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都忽視了一個時代。每當我想起它,總是這樣一幅畫面:寬寬朗朗的大地上稀稀疏疏地綴著幾個文人,清瘦而挺拔,穿著寬大的衣服,似乎隨時都會隨風而逝。這時無論是春秋的俠士戰國的謀士還是唐宋的雅士明清的狂士都一齊沒了顏色。
是的,我說的是魏晉,是這個瑰麗時代與其精英——魏晉的名士。總覺得欠了它一份情,偶然中想到了王羲之與他的蘭亭。
蘭亭遠離了鬧市區,與簇擁在市中心的人文景觀形成了一種無意的對峙。在路上,曾有人對我說:“其實蘭亭沒什么好玩的,不值得這樣辛辛苦苦地趕來又趕去。”我笑了一下,踩著發燙的柏油路,笑傲烈日。
蘭亭躲在綠樹掩映的山坳中,景物分得很散。陳列的書畫無非是贊頌與感嘆,而就王羲之而言,除了一幅難以考證是否“像”的畫像與幾句簡潔的生平介紹之外,沒有其他感性的事物能讓我了解這位晉代的傳奇人物。
“蘭亭”碑依舊默默地站在亭中,蒼老得讓我不敢唐突。那群大白鵝由于天熱,躲起來不愿見我,被王羲之洗硯筆染墨的墨池早已澄清。一千五百多年了,連滄海都可以變桑田,我無法走進蘭亭的深處,只感到它在拒絕我!
我低著頭默默地走到蘭亭邊的溪水旁,想起了當年“蘭亭會”的盛況。王羲之與名士謝安等人在蘭亭煮酒作賦,擊碗高吟,任酒杯在水上飄流……于是有了那篇《蘭亭序》。也許當年酒杯就在這個溪上飄流。我把手伸入溪水中,緊緊地握住了它……人是過客,匆匆的。溪卻在這里流淌,長遠的,從王羲之的身邊流過,從我的手中流過。跨越了時間,我站在那個曾經被我忽視的時代中,與其精英對視。
王羲之在中國書壇上可謂是開山巨匠,同時又是一位不小的官史。然而作為后人的我們只知道他的字飄若浮云、矯若驚龍,在書法史上起著繼往開來的作用。只知道傳說中洗下來的墨染了一池水,卻并不知道他還是位右軍將軍。我想,也許他也和后人一樣看重前者,明了“書法千古在,仕途一時榮”,所以在書法史,在整個浩浩的中國歷史上,他能千秋不朽。也許這就是晉人風范,也是我因為不理解而忽視,而被拒絕的原因。
我坐在“蘭亭”中——它的深處。“魏晉人物晚唐詩”,歷史文人都欣賞羨慕著他們的瀟灑與豁達。在我看來,他們可算是積極浪漫主義者,想活出自我,以自己的個性來塑造所處的時代,后世文人中有許多拿魏晉人物來自慰自比的,但終究身不由己。人是時代的人,時代是人的時代,有如此氣度的魏晉這個時代同樣是分不開的。
終于要回去了,當然沒有忘記帶上一本《蘭亭序》的碑帖。碑帖的封面用了濃濃的朱紅色,這倒是以前一直未曾見的。拿著碑帖,我仿佛看見清瘦挺拔的王羲之、顧愷之、陶淵明、竹林七賢站在一起輕輕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