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里的壩壩電影
我小時候生活在岷江河畔的一個水泥廠,它位于灌縣(今都江堰市)與汶川交界的山上。那個廠子在當地可有名了,單是放壩壩電影時的那種“勁仗”,就夠“牛”的了。
在山里,放電影可是件大事,方圓幾十里的農民都要打著火把來看。壩壩電影幾乎都在星期六的晚上放映,天還沒黑。四面八方的農民們就紛至沓來。直到天黑,廠區周圍的山路上還不斷有電筒、火把等亮光向廠里的球場壩靠攏。球場壩的主要位子當然是被廠區內部的人占據了,農民們就站在銀幕四周的田坎邊上看,有的則爬上洗衣臺,甚至大樹上看。電影一放映,球場壩內外的人們就開始興奮,哪怕這部電影已放了若干次。比如銀幕上的沙奶奶唱:“同志們殺敵掛了花……”壩壩里的人就會異口同聲地接唱“沙家浜就是你們的家……”
記得有一次放的是朝鮮電影《南疆村的婦女》,那里面有一個特務,每當婦女們要送志愿軍傷員過江的關鍵時刻,這壞蛋就開始發報,引來美軍飛機在天上投彈轟炸,給“好人”這邊造成重大傷亡,看電影的人們對這個壞蛋恨極了。那次。當這部電影又放到這里的時候,壩壩里突然站起來一個男人,指著銀幕憤怒地大聲吼道:“打死他!狗特務!”他那濃烈的樂山口音頓時引起球場壩里一陣爆豆般的掌聲、轟笑聲和口哨聲。
還有一次是放映《偵察兵》。剛開始,英俊瀟灑的王心剛一身戎裝騎馬飛馳,那場面讓大家贊嘆,用如今的話來說,是真帥真酷!可是隨著劇情的推移,后面出現了一連串虛假對話以及不合邏輯的情節,又引得大家陣陣發笑,特別是看到長得如一副豬相的敵軍團長輕易就讓王心剛看了自己視若珍寶的軍事地圖時,看電影的人們就再也忍不住地捧腹大笑了。另外,這部電影里有兩句臺詞成了孩子們的口頭禪。經常掛在嘴邊:“來了,來了,樓上請!”“不才,不才,王德標!”電影里的情節,孩子們淘氣的念叨,《偵察兵》這部電影讓人們笑了好幾天,這也算是看壩壩電影的另一種樂趣吧。
但是,看壩壩電影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還是雪夜里看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那年頭,文化生活貧乏,人們唯一的想頭就是每周一次的壩壩電影,哪怕是大雪紛紛也是要來看的。在灌縣的山里,每年一入冬,四周的群山就銀白一片;人走在路上,山風夾著細細的凍雨直往人臉上身上打,可“餓”電影的人,考慮的不是看不看,而是如何看。
一天放學后,我剛走到半道上就下起了大雪。回到家里,室內早已爐火通紅,有許多叔叔阿姨圍在爐子周圍,正在討論今天晚上看壩壩電影時要不要抬爐子出去。那天要放的電影是《智取威虎山》,是我們那里第一次放映的新片。眾人都主張把爐子抬出去,烤著火看,結果這天晚上球場壩就圍了幾十個小圈.圈子中心都放著燒得通紅的爐子!那情景不像是看電影,倒像是在開小組討論會。爐子上燒著開水,爐子下烤著饅頭、紅苕。在水蒸氣與漫天飛雪一起彌漫的寒風中,烤饅頭與紅薯的香味交相撲鼻;球場壩里,爐火通紅人聲歡快;銀幕上。楊子榮在白雪的世界打虎上山。那時候。感覺楊子榮真是英勇高大所向無敵,甘灑熱血寫春秋,令人向往極了,而座山雕一伙,則都是些愚蠢之極的笨蛋。
那年頭,人們很窮,物質和精神都十分匱乏,一部壩壩電影常常就可以讓人們心滿意足或欣喜若狂。今天重新想起.已恍若隔世。那些名目繁多的得獎片、賀歲片,已經很難再像當年一樣激起我觀看的欲望。面對豪華影院、進口大片。昂貴的票價又讓人感到電影離我們越來越遠。這也許是好事。因為我們的文化娛樂生活畢竟有了多元的色彩。
十六塊七孔磚搭建寫字臺
前些日子,家里更換家具。新家具進了門。按理說舊家具就該淘汰了,可沒想到這舊家具的處理卻成了麻煩事——現在小區里早就沒有叫喊收舊家具的人了。留在家里?不可能。運回老家?這幾件舊家什還不夠付過路費,給汽油錢。要是前幾十年,那好辦。干脆劈了當柴燒,可現在城里哪家還有柴灶?這事真把我為難住了。
還是送家具的師傅夠義氣,吸著我遞的煙,滿大方地說了一句:“我拉走!”
正當我心里一喜,他又補了一句,“給10塊錢就是了!”
我一驚:“四五件家具才給10塊錢?”
他一笑:“大姐你弄清楚,是你給我10塊錢,我幫你把這些沒用的舊家具抬上車拉走,送到家具廠也許還能拆點零件廢物利用。你以為我能在你這些舊東西上再賺點錢?倒轉10年可能還行。現在沒人要你這些爛東爛西!”
幾句話說得我無法開口,好像我還理虧似的。我轉念一想,拉走就拉走吧,倒貼10塊就10塊,騰出地方來安新家具才是要緊。
事后,我郁悶了好一會兒,后來又想,也許這不是壞事,起碼說明生活水平提高了嘛。想從前,我家除了幾樣祖母留下的老家具,窮得連張寫字臺都買不起。說到寫字臺,我十幾歲時自己動手用磚砌了一張寫字臺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我上初中時,特別想要一張寫字臺。還希望最好是那種帶抽屜的,那樣我和妹妹的書本就可以分門別類地放進去了。可是.這個愿望幾乎就是一個遙遠的夢。雖然已經是1978年,可我父母工資還是很低。實在買不起。我們只能每天晚上在小飯桌上寫作業。飯桌不大。我們姐妹常爭“地盤”,書本時常掉在地下。俗話說,窮則思變。有一天,我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
那是個周末,廠區里放電影,全家人都去看,我借口寫作業獨自留在了家里。等到天黑盡了,我找了一雙線手套就出了門——廠區宿舍大門外的圍墻邊不知是誰放了一大堆七孔磚,白天上學路上我就留了心。
出得門來,我直奔磚堆,見周圍靜靜的沒有人,就開始動手搬磚。七孔磚真重,我年齡不大,一次只能搬一塊,幸好磚堆離家不算太遠,我家也僅在二樓。那晚,我一共上下了16趟,搬了16塊七孔磚回家。
我家的窗戶下,早空出了一張寫字臺大小的地方,我汗流浹背地用磚砌了“寫字臺”的四個腳,又放了一張大大的,用木板做的語錄牌在上面。記得那語錄牌做工頗為精良,上面還寫有一段毛主席語錄,是真正的“文革”遺物。當時,家里正好有一塊玻璃板,雖是小了一點,但也不錯了。我先放平語錄牌,又在上面鋪了一張用鉤鉤針織成的白色“臺布”,接著又放了一張漂亮的年畫,最后才放上玻璃板。
白色的臺布垂到地面,完全遮住了下面的16塊七孔磚,于是一張漂亮而實用的“寫字臺”就穩穩地立在窗戶下面了。我把自己的書本整齊地擺放好,想著自己以后終于有了學習的“地盤”,心里真有說不出的得意和滿足。當看完電影回家來的父母和妹妹瞪大眼睛驚愕地看到它時,我已累得坐在床邊不想動彈了。
這張“寫字臺”雖然簡陋,又沒有抽屜,可它是完完全全屬于我個人的,還得到了鄰居小朋友們的羨慕和贊嘆。為此,我還得意了好久呢!后來搬家了,媽媽不讓我把磚頭搬到新房,我卻執拗地非要那些來幫忙的人把那16塊七孔磚搬上車,又搬進新房子,直到兩年后家里有了真正的寫字臺,這些磚頭才光榮“下崗”。
從當年的七孔磚“寫字臺”,到今天倒貼10元錢讓人拉走舊家具,這是不是也反映出時代變遷和生活好轉呢?我還郁悶什么,該高興才對!
(責 編 江 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