由英國人管理的監獄在管理理念和人員的構成上帶來了歷史性的變化。

那么,印度看守為何要罷工呢?我們首先對舊上海公共租界時期監獄管理人員的構成作一分析。1930年以前,提籃橋監獄管理人員主要由西籍、印籍、華籍三部分人員組成。典獄長由英國出任;監獄的科室人員以英國與俄國、捷克等西歐諸國家人員為主,統稱“西籍”;看守人員以印度人為主,同時,還有少數中國人從事翻譯和在感化院(即少年犯監)從事管理工作。在西籍、印籍、華籍人員中,印度人要占65%以上。印度當時屬英聯邦統治,歷史上曾有大批印度人被英國人招募到中國從事巡捕(警察)職業,上海人稱之為紅頭阿三。印度是一個多民族國家,舊中國到上海當巡捕的,主要是錫克族和旁遮普族人。由于宗教信仰和生活習慣不同,這兩個民族的日常生活有較大區別,一個是信奉佛教,禁吃牛肉,不抽煙,但是允許飲酒;另一個是信奉伊斯蘭教,可以吃牛肉,允許抽煙,但是禁止飲酒。這兩種截然相反的飲食習慣和生活方式,在工作中也帶來了不少矛盾和摩擦。
由于監獄中印度看守人數較多,為了利于做好印度看守這一群體的工作,1930年6月,典獄長擬在200多名印度看守中提拔一名中級管理人員。當時無論從任職資歷和工作能力上看,獄中有兩名對象比較看好,一名是49號看守,另一位是33號看守。(當時上海巡捕房和監獄中,每名巡捕都有一個警號,該警號長期不變,并在警服的衣領上綴有警號,讓大家便于識別;有時候巡捕或監獄管理人員之間也互稱警號,犯人也稱“某看守”為XX號看守)。49號看守,在提籃橋監獄工作了20多年,從警時間較長,人際關系、群眾基礎、協調能力較好;33號看守,從警18年,文化水平較高,年齡較輕,人際關系協調能力明顯低于49號看守,但他頭腦活絡,思維較敏捷,與典獄長的關系較好。客觀地說,這兩名看守各有所長,各有所短。但是在200多名印度看守中,大多人傾向于49號看守出任他們的領導,如果按照傳統觀念,論資排輩,非49號看守莫屬。但是,典獄長正式宣布名單時,結果出乎意料,49號看守落榜,33號看守出線奪魁。于是,許多印度看守憤憤不平,認為監獄管理層處事不公,任命干部不聽從民心,不順從民意;另外,從他們今后長遠利益考慮,如果讓49號看守出任中層領導,也便于維護印度看守這一群眾的利益。于是,6月27日,監獄有50多名印度看守實行罷工,罷工的人數占到印度看守的四分之一左右,而且他們絕大多數處于監獄管理工作的第一線,包括門衛、炊場、各監樓、生產工場。看守罷工后,監獄管理工作亂了套,犯人的日常管理,包括用餐、放風都沒有了時間概念,值班看守該下班,沒法下班;各崗位該接班的,沒人接班,典獄長只好臨時把科室人員拉去頂班,有的則是拆東墻補西墻,有些在崗人員不準下班,連續加班工作。
當然,典獄長任命干部,使用干部,使用什么樣的干部,有他的思路。提拔、使用年輕干部本意不錯,但是事先要溝通思想,做好工作,問題是33號看守群眾基礎較差,49號看守威信特高,一項任命激化了矛盾,引起了一場風波。典獄長是一個強硬派,辦事潑辣果斷,事先低估了49號看守在印度看守中的影響,事后也感到自己決策有點失誤,但是他又不想把自己的任命,朝令夕改,輕率地撤銷對33號看守的任職令;處于騎虎難下的境地。但是這50多名印度看守卻鐵了心,并把平常工作中積下的怨氣也沉積于胸,感到罷工后仍不解氣。為了擴大影響,對典獄長施加壓力,非弄個魚死網破。6月28日,他們集中起來,還穿了整齊的制服,佩戴好領章帽徽,步行到位于蘇州河畔的今天的外灘中山東一路33號大院內的英國駐滬領事館前請愿,要與英國駐滬總領事對話。這是自1843年上海開埠以后,英國在上海設立領事館以來遇到的為數極少的一次。這么多巡捕靜坐請愿,自然吸引一些圍觀者,同時也引來了一批嗅覺敏感的新聞記者到現場采訪,并在報上披露,推波助瀾。

英國駐滬領事白倫為防止事態擴大化,一方面,打電話通知監獄當局和監獄的上級機關工部局警務處采取緊急措施;另一方面親自出面會見提籃橋監獄的印度看守,與大家見面溝通思想;幾位印度看守向英領事提出,監獄內現有200多名印度看守,我們要通過民主的辦法,自行推選1名信得過,能為大家辦事的負責人,不同意監獄當局任命的33號看守。老謀深算的英國駐滬領事白倫聽完以后,和顏悅色地說,我理解大家的心情,這本是一樁小事,沒有必要把事情弄大,把事情弄僵,給人難堪,勸告各印度看守結束請愿,停止罷工,返回監獄工作,并答應努力向有關部門轉達,但是如何解決要進行研究,不能馬上答復大家。
罷工的印度看守沒有達到預期目的,態度仍然十分強硬,不愿意回監獄復工。但是提籃橋監獄當局態度更強硬,并到英國駐滬領事署前發布命令,印度看守請愿人員必須停止活動,限令當日下午6點前回到監獄上班復工,否則一律開除公職。印度看守感到事情鬧到這個程度,英國駐滬領事也與大家見了面,一時半刻英領事館也不可能給予答復。所以,晚上6時過后,大家陸續散去,回宿舍休息的休息,上飯店用餐的用餐,但是就是不去監獄復工上班,抱定宗旨與典獄長對著干,出出心中的怨氣。次日早晨,監獄的幾十名印度看守打著“要民主,要自由”的口號又聚集到外灘英國駐滬領事館前靜坐請愿。事情不但沒有降溫,反而又升級了,而且參加活動的人數比第一天有所增加,又增添了一批印度看守的同情者。這一天,英國駐滬領事白倫派了一名官員再次與印度看守見面。請愿的印度看守不僅沒有讓步,反而又增加了提高工資待遇等要求,靜坐、請愿人員一直延續到中午還未散去。對此情況,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官員嚴厲訓斥提籃橋監獄典獄長辦事缺少變通能力和協調能力,為了一名監獄中級管理人員的任命,鬧得滿城風雨,進退兩難,如果收回這項任命,自己將丟盡臉面,威信掃地,今后怎樣工作?如果堅持下去,事情如何收場?最后為了維護自身權威,堅持強硬手段,“槍打出頭鳥”,抓住一名印度看守,指控他為煽動分子,以“煽動罪”予以問罪,另對凡是參加罷工、靜坐、請愿活動的印度看守一律開除公職,并罰去他們當年應得之年度津貼,限時交出制服和搬出集體宿舍。不少印度看守只能暫去虹口東寶興路上的一個印度教堂內棲身。面對提籃橋監獄看守人員的缺額,警務處馬上采取緊急措施,連忙從各巡捕房調入華籍巡捕進行補充。據《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1930年年報》統計,1930年底提籃橋監獄管理人員367人,其中西籍人員50人,印籍人員241人,華籍人員76人,華籍人員占了一定比例。但是,從1930年起,也就是當年6月印度看守進行罷工活動起,提籃橋監獄管理人員中,華籍人員逐年增加,而且英籍、印籍、華籍人員的比例也逐年發生了變化,變化趨向是印籍看守逐漸減少,華籍看守逐漸增加。
最初,提籃橋監獄的看守人員的“進人關”,由工部局警務處掌管,后來,“權力”下放,監獄自己行使該“權力”,到20世紀40年代初期,華籍看守數量超過印籍看守。提籍橋監獄近二十年來看守人員國籍的變化、構成人員的變化,其事情的起因,就是1930年6月印度看守的那次大罷工。
也正因為那次大罷工,使英國人改變了對華人擔任監獄看守的想法,在某種意義上也重視了華人的地位。
編輯:劉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