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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

2007-01-01 00:00:00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07年2期

鄔教授是K大有名的教授,在學校的各種宣傳品上,都印著鄔悅瑤的名字。她成了這個學校的象征。不過,除了她教過的學生,真正認識她的人并不多。對大多數人來說,她是一個符號,代表著這個學校的勤奮、拼搏、篤學、誠信的治學精神。

其實她很普通。普通到你想象不到的程度。在學校附近的菜市場上,人們常能看見一個頭發灰白、臉色發銹的老太太在挑菜,她用學術般的精細比較著兩個黃瓜的老嫩。小販們很不耐煩,她卻對小販的鄙夷視而不見,她的目光完全專注在菜的優劣上,神態充滿了自信、堅定,小販對她無可奈何。

她穿著六、七十年代人們常穿的那種藍色服裝,洗得有些發白,卻干凈、整齊,只是手上沾著一塊很大的墨跡,小販們說不清楚這個老太太是精干還是邋遢,他們用不屑的眼光看著她說:挑夠了吧?

她用品亮的眼睛睥著小販。說:別人黃瓜一塊二,你怎么賣一塊五?

老太太,你看看別人什么黃瓜,我這是什么黃瓜?

你別叫我老太太,我有那么老嗎?

在小販們的驚愕中,她打開用牛皮紙疊成的錢包,從一疊整整齊齊的零錢中抽出幾張扔給小販,扭身就走。小販在后面嚷:老太太,你少給了五角。

她理也不理。買菜時她手里總提著一個彈簧秤,她按自己稱的分量和價格給錢。小販們因為她挑菜太精。故意多算五角,她一眼就識破了。她不在乎人家沖著她后背嚷嚷。

在馬路上行走的人中就有她的學生,他們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看見她比看不見還要尷尬。鄔教授心里坦然,他們卻面熱心跳。

鄔教授對她教的學生大都記不住,能記住意味著絕不是等閑之輩,這樣的學生出國的出國,經商的經商,很少回到她身邊。她身邊的學生庸常者居多,她也不在乎這些學生怎么看她。

學生們曾經商量,以后不要再讓鄔教授到街上買菜了,他們代老師買菜。去了鄔教授家,發現冰箱里塞得滿滿當當的。即使菜少,鄔教授也決不讓他們幫忙,因為這是她唯一跟外界接觸的機會。如果連這點兒家務也不做,她的生活就更枯燥了。

鄔教授的老伴也是一位教授,據說課講得比鄔教授還好,但他不管做出多大成績,跟鄔教授一比還是有些暗淡。他一輩子生活在鄔教授的陰影下,日子長了就顯得木訥、遲鈍。

鄔教授對丈夫說不上愛,也說不上不愛。很少看見他們一起上街,更沒看見他們像校園里別的教授夫婦那樣,互相攙扶著在便道上行走:即使一起出門,也是鄔教授在前,他在后。但人們也沒見他們打過架。鄔教授從來不對別人談論丈夫,不管多忙,她都會給丈夫按時做好飯菜,刷碗則是老頭子的事。

鄔教授“文革”前就是教授,她丈夫一直是副教授。有一年評職稱,系里一位資歷很低的教師居然提前填了教授評審表,鄔教授的丈夫在系里沒說什么,回到家里卻呆坐著不愿吃飯。鄔教授問明情況后給學校遞了一張請假條,聲明自己身體不好,以后不能再給學生上課了。

校領導開始以為她真身體不好,買了好些東西慰問她。面對學校領導的關心,鄔教授沒有表現出任何感動。校領導問她最近在忙什么,她指著桌上厚厚一疊雜志說正在看她老頭子的論文。

校領導把那些論文翻了翻,大部分都是發表在全國級刊物上的,也有一些發表在省級刊物上,很有分量。連他們也沒有想到,在鄔教授的陰影下還藏匿著一位優秀學者。

校領導說:您的老伴很了不起啊。

鄔教授不置可否。

校領導問她對學校有什么要求,她堅定地搖搖頭說沒有要求,只是累了,想休息,想早點兒睡覺。領導們聽出她逐客的意思,起身告辭,她毫不客氣,連送都沒有送。

校領導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系領導受到了批評,那位年輕的副教授被初審下來,鄔教授的丈夫上去了。鄔教授也沒有說什么,仍舊按著以前的安排上課。

這件事在我們學校轟動一時,后來人們說起這件事,還說:這就是兩口子,關鍵時刻才能看出感情呢。有人跟鄔教授的丈夫談起此事,他卻淡然地說:我早就應該是教授。意思是說。鄔教授不過是做了她應該做的事。

后來,鄔教授擔任了學校里包括職稱評審委員會評委在內的多種職務,學校里大大小小的業務評審她都有發言權,她的發言還往往是一言九鼎,只要她拿出來意見,領導們往往說:就這樣吧。

這就意味著鄔教授的意見成了結論。她丈夫卻除了職稱外,再也沒有別的提升。也有人提出過,評她丈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錢不多,卻是一個挺高的榮譽。校領導沒有否定這個意思,只是用眼睛看鄔教授,鄔教授沒有反駁,說:議下一個吧。這事就這么拉倒了。

關于鄔教授的研究專業,沒幾個人能說得清。往大了說叫數學,具體說又和數學不同,她研究的是數學邊緣的一種學科,這種學科的重要。黨和國家領導人意識到了。所以學校不少人說:鄔教授選對專業了。

言外之意是,鄔教授如果不是研究的專業特殊,就不可能有現在的地位。人們說鄔教授實際上是個挺笨的人。她連一條棉褲都做不好。有一次她給孩子補衣服,把孩子的衣服縫在了自己的裙子上。不過人家趕上了自己的專業受重視,就紅了。這話很多人都很認同。

鄔教授的不少學生都送到了國外,然后又陸續回到國內的重點實驗室,只有鄔教授仍然在學校。鄔教授有十幾次機會可以調到北京或者上海的重點大學,也可以到國外做訪問學者,她都放棄了。這是她愚笨的證明。人們說,如果她不是這么固執,成就肯定比現在還要大,可即使這樣,她在國內仍然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

學校曾經給她改善過研究條件,科技部和省政府也曾經給她的實驗室撥過專款,她的研究條件仍然不是最好的,她的成就主要來自于她的專注和認真,除了生病她沒有休息的概念,也從來不懂得節假日,這使她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叫苦不迭。

隨著省、部領導對她的重視,她在學校的聲望也越來越高,許多只把她當成怪人的。現在也不得不小心地對待她,如果她發一次脾氣,學校里準有倒霉的。所以實驗室里的人對她不停地加班,也只能忍耐。用她的話來說,你們加班的時候,我也一樣加班,你們怎么也比我老太太身體好吧?我都不累,你們累什么。

有一次,她給實驗室一個女同志打電話,讓人家到實驗室加班,那位女同志好長時間不接。她立刻生了氣,讓人問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想在這里干了。那個女同志在醫院里聽到老太太發了脾氣,急忙拿起枕邊的手機給她打電話,告訴她說:我剛剛生了一個男孩兒。六斤九兩。

鄔教授竟然忘了祝賀。喃喃地說:怎么會這樣。你什么時候懷孕的?這個女同志挺了好幾個月大肚子,她竟然沒有看見。事后她問丈夫要不要到醫院看看。她丈夫說:人家又不是生病,你看什么。她就打消了念頭。但她曾經動過這個念頭的事,傳到了那位女同志耳朵里,那位女同志也感動了。人們說,她能想到這一點,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人們說:別說人情,鄔教授連親情的概念都沒有。她兒子在國外生活了六七年。前幾年回國探親,她只跟兒子在家里說了半小時話,就到實驗室去了。后來兒子在家里住了半個月,她很少跟他交談,兒子也不怪她,因為他知道母親正在搞一個重大項目。到國外后,兒子常常回想起她離開家門時的背影和回頭一瞥的神情。她的背影蒼老、遲鈍。回眸的眼神有些呆滯,眼角似乎還有一滴未擦凈的淚。

人們說她已經老得不會愛自己的孩子了,只有那間實驗室是她可憐的歸宿。

還有人說,她這么熱衷于事業,是想在社會上混出地位來,她為了那點可憐的榮譽連親情都不顧。活得實在太可憐了。不信你等著看。等她老得動不了時看誰伺候她。她女兒跟她也沒有來往,因為女兒跟一個外國人同居,娘兒倆吵翻了。直到現在,女兒都沒有從國外回來過一次。

學校里的議論,也傳到過領導耳朵里,領導們就想怎么照顧鄔教授的生活,大家都覺得讓鄔教授在這么忙的情況下,仍然上街買菜,給老頭子做飯,實在太不像話了。應該給老太太雇一個保姆。學校里如果給她雇保姆,跟她資歷不相上下的教授還有一些,該不該也雇保姆呢?一講起待遇來,每個人都覺得夠資格。還有一些中年教授,早就嚷嚷應該給他們創造更好的條件,這樣的教授雖然沒有鄔教授影響大,卻正當年富力強,外面別的大學都在高薪招聘人才,他們動不動就提出跳槽,比老教授們還不好弄。

不管怎么說,鄔教授再這樣下去是不行了,必須把她的生活解決好。中秋節前夕,六位校領導一起去了鄔教授家,問鄔教授有什么困難,鄔教授說的困難都是教研上的,領導們又問:家里有沒有困難?鄔教授沒有言聲。校領導們婉轉地建議:家里是不是應該請個保姆?您現在太累了。

鄔教授立刻顯出不悅,說:這是我家里的事。

校領導們后來猜測鄔教授的意思,請不請保姆是我自己的事,又不花你們的錢,你們管得著嗎?仔細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隨著鄔教授身體一天天衰老,學校覺得再讓鄔教授負擔家務不應該。他們決定,由學校出錢為鄔教授請一個保姆。這件事交給學校后勤處辦,條件是三十歲左右、身體健康、精明能干、有一定文化(不能低于高中畢業)。

后勤處很快選出一位,他們特意告訴鄔教授,這是學校為你請的,不用你花錢。鄔教授看了保姆一眼,說:我能動,我不用請人。處長說:這是校領導的心意,您就不用客氣了。

一周后鄔教授對這位保姆說:這里用不著你了,你回去吧。

保姆想了想。覺得這一周于得挺好,沒犯什么錯誤。

她問:我有什么讓您不滿意的嗎?

鄔教授說:沒有。我這里不需要人。

保姆說:你就是不需要人,我也得在啊。這是校領導的意思,他們讓我照顧您。

鄔教授說:我還沒躺到床上呢,照顧什么。家里晃著一個生人,我不習慣。

保姆說:您就拿我當自己人,慢慢就習慣了。說著保姆拿起籃子上了街。

鄔教授給學校后勤處打電話,告訴他們堅決不要這個保姆了。后勤處看她態度堅決,只好把保姆撤下來。他們問鄔教授,這個保姆哪兒不滿意。鄔教授說:她炒的菜太咸,跟她說了好幾次,她也不聽。

后勤處終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又給她安排了一位保姆,是棉紡廠的下崗女工,三十多歲,挺精干的。上任以前,后勤處再三囑咐說:炒菜一定不能咸了,要淡一點,再淡一點。保姆使勁兒地點頭。

這個保姆用了一個月,又給鄔教授趕了出來。后勤處問她為什么,她說不出原因。只是說不習慣,后勤以為又是菜炒咸了,鄔教授卻搖了搖頭,后來她終于說出來,是這個保姆不老實。她買菜的錢對不上賬。多算了好幾毛。

這當然不是小事。后勤處長找那位保姆問,保姆一聽就哭了。說她買菜的錢交待得清清楚楚,幾斤西紅柿,幾斤小白菜,幾斤紫甘藍,花了多少錢,找了多少錢。鄔教授卻說她說得不對,小白菜不該是九角錢一斤,西紅柿一塊六一斤也不對。鄔教授還把她買的菜都用彈簧稱約了,分量少了好幾兩。

這是件說不清楚的事。菜到了家里,水分蒸發,分量只有少沒有多,不可能還是原來的分量,而菜的價格也是一個攤販一個價格,不可能總是完全一樣。鄔教授堅持的是她搞研究的方式,什么價格就是什么價格,自然要懷疑保姆做了手腳。后勤同志把這個意思婉轉地向鄔教授解釋了,鄔教授卻不認同。

她說:我用不著保姆,這些年我一直是自己買菜,自己做飯,不也過來了。

后勤處只好又給她換了一個保姆,告訴她,如果對保姆有什么不滿意,就直接跟保姆說,或者跟后勤處說也行,她們都是小孩子,有缺點讓他們改正就可以了,不要辭退人家,畢竟人家找一份工作也不容易。

這一次干了二個多月,保姆不愿意干了,說鄔教授太難伺候。菜一會兒咸了,一會兒淡了,屋子一會兒嫌收拾得多了,動了她桌上的什么東西:一會兒又嫌收拾得少了,說屋里太亂,實在掌握不了她的要求,保姆說寧可不在這個名教授家,也不受這份洋罪了。

保姆辭職對鄔教授打擊很大,以前都是她辭人家,心里不覺得怎么樣,現在人家不愿意給她干了,她就想得很多,是不是自己老了,沒人喜歡了;是不是自己的學術研究已經落伍了,別人都不愿意跟著自己了。她找到校長,說再也不要保姆了,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學校里決定,還是尊重鄔教授的意思,不再給她雇保姆。并且還再三跟她說。什么時候你覺得需要保姆,學校一定為你安排好。聽到這話鄔教授高興了,又拿著菜籃子上了街。

因為心情舒暢了,鄔教授的研究也很順利。她這時正在進行一個代號叫OR-50的研究課題,據說這個課題如果有所突破的話,可以在很多領域發揮作用,甚至可以利用到航天領域,帶來的經濟效益相當可觀。

這個課題其它國家也在搞,只是名稱不同而已。據說美國、德國、日本都有了相當的進展,國內其他研究單位也有鄔教授的學生在搞,大家爭得就是時間,大家都對鄔教授把大量時間用在買菜做飯上。感到不解,卻不知道鄔教授正是在菜市場里產生了神奇的想象,一個個在別人看來難以解決的問題,不是在書桌上解決的,也不是在實驗室里解決的,恰恰是在做家務時產生了靈感的火花。這個習慣是她以前在艱苦歲月里養成的。

不管怎么說,鄔教授的年紀一天天在變大,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現在人們再看到她,已經不像以前那么敏捷,身上的衣服也不像以前那么整潔。她拿著彈簧秤,要瞅好長時間才能看清上面的刻度,手里拿著菜,也要嘴里嘟嘟囔囔好半天,才能算清應該給的錢數是多少。

有一次,她算的錢數跟小販算得對不上,她愣了老半天,拍著腦袋想啊想,想了好長時間,終于明白還是小販算的結果對。她呆在那里感傷了好長時間,從那以后,她再出來買菜就要揣上計算器了。

不過她在做研究工作時,腦子還是明白的,大量數據就在她腦子里記著。決不會弄錯。她的學生往往在這時候恭維她:鄔先生,您腦子簡直是一臺計算機。

我們什么時候能趕上您的腦子啊。

鄔教授很愿意聽這樣的話,她不知道她在聽這些話時,露出的笑容完全是孩子式的,學生的神情也像在哄一個不自信的孩子。她說:我還行!是不是?

學生們說:當然,當然。

冬季里的一天,鄔教授提著籃子到菜市場買菜,那天恰好下了雪,如果雪大了地上并不滑,踩在上面還很松軟。那天雪下得小,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層,這一層雪被行人踩化了,給北風一吹又凍結在地面上,非常滑。

鄔教授跟小販買了她家先生愛吃的西芹和佛手瓜,還有醬油和醋,她提著籃子往家走,據她后來跟別人回憶,她恍惚看見前面有一個很大的圓盤,一直往前旋轉著。里面有她這些日子苦苦尋找的答案。

她往前快走了幾步滑倒在地,身體倒下時發出了不大不小的響聲。

沒人知道這個倒下的老太太是大名鼎鼎的鄔悅瑤,她跟一般市民家庭里的老太太簡直沒什么區別。她一只腳壓在屁股下面,另一條腿在旁邊奇怪地彎曲著,手里的菜籃子扔了,菜撒了一地,醬油瓶子碎了,醬油把地上的雪染成了深褐色。

鄔教授在雪地上躺著。半天沒人管她。

鄔教授的一位學生路過這里,看到鄔教授躺在地上,要扶她起來。鄔教授站不起來,她痛苦地告訴學生:我的腿,我的腿壞了。

學生攔了一輛出租車,和司機一起把鄔教授抬到車上,到醫院發現右腿已經骨折了。住院手續都是學生和司機辦的,等學校領導知道時,鄔教授已經在病房里睡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也太緊張了。

鄔教授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在家養了三個月,這四個月里她天天躺在床上看書,看資料,用一個硬木夾子夾著紙,在上面做各種演算,她的學生和助手每天到病床前匯報研究進展情況,鄔教授卻再沒有以前的機敏,她聽完學生的匯報后好長時間不說話。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聽見了,只好把剛才說過的話再重復一遍。

鄔教授卻說:你們看見向日葵了嗎?

向日葵?

好大的一片向日葵啊!

學生們面面相覷。

鄔教授躺倒后,家里沒保姆不行。她丈夫只會做她指定的幾種家務,其它都不會。也有學生愿意幫忙,可這些學生都不是干家務的能手,他們在家里也是嬌生慣養的,干起活來沒有次序,正應了那句話:幫忙幫忙,越幫越忙。

為鄔教授請保姆的事,再一次提到了學校的議事日程上,誰都知道鄔教授家的保姆難當。現在又不光做家務,還要伺候躺在床上的鄔教授。實在是個苦事。學校領導決定,不從社會上找,也不從下崗職工中找,從學校后勤的女職員中找了一個,給她下了命令,如果鄔教授要是不滿意。就讓她下崗。

鄔教授一看見這個保姆就不喜歡,不喜歡什么,她也說不清,總之是哪兒也不順眼,包括保姆艷麗的衣著,歡快的聲音,謹慎而又討好的表情。都讓她不喜歡。學生看望她時,她朝學生流露對這個保姆的不屑。連學生們也覺得鄔教授過分了,您就是再有本事。現在也是用人的時候啊,人家天天伺候你,你怎么可以看不起人家呢?

鄔教授能從床上站起來,就考慮要辭退保姆。但她當時還不能干多少家務,有那個心,卻沒有那個力,只能忍著。

她扶著墻,扶著桌子,一點點地在屋里挪動著,想在看書間歇收拾一下屋子,保姆急忙阻止她:你快到床上躺著吧,這里不用你,有我呢。

她想把散亂的書放到書架上,保姆也說:要往哪兒放,你說,我給你放上去。

在鄔教授看來,這要么是看不起她的意思,要么是別有用心的表現。你以為我病了,這個家就成了你的嗎?我偏要放。她一把把保姆推開,舉著書往書架上放,只聽砰地一聲,她和書都掉在了地上。書最后還是保姆給她放上去的,這讓她心里特別別扭。

鄔教授腿上的傷養好后精神大不如以前,腦子常常出問題,頭一天說好的事,第二天就想不起來了,看見熟人,好長時間叫不上名字,有一次見了學校的孫校長,竟然把人家當成了學校門口釘鞋的。這些都是小事,最讓人難辦的是她經常丟錢。幾十年來她養成了習慣,上百的錢都要存在銀行,身上只裝幾十塊錢供家里零花。她又非常節儉,雞蛋和肉買得很少,菜都是買最便宜的,醬油和醋從來不買瓶裝的,都是零買,一個月花不了幾十塊錢。

她的錢藏得非常嚴實,裝在貼身的小兜里,牛皮紙的錢包外面還包著手帕。老伴兒不論什么時候問她,包里一共有多少錢,幾張十塊的,幾張五塊的,幾張角票,她都能說得清清楚楚,現在她常常發現少了一張五塊的,丟了一張二角的,這些錢一直都在她身上啊,她想啊想啊,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少,難道是她睡覺時保姆拿走了嗎?

她知道懷疑保姆沒有道理,還是覺得保姆不對頭。身上的錢不可能自己少了。她沒有把懷疑說出來,而是故意把錢放在外面,看保姆拿不拿。

有一次她問保姆:我書里的錢哪兒去了?我夾在書里時你不是看見了?她眼睛里閃著詭秘的笑容。好像在說:這一次你跑不掉了吧?保姆笑著提醒她:樓下來收電費時。你是不是給了人家?她不相信,一數身上的錢果然沒少。只能是從書里拿出來的。看來不怪保姆。只怪自己記性不好。不過這不但沒讓她對保姆放心,反而更覺得這個保姆狡猾了。

腿傷養好后,鄔教授最大的變化是對學術淡漠了,她躺在床上時還天天看資料,能下地了反而總坐在屋里發呆,她去實驗室很少。偶爾去了也是坐在那里喝一杯水,看看里面的環境,并不真得做什么工作。

她的研究課題,大部分都是學生們做出來的,開始是按著她的布置做,后來學生們就不等她布置了,他們按照自己的計劃往下做。她到實驗室時,學生們會向她匯報進展情況。卻發現她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要不然她就兩眼呆滯,直直地看著前面某個地方。他們跟她重復一遍,卻聽到她說:這有什么意義?

學生們面面相覷,心里說:這么重大的突破,還要什么意義?難道這還不是具有決定意義的嗎?

接下來鄔教授說了一大堆他們聽不懂的話,他們耐心地聽著,后來才聽明白,她說的都是年輕時的事。時序來回顛倒。她把五十年前的事,當成昨天才發生過,又把昨天發生的事,挪到了五十年前。她提到年輕時見過一片向日葵,葵花在陽光下金燦燦地盛開著。在那片向日葵里發生了什么,她卻沒有說。

她只是問學生:你們告訴我,人生有什么意義?

學生們變得肅然起敬,導師回答不了的問題,他們當然無法回答,以前試著回答過的人。現在也覺得蒼白無力。原來,人生的意義要用一生來解答,面對一個八十歲的老人,你的回答總是淺薄的。

這時,他們的導師又糊涂了。

他們把導師送回家,大家都知道,以后再不可能讓導師在課題上出什么思路了。從某種意義上導師已經完成了她的一生,她已經給后人留下了寶貴的財富。

這時又到了國慶節前夕,省電視臺要對本省做出過特殊貢獻的專家制作大型訪談節目,其中有鄔教授一個專題,鄔教授本來想跟學校說辭退保姆的事,因為記者的來訪把她的計劃打斷了。

她對記者們打擾了她很不高興。反復說:我沒什么可說的,你們采訪別人吧。

校領導跟她做工作,把這件事的意義反復闡述了,特別是說到可以留給后人,讓兒女們進一步了解自己。她才勉強同意了。但她對屋里這么多人不習慣,她說:你們這不是采訪我,是折騰我,這還是我的家嗎?導演一笑,只留下一個主持人,一個燈光,把剩下的人都打發了出去。

采訪正式開始后,她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她說她年輕時出國不是為了求學,而是為了逃避家里訂下的婚姻,說她本來不想學數學,最初學的是物理,接著又學過化學,因為喜歡上了教數學的年輕老師,才轉到數學專業上來,卻想不到為她日后從事數學與物理、化學之間的邊緣學科打下了基礎。

她說那個老師長得非常漂亮,高高的個子。像湖水一樣藍的眼睛。挺拔的鼻子,她第一眼看見就迷上了他。她偷偷把他的照片帶在身上,晚上睡不著就看他。有時整夜整夜地看著照片想念他。有一次她在實驗室里可以跟他結合,卻因為他品行端正沒能如愿,這成了她終生的遺憾。

她說回國前老師曾經約他到郊外散步,他們走到一塊白樺林里,在那里兩個人說了好多話。白樺林左邊有一片向日葵。老師問她為什么回國,她說:你看向日葵,它的臉不管什么時候都向著太陽。老師不再勸她。他們望著那片向日葵,相約老了再見。可惜這位老師五十多歲就死了。

她說這些時,導演和主持人不停地交換眼神,她的話和他們需要的顯然不是一回事,甚至離題萬里,但導演覺得可以用在另一個專題片里,就讓她繼續說了下去。

她說回國后好長時間不適應,想回到國外去,國內的研究條件太差,最主要的是她想念自己的老師,一想起來就徹夜難眠,患上了神經性頭疼。她還對國內總是開會,總是政治學習感到厭煩,把大好的時間都浪費了。

五七年她因為提過意見,差一點兒打成右派,是一個大領導說了話,才把她保下來。她說她后來結婚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單身太麻煩,總有一些人追求她,有些甚至是領導,他們假裝關心她實際上是想追求她,弄得她沒有心境看書。她結了婚,這些不自重的人就死心了。

她說對自己的老伴說不上愛,也說不上不愛,就是過日子。她說:只有沒有實現的愛情才是永恒的愛情。她這么說時,老伴就在一旁看著她。

她說“文革”時她是逍遙派,經過反右她已經看透了,對政治能躲就躲,造反派還是沒有放過她,把她送到了五七干校。接著就是改革開放。她說不改革開放當然不行,改革開放也帶來了很多問題,怎么出現了那么多妓女,那么多下崗工人?說學校根本不該收學生的錢,國外也只有三流大學才跟學生收錢。學校收了那么多錢,投到教研上有多少,剩下的校領導弄到哪兒去了?陪著電視臺采訪的校辦主任急忙咳嗽幾聲,才把她的話給打斷了。

因為亢奮,她腦子少見的清晰,她意識到自己說過了,說:我剛才說的那些我們主任不愛聽了,他是領導。

校辦主任說:您也是領導。您是咱們學校的無冕之王。

導演說:今天談得不少了,明天再接著談吧。他悄悄跟校辦主任說:今天說的這些一句也用不了,可是現在讓她收也收不住了,只能明天重新開始。

校辦主任點點頭,說:好,明天吧。

第二天鄔教授的腦子急轉直下,可能因為昨天太興奮,今天一下轉入了抑制狀態,她坐在那里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前言不搭后語,主持人問她東她答西,問她現在,她答過去,跟昨天就像換了一個人,后來她的嘴突然哆嗦起來,在場的校辦主任急忙讓記者們停止,就在導演決定撤走時,她腦子又清楚起來,她突然抓住導演的手問:你說,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導演大驚,鄔教授卻再也不說什么了。她只是直瞪瞪地看著他,說:你說,你說。接著她甩開導演。對家里的保姆說:你就在我們家呆著吧,告訴你,我什么也不知道。保姆對她的話莫名其妙。

發現鄔教授失蹤是在第二天晚上,白天一整天沒有見到她,老伴還以為她去了實驗室,據保姆說,電視臺采訪過她后。她跟老伴吵了好長時間,老伴對她說的話耿耿于懷,他在屋里一遍遍地說:只有沒有實現的愛情才是永恒的愛情,這話是你說的。

鄔教授說:對,是我說的。我說的是真理。我都快死了,再也不想說假話了。

第二天電視臺采訪她時,她還帶著氣。她當時其實沒有糊涂。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有些話說不出來。記者走后她又跟老伴爭吵。兩人一直吵到晚上。

第二天早晨她對保姆說:中午飯我不回來吃了。他們以為她要到實驗室跟學生吃飯,這也是以前常有的事。老伴兒對保姆說:你不用去找,晚上她就回來了。

到傍晚,他們發現了鄔教授留下的紙條,紙條寫得非常清楚,說她不想回這個家了,她要出去尋找她的向日葵,她再一次寫道:只有沒有實現的愛情才是永恒的愛情。也許她會死在外面,但她毫不后悔。

接著她還說了家里錢都放在什么地方,存折放在什么地方,老伴秋天和冬天要用的衣服在什么地方,孩子們的照片在什么地方。

最讓保姆吃驚的,是她還把那個紙疊的錢包放在了紙條旁邊,說了錢包里的錢數,她說這些錢都留給老伴,她一分也不帶走。還說錢包里有三張照片,分別留給兒子、女兒、老伴,如果以后他們想念她就看一看,不想念也不妨燒掉。

學校領導得到消息后,派出許多人到外面尋找,他們找了三天,終于在離這個城市六十里外的草地上找到了鄔教授——她正面朝下趴著。人們把她翻過來,發現她已經僵硬了。

在她趴的地方,是一尺多高的蒿草,頭頂前方沖著一片樺樹林,左邊是一片很大的向日葵,盛開著金燦燦的花朵。右邊是鐵路,火車開過來,人們感到腳下的土地在顫動,人們說:老太太趴在這里,可能是想聽一聽遠處有沒有火車,結果趴下就再也沒有起來。不管怎么說,她看到了向日葵,這是她最好的死法了。

責任編輯 房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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