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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個女人的長征(上)

2007-01-01 00:00:00劉麗麗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07年1期

第一章 撤離瑞金 轉戰湘西

收割后的稻茬齊刷刷地任由肥碩的螞蚱在田野里飛來蹦去,幾個七八歲的男孩兒女孩兒在螞蚱飛飛蹦蹦中追逐嬉戲。不遠處,一汪淺淺的河塘,一群灰鴨子鳧游在水面,時而抖抖翅膀濺起星星點點的水珠兒。

寬敞的院子里,擺了幾張圓桌,其中一張圓桌邊上坐著一對男女。男的身穿洗得干干凈凈的軍裝,頭上、臉上青森森地露著頭茬和胡茬,很明顯是剛剛收拾過。女的身穿嶄新的列寧裝,緊束的腰身展示著女人的嫵媚,整齊的雙排扣又不失典雅莊重。白凈的皮膚,齊耳的短發,雖有些羞澀,但掩不住渾身洋溢的幸福。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屋里屋外忙碌著。這是一場簡單而又熱鬧的婚禮。

這就是“紅都”——瑞金,一片自由而富有生趣的天地,根據地和平自由的景象。

當紅軍在瑞金建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之后,共產黨帶領貧苦農民打土豪分田地。做了主人的農民把土地和莊稼經營得肥沃而茁壯,春季的插秧播種、秋季的收割打場,成了他們競賽的項目,駐地的紅軍也常常參與其中。一面是雄壯的號子,一面是嘹亮的軍歌,此起彼伏,繁忙而熱鬧。

當時,只有23萬人口的瑞金縣就有5萬多人參加紅軍和地方革命斗爭,人民群眾的革命熱情積極而又高漲。男人們參加紅軍拿起槍桿子鬧革命,婦女們也相繼掙脫封建禮教的羈絆,融入革命的洪流。她們剪掉經年的長辮子,梳起了革命頭:她們打開包裹了數年的纏足布,放開了裹得變形的小腳;她們擺脫了童養媳的命運,走上與封建勢力抗爭的道路;她們甚至走進中央黨校和蘇維埃大學校門,走進了革命干部隊伍的行列,擔任起蘇區各個省、縣的婦女部長。她們一路唱著山歌,用她們滿腔的熱情,以她們特有的工作方式,走街串巷宣傳革命道理,深入敵后搜取情報,為革命燎原之勢播下了星星火種。

然而,1934年瑞金的秋天卻過于沉悶。廣昌戰役宣告紅軍對蔣介石第五次反“圍剿”的失利,這為蘇區的革命斗爭兜頭澆了一盆冷水。蔣介石的軍隊長驅直入,開始向中央根據地的中心區域大舉進犯。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進行了上百次的戰斗,根據地越打越小,紅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甚至為了躲避國民黨空軍的狂轟濫炸,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和中央軍委也從沙洲壩那片開闊的田園搬到了僻靜的巖背梅坑,分別駐扎在高圍、陂下、梅崗、田心、黃陂五個鄉。中共中央機關駐在梅崗區馬道口村梁氏眾廳,中央軍委機關駐在田心鄉巖背村祠堂里,中央政府設在高圍鄉云石山上的云山古寺中。這里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凝重起來?!叭藞F”是當時中共中央的最高決策者,他們夜以繼日地密談,不斷有命令從這里發出,但信息的傳遞僅止于有限的一些人。

1934年9月中旬,主持中央工作的博古將中央組織局主任李維漢叫到辦公室,神秘而嚴肅地告訴他:“黨中央已經做出決定,中央紅軍轉移到湘西洪江去建立新的根據地。”回到駐地以后,博古和李維漢分別向中央婦女部下達了兩項重要任務:一是發動蘇區婦女做二十萬雙草鞋,縫制十萬條米袋子;二是草擬一份隨軍轉移的婦女名單。李維漢在交待中央婦女部部長李堅真擬寫隨行女紅軍名單任務的同時,還明確告訴她,中央領導同志的夫人和中央直屬機關擔任領導職務的女同志的去留可以不考慮,由中央和組織部決定;在軍隊工作的女同志,由總政治部決定。因為“三人團”在部分中央高級將領的去留問題上還存在分歧,一直沒能最后確定下來,領導夫人們也只能在等待中觀望。

隨后,李堅真開始了緊張的準備工作。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中央沒有任何文件命令指導紅軍下一步的工作,只有一些日常工作還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也許《紅色中華》的這兩期內容能給紅軍一些信號,干部們仔細品味著那些文章,揣摩著其中所隱含的信息。而戰士們的視聽則是閉塞的,他們甚至連第五次反“圍剿”失利的信息都不清楚,有的還以為紅軍在廣昌戰役中又打了大勝仗,當然,那些身臨其境的戰士們除外。

紅都瑞金在這個云淡風高的時節,并不讓人感覺神清氣爽,更像是籠罩在迷霧蒙蒙的氤氳里。

傷心最是別離時

紅都瑞金的秋天依然濃郁,并被鑲嵌上了金黃和火紅,那一山又一梁的綠的、黃的、紅的樹,讓人感覺厚重而勃勃生機。然而,這里的蘇維埃紅軍正遭受著反“圍剿”失敗的煎熬。紅軍人數銳減,根據地一點點縮進,敵機盤桓在田間屋頂,軍民間竊竊私語:紅軍何去何從?紅色政權掌控幾時?這種安詳穩定還能維持多久……“三人團”似乎難以回答這么尖銳的問題。

男人都無法決定的事情,女人們也只有等待。等待的不僅僅是她們自己的去留問題,更讓她們難以抉擇的是孩子。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哪一位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又有哪一位母親舍得離散骨肉?父母對自己有養育之恩,哪一個兒女不愛自己的父母?又有哪一個兒女愿棄父母于亂世?在風雨飄搖的境遇中的舍棄和失落,將是母親和兒女心頭永遠的痛。

瑞金城西19公里處,有一座被幾百種植物郁郁蔥蔥覆蓋的小山,高不過50米,方圓不足千米。整座山四面懸崖峭壁,只有一條石砌小道直達山頂。附近的人們習慣地說它是散花仙女遺留在凡間的花籃。

這一年的7月,毛澤東、賀子珍,還有他們不滿三歲的兒子小毛毛搬進了云石山中的“云山古寺”里。他們住在左廂房,右廂房和他們毗鄰而居的是張聞天。

此時的毛澤東已被排擠出黨和軍隊的領導核心,雖然在任蘇維埃共和國主席,但實際上,他已沒有任何決定權,一些黨的重要會議也不再通知他參加。夫人賀子珍也從機要秘書的崗位不知不覺中賦閑在家。

也正是這樣的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給了像毛澤東這樣的偉人一段與平常百姓毫無二致的幸福生活,一家三口得以盡享天倫之樂。毛澤東讀書寫作休息的時候,會和小毛毛在院子里的回廊和古樹之間追逐游戲。賀子珍坐在窗前,一邊整理毛澤東的調查材料,一邊望著父子倆甜甜地微笑。毛澤東愛吃紅辣椒,賀子珍就下山去到村上農民的家里,為他買一些,在那個小廂房里,為他做上幾個他最愛吃的湖南菜。毛澤東對賀子珍的感情深厚而不溢于言表,只有到了夜晚,云游天際,月上梢頭,云山古寺那間不大的房子里,他在給她講他所讀過的故事,講他所寫的詩文,一個講得滔滔不絕,一個聽得津津有味,一同進入那個夢幻般五彩繽紛的世界……是啊,有多少歡聲笑語凝結在這十幾個平方之間。

在山上山下人們對于軍隊轉移的竊竊私語中,賀子珍一直保持沉默,她真的不知道誰走誰留。她帶著兒子小毛毛焦急地等待著,也許毛澤東從于都調研就快回來了。當時,賀子珍正身懷有孕,這已是她第四次懷孕了。

賀子珍在井岡山上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就愛上了他。她比毛澤東上井岡山還要早,是參加永新暴動后跟著袁文才和王佐的隊伍來的。這位“永新一枝花”初見毛澤東時還是一臉的病容,但仍無法掩飾她的美麗,身材高挑修長,兩只好看的眼睛嬌俏地閃爍著,雖歷經艱苦仍不失純真與熱情,很快她就打開了毛澤東的心門。在井岡山嚴冬艱難的歲月里,賀子珍把僅有的一條毯子為毛澤東披在身上。在剛下井岡山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里,他們不得不把剛剛生下的女兒,寄養在老鄉家里,后經多方尋找,得到的卻是早已夭折的信息。在蘇區這段相對安定的生活中,賀子珍又為他生下了可愛的兒子小毛毛,給正處于政治低谷的毛澤東帶來安慰和寄托。在小毛毛之后,賀子珍還曾早產過一個男孩,但沒能成活。

賀子珍個性鮮明,她敢愛敢恨。在孩童時代,看到軍閥、土豪、地痞丘八們調戲他們漂亮的媽媽,“不把社會翻個個兒,人民沒法活”的想法就開始在她的小腦袋瓜子里轉悠。在福音堂辦的女學里,賀子珍是第一批共青團員,16歲就擔任了永新縣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婦女部長。因此,在革命隊伍里,賀子珍的革命資歷從來都是響當當的,令人肅然起敬。

現在,焦灼的賀子珍又一次撫摸著自己微微突起的小腹,陷入一種無盡的遐思。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妻子和母親,她愿傾盡全部的愛給那個令她崇拜的偉岸的男人和那個弱小的從她的母體分離不久的兒子。但她同時又是一名革命者,殘酷的斗爭在不斷地吞噬著她的付出。

心急如焚的賀子珍,沒有誰可以問詢,她只有等,等毛澤東從于都回來。

賀子珍等到最后,也沒有等來毛澤東,而是由警衛員捎來的毛澤東的一個口信??谛耪f:毛澤東在于都隨先行部隊出發了,讓把他換洗的衣服交給警衛員。并且說,中央已經批準賀子珍隨總衛生部休養連的同志一起行動,在出發前趕快把小毛毛安頓好。

在此之前,賀子珍天天盼著毛澤東回來,回到這個綠枝籠罩的小院,回到這陰涼卻曾充滿歡樂的小廂房,她要看毛澤東抱著小毛毛在竹床上翻來滾去,她要聽父子倆大聲地說笑,她還盼著毛澤東帶來他們一同轉移的好消息。也許是她等他等得心焦。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小毛毛的問題,也許是她還沉浸在三口之家其樂融融的氛圍中,他們夫妻倆太疼愛這個孩子,她真的沒有想到盼來的竟是骨肉分離。

賀子珍仔細地揣摩毛澤東口信中的話語。作為革命者能夠在危機時刻追隨隊伍前進是一件榮耀的事,作為妻子能夠在丈夫的身邊照料也是一件份內的事;但作為母親,卻要硬生生地與兒子分離,這著實讓賀子珍難以承受。

賀子珍畢竟不是一個普通的女性,她稍作鎮靜以后,還是很快解決了小毛毛的寄養安置問題。但她久久地不舍得讓兒子離去,把小毛毛抱在胸前,不禁暗自垂淚。她又一次想起了在龍巖生下的女兒,賀子珍的心一陣陣疼痛??裳巯拢@個1932年初在長汀的辛耕醫院里出生,才剛剛兩歲多長得酷似毛澤東的兒子,是多么可愛,多么聰明,多么懂事,他給了這夫妻倆多少欣慰與歡樂呀……賀子珍的心又一陣緊縮,不自覺地抱緊了小毛毛,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懂事的小毛毛揚起小手為媽媽擦掉眼淚,可是,舊的眼淚沒擦干,新的眼淚又掉下來,媽媽的眼淚讓小毛毛怎么也擦不完。

賀子珍的眼淚,同時也是為她留在蘇區一所小學校里的父親和母親而流。此時的二老已年逾古稀,父親賀煥文是個憨厚老實的讀書人,當過安??h的縣長,因為替窮人說好話,辦好事,被罷了官?;氐接佬潞?,在縣衙謀了個“刑門師爺”的差事。賀子珍4歲那年,父親牽連進一場官司,被關押起來。母親為了營救父親,變賣了所有家產。父親出獄后,為維持一家人的生活,開了一間小茶館。

賀子珍和哥哥賀敏學、妹妹賀怡參加革命之后,父母親默默地在子女們的身后支持著他們,多少次擔驚受怕,他們從沒在子女面前訴說過。雖然,他們不懂得什么是共產主義,但他們篤定子女們的行為是正義的,是無可厚非的。蘇區創建之后,父親賀煥文經人介紹,進了贛西南特委當文書,后調到了一所小學教書。

就在幾天前,賀家人曾聚在一起,吃了頓飯。賀子珍帶著兒子小毛毛如約來到父母家。隨后,賀怡和毛澤覃也進了門,毛澤東由于還在于都調研,沒能參加這次家宴。飯桌上,賀子珍知道了毛澤東的二弟毛澤民和錢希均夫婦被批準和大部隊一同轉移的消息,但關于她自己和毛澤東,還有賀怡和毛澤覃都沒有最后得到確切的消息。但他們的心里都明鏡似的:父母親是不可能跟大部隊轉移的,可留下來兇多吉少。

賀子珍為母親梳理著花白的頭發,有幾縷紛亂的發絲被她別在了腦后,鏡中母女倆的笑容都有些牽強。父親自從到小學校教書以后,似乎老得非???,行動也不如從前那樣利落。這次家宴,氣氛有些沉悶,尤其是感情細膩的賀子珍,不免言語中流露出傷感,這種情緒又傳染了在座的每一個人。

賀子珍的心里也斗爭過,一面是兒子和父母,一面是丈夫和信仰。她不時地將各種砝碼分別放在天秤的兩側,但最終,還是丈夫和信仰重重地壓在了她的心頭。

4年前在吉安的一幕無論如何她也揮之不去。紅軍打下吉安,賀子珍與在這里進行地下工作的妹妹和父母相逢了。毛澤東同意賀子珍到父母家住幾天??墒?,剛過了半天,毛澤東就找上門來了。賀子珍的媽媽一見此情此景,趕快給他們做了幾樣可口的飯菜,當晚便讓他們回去了。

走出家門,賀子珍問毛澤東:“不是說得好好的,我在媽媽這里住幾天嘛,你怎么來了?”

毛澤東笑著說:“我一個人挺寂寞的。正好下午沒什么事,就來看你了。”

自從和毛澤東在一起,賀子珍還沒有長時間離開過他。如果留下來,毛澤東誰來照顧?他現在的處境又是這樣艱難,決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不論是毛澤東上井岡山,還是創立蘇區革命根據地,即使他遭到排擠,賀子珍從未懷疑過他的所作所為,她堅信,總有一天,毛澤東的思想和他的雄韜偉略還會成為共產黨的方向,因為他是在為天下的勞苦大眾而思想,他是為他的崇高信仰而斗爭。賀子珍把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信仰,都寄托在這個偉岸的男人身上。

賀子珍放下小毛毛,開始默默地收拾東西。

從未見過媽媽這種表情的小毛毛被嚇壞了,在賀子珍放下他的一剎那不禁大哭起來。

兒子的哭讓媽媽撕心裂肺。賀子珍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只有抱起小毛毛,母子倆哭作一團。

……

當賀子珍安置好小毛毛之后,她仍然放心不下,就想到了毛澤覃和賀怡夫婦。賀怡是賀子珍的胞妹,個子不高,圓圓的臉龐,一雙不大但會說話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頑皮而可愛。姊妹倆和哥哥賀敏學一起參加革命,是最早的永新縣中國共產黨臨時縣委委員。

“兩枝花”前后腳嫁給毛家兄弟,文靜而堅毅的姐姐嫁給了哥哥毛澤東,活潑而執著的妹妹嫁給了弟弟毛澤覃,這在當地一時傳為佳話。但由于毛澤東受到“左”傾路線的排擠,姐妹倆和毛澤覃也一起受到了牽連。

得到消息之后,毛澤覃和賀怡是騎馬趕到的??吹酱笊┖椭蹲拥倪@副情景,他們已猜到了八九分,賀怡不由得黯然神傷。

此時的賀子珍冷靜了許多,她沒有太多的寒暄,而是直截了當地托咐他們照看好小毛毛。

隨后,賀子珍拿出一件毛衣,這或許是這個家里最貴重的物品,遞給賀怡。

賀怡接過毛衣,也接下了姐姐的重托。

小毛毛從這時起就離開了親愛的媽媽。最初,小毛毛由傅連的夫人撫養。由于大部隊撤走以后。整個蘇區很快便陷入敵人的包圍之中,生活艱難,為減輕傅夫人的負擔,毛澤覃和賀怡接走了小毛毛。后來,留下來的紅軍被迫鉆山洞穿林海,開始為期3年之久的游擊戰爭。小毛毛便跟著叔叔和嬸嬸艱苦轉戰,顛沛流離。毛澤覃正是青年有為,意氣風發之時,誰也不曾想到自己會戰死在這塊紅色的土地上!

從孩子的安全考慮,毛澤覃后來把小毛毛寄養在自己的警衛員家中,后又多次轉移。終因毛澤覃犧牲,線索中斷。

1949年11月,經組織同意,賀怡前往贛南尋找小毛毛。賀怡是個急性子,到了贛南以后她馬不停蹄,四處奔波,仍不見小毛毛蹤影。11月21日,賀怡乘車返回吉安途中,在泰和縣豐塘橋翻車,不幸遇難,年僅37歲。

對于送走小毛毛一事,曾志在延安見到毛澤東時,毛澤東這樣對她說:“我最懷念的還是在中央蘇區生的毛毛,部隊出發時,孩子站在路邊送行,那時毛毛才四歲(這里的“四歲”應為小毛毛的虛歲,按實際年齡算,當時小毛毛為兩歲半左右,不到三周歲——作者注),沒想到這一別就再也見不到了?!庇纱丝梢娒珴蓶|對小毛毛的依戀和不舍之情。

留下兒子的時候,賀子珍非常清楚,留下來意味著什么,先前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何忍再失去這個曾經帶給他們夫妻歡樂的兒子?然而,賀子珍首先是革命者,其次才是母親,戰爭使她的意志越來越堅強,也催生她的斗志。舍小家,顧大家是她最終的抉擇。

毛澤東十分理解妻子賀子珍的艱難抉擇。在追隨毛澤東十年的歲月里,僅從一個女人和妻子的角度,賀子珍先后為他懷孕10次之多,大小產共有6個毛姓兒女出世,但因條件和環境的限制,最后生存下來的只有李敏一個女兒。難怪傳說毛澤東一生三次落淚,其中兩次都是起因賀子珍。賀子珍與毛澤東患難與共的這十年,是毛澤東最落魄、革命斗爭最艱苦的時期,最后她卻落得渾身傷痕,滿心的傷痛,“一天好日子都沒過”,怎能不為之唏噓?

“三人團”和三位夫人

那時,真正執掌中國工農紅軍命運的是李德、博古、周恩來組成的“三人團”。在“三人團”的三位夫人中,周恩來的夫人鄧穎超和博古的夫人劉群先都是較早加入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女性,只有李德的夫人蕭月華是在蘇區革命熔爐中鍛煉成長起來的婦女。

作為共產國際派到中國工農紅軍的軍事顧問,德國共產黨人李德到達瑞金之后,享受到了蘇區人民和中央政府給予他的愛護和尊重。

在梅坑,李德住在稻田里一座幽靜的房子里,和他住在一起的還有他的夫人蕭月華,一個出身貧苦的山村姑娘。這位出生在廣東省大埔縣農村的姑娘,沒有俏麗的外表,有的只是一顆淳樸的心和一副結實的身板。他們倆人的結合完全是出于一種組織的安排。蕭月華看不懂德文,也聽不懂德語,當她第一次聽到面前這個高高大大的洋同志嘰里咕嚕地對她指手畫腳時,她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但很快,當她意識到,這是組織的決定,是黨交給她的光榮使命時,她變得嚴肅起來,并認真地考慮起這個問題。她對待黨的友人、共產國際的特使是敬仰的,是懷有崇高的革命情懷的。盡管他們語言不通,他們各自的生活習慣不同,但這并不妨礙這個單純而又熱衷于革命的姑娘全心全意地來完成黨交辦的任務。但生活畢竟是現實而殘酷的,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距離并沒有使他們產生美感,而是更增加了他們之間的痛苦和矛盾。這位來自西方國度的特使,并沒有像蕭月華想象的那樣,在思想意識上和文明行為上成為她崇拜的偶像,反而,李德那種日爾曼民族的大男子主義和夫權意識,讓這位對西方愛情神話充滿向往的蕭月華難以承受。以至后來,經過這座大房子的人,經常能聽到從里面傳出的斥罵與吵鬧聲。

在紅軍撤離瑞金之前,與大家期待、焦急的心情大不相同的當屬蕭月華。出發的前幾天,她正和翻譯伍修權等人一起忙著收拾那幾只鴨子。那是伍修權和身邊工作人員,為了使顧問同志吃得更有保障,在房前的水稻田里養了十來只鴨子。這些鴨子整天吃田里的青蛙,個個都長得肥肥的。直到總部行動的那天,才將最后一只消滅干凈。

不論蘇區人民的生活怎樣艱苦,李德的生活待遇一直很好,雞魚肉蛋等副食品一年四季供應不斷,還不時地有外國香煙、咖啡和餅干等戰利品送給他。但李德是典型的西方人的習慣,盡管他與蕭月華生活在一起,但他把組織上發放給他的物品記得很清楚,他不允許蕭月華隨便動用屬于他的任何東西。

一次,就因為蕭月華沒經他的同意,私自吃了一塊餅干,李德知道后對蕭月華大打出手。披頭散發的蕭月華一邊跑,一邊哭喊,李德則在后面一邊追趕,一邊嘰里咕嚕地叫嚷。街上過路的人就像看西洋電影一樣駐足觀看。

剛剛嫁給李德的時候,蕭月華也曾悄悄地設想過,要像中國傳統的小夫妻一樣,恩恩愛愛,夫唱婦隨。但身邊這個褐發碧眼、身材魁梧的異國男人讓她越來越失望。這次隨大部隊出發,蕭月華根本就不用考慮“走”、“留”的問題,毫無疑問,李德會帶著她一同離開。她所擔心的只是今后如何與李德相處。

離李德住處最近的是周恩來、鄧穎超夫婦的小院。院子里是小超同志(周恩來總是喜歡這樣叫她)精心種植,的幾株馬蹄蓮,雪白的馬蹄狀的花朵,并不婀娜,但卻別有一番清純與執著。這種花是周恩來的最愛,就像愛他的小超?;S人愿,人與花同,他們曾被喻為“一直是著名的一對”。

時任蘇區中央局秘書長的鄧穎超由于長期工作勞累,飲食缺乏營養,積勞成疾,正患著嚴重的肺結核病。熟諳中醫的母親千里迢迢從上海來到蘇區。每天除了為小超煎藥診治,還常常到中央紅色醫院為患病的戰士和農民們望聞問切。當她們母女在田野鄉間的小路上散步時,很多人都會向她們行禮問候。

作為中央“三人團”成員周恩來的夫人,鄧穎超雖然清楚組織會讓自己跟隨部隊轉移,但部隊要走多久,到什么地方才是盡頭,她的心里沒有譜。她甚至確信部隊不會離開蘇區很久,只不過是暫時的戰略轉移,很快就會再打回蘇區來的。

大病未愈的鄧穎超不愿意因為自己的病給部隊的行動添累贅。她懇求周恩來:“恩來,我還是留下來吧。我的病還是這樣子,怎么和部隊一起行動呢?留在蘇區不是一樣干革命嗎?更何況媽媽也在這里,我們還能互相照顧?!?/p>

對于這件事,周恩來內心也很矛盾。他知道這次轉移并不是簡單的與敵人迂回作戰,從當時的形勢和紅軍的實力上考慮,這次行動在時間和規模上都比從前要大得多。盡管“三人團”商議的只是打算將紅軍轉移到湘鄂西,與紅二、六軍團會合后,創建新的革命根據地。部隊真正要走多久,什么時候能擺脫敵人,所有這一切,他只會放在心里頭,是不會隨便說出來的。周恩來具有很高的軍人素養,無論做戰士,還是作為一名軍隊的領導人,他都是一樣地服從命令。

“小超,誰走誰留是經過中央小組認真討論過的,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至于媽媽,我們也只好請留下來的同志幫助照顧她老人家了?!敝芏鱽淼倪@句話,又一次表明了他堅決服從命令的優秀素養。

“三人團”和三位夫人中最年輕的一對便是博古和劉群先夫婦。盡管此時的博古身為中共“三人團”之首,但就他的革命斗爭經歷來講,遠不如他的夫人劉群先豐富。這個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無錫赫赫有名的工人領袖、中華全國總工會女工部部長,曾出席1927年在莫斯科召開的世界勞工大會,一共一千多名代表,全中國僅有二十名,劉群先便是其中之一。

就是在那次世界勞工大會上,作為代表的劉群先結識了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學生、擔任代表團翻譯的秦邦憲,也就是博古。經過幾天的接觸,劉群先白皙柔軟的皮膚、光艷如絲綢般的短發、秀麗而不停地閃爍的眼睛和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在博古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博古那清癯的臉龐、滿腹的才智和滔滔不絕的口才,則讓劉群先念念不忘。獨在異鄉,對幸福生活的渴望,把他們的心連在了一起。第二年春天,劉群先和博古雙雙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劉群先作為掌管紅軍領導大權的博古的夫人,對于當時中央的一些決議決定也許會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一些、早一些。

1934年8月中下旬的一天,中央直屬機關在一個小廟里召開了干部會。中央局、中央政府各部門負責人都來了,小廟里擠得滿滿的。會議由林伯渠主持,博古、張聞天、李維漢與會,到會的婦女干部有鄧穎超、劉群先、金維映和李堅真等。會上,林伯渠動情地說:“現在,我們要轉移到湘西去,大家要做好群眾工作,幫助群眾把糧食和一些貴重東西藏好。組織赤衛隊加強巡邏放哨,先不要對群眾說我們要走。”說到這里,林伯渠哽咽了。

博古接著他的話茬繼續說:“我們先突圍出去,過兩個月再反攻,我們還要回來的……”

李堅真并不完全了解前線的戰斗情況,就對坐在身邊的劉群先和金維映說:“怕什么,說不定兩個月就回來了?!?/p>

劉群先卻拉了拉她的衣角悄悄地說:“我們可能回不來呢?!?/p>

當時,誰都沒有真正在意劉群先的悄悄話。

出發前的虛驚

當時的蘇區形勢已經非常緊迫,能夠跟隨大部隊行動對每一位婦女來講都是一種榮耀。況且,有一些剛從紅軍大學里學習歸來,還從未穿過軍裝的學員,一旦證實了自己將要成為一名真正的紅軍戰士,那種興奮勁兒促使她們奔走相告,她們甚至把唱了無數遍的“送郎去當紅軍呀”的歌詞改成了“送妹去當紅軍呀”,邊走邊唱。

但是,這次命令的下達,只是告訴大家要走,對具體的時間和方向并沒有做詳細的說明,致使一些婦女干部都來不及完成崗位工作。由于走得急,有誰能想象得到,出發前還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呢?女人們還只沉浸在留與走的悲喜之中。

跟隨主力紅軍出發,可是夢寐以求的事,怎么能輕易地就失去這樣的機會呢!通過了體檢,接下來是短暫的集訓。在梅坑一間簡陋的民房里,頭對頭并排兩床大通鋪,20多名女戰士擠擠挨挨地住在一起。每天天剛麻麻亮,一群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就在號聲中匆匆起床,在梅坑的一片開闊地里,開始緊張的軍事訓練。有練習射擊和搏殺的,有練習戰地救護和包扎的,還有聽取老紅軍講解戰場運送傷員的,等等。

當集訓接近尾聲,部隊就要上路的時候,鐘月林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

肚子一陣陣地如刀絞般疼痛,疼痛上來時就想去茅廁。一開始,她還很不在乎,疼,去趟茅廁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位童養媳出身的女學員,是集訓隊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八歲的時候,她被窮困的父母賣給了別人家,從此,小小的年紀就開始品嘗人生的艱辛。當農閑時青年男女坐在一起聊天兒的時候,她從一個鄰居的口中聽說了紅軍是為窮人打土豪的隊伍。接著,那個人問大家愿不愿和他一起參加紅軍,這一問,使剛剛還議論紛紛的人群沒了聲音?!案F人不為自己打天下,誰去打?我跟你去。”一個細弱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大家向角落里一看,原來是她。那時候,她還沒有自己的名字。她的鄰居(后來才知道,他是個共青團員)培養她加入了共青團,在團組織里大家給她起了一個名字:鐘玉林,后來大家把“玉林”順口叫成了“月林”,她也索性把名字改為“鐘月林”。后來,作為共青團骨干,她被時任團中央書記的馮文彬選中,擔任贛南省新區婦委書記,后又調到中央婦女部工作,并被組織送到瑞金蘇維埃大學文化班讀書。這個在革命工作中有了名字,學了文化的女戰士,對革命、對黨、對紅軍的感情是深厚的,她跟定革命的決心也是堅不可摧的。

拉痢疾、打擺子,在江西農村來講是常有的事。而且,體檢時,年輕的鐘月林身體情況又是非常的好,所以這個樸實而革命態度堅決的女子根本沒把自己的病當回事。白天,她不露聲色繼續堅持訓練,盡管每疼一次就是一身虛汗,她趕緊跑進茅廁,出來時把額頭上的汗擦干凈。訓練很苦很累,誰也都沒有在意她有什么變化??傻搅艘雇?,大家渾身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很快進入了夢鄉,只有鐘月林,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疼勁兒上來還得起身到屋外找茅廁。

起來,躺下,出去,進來……幾個來回,她的秘密就被身邊的姐妹發現了。

第二天,團長董必武找她去談話。為了能夠跟隨大部隊行動,一開始,鐘月林不想承認自己生病。當她知道姐妹們因為擔心她的身體;向組織匯報了她的病情時,鐘月林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哭著一再表示:“一定不會給組織找麻煩,不拖累組織,我走一步算一步,就是死在路上也沒有怨言……”

許久,董必武沒有說話,只是朝鐘月林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組織上對她十分關心,隨后,醫務人員給鐘月林看了病,確診她是得了痢疾,并馬上給了她一小包藥粉。鐘月林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看都沒有仔細看,一口就把藥吞了下去。也許是她從未吃過藥的緣故,也許是她生就注定會同這支隊伍緣分不解,藥一吃下去,拉肚子就止住了,她的病好了大半。

在李堅真提供的名單中,唯一一個沒有經過體檢和集訓,卻有幸參與長征的女戰士就是劉彩香。因為接到通知的時間太晚,她到達總衛生部報到已是部隊開拔的當天下午,晚上就隨部隊出發了。

秋日的太陽,懶懶地趟過西天薄如蟬翼的云層??悼饲宀粫r地走出屋子,翹首觀望。她很慶幸,自己身體好又沒有其他同志這樣和那樣的累贅,所以沒被編進那個特殊的連隊。煙塵起處,一個身影策馬而來,不用看臉龐,只看那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朱德總司令。

康克清一顆懸著的心有了著落,向著朱德迎上去。

這位身材高挑而健壯,一頭烏黑的短發,紅撲撲的臉龐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的女子,第一次見到朱德軍長,是在上井岡山的路上。在一個叫堆子前的村莊小路上,康克清所在的萬安游擊隊與朱德帶領的紅軍隊伍相遇了,游擊隊員們自動閃開一條路,讓整齊雄壯的紅軍隊伍先過。就在此時,康克清看到了身上穿著破舊的灰布軍裝,腳上一雙粗麻草鞋,斜背著一頂斗笠,腰間別著一支駁殼槍,個頭不高,但魁梧壯健,黑紅黑紅的臉膛上長著濃密的連鬢胡子的男人。有人指著這個男人告訴康克清,這就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紅軍朱軍長,走在朱軍長身旁的正是他的夫人伍若蘭。但不幸的是,在不久以后的一次戰斗中伍若蘭被俘犧牲。

這第一印象留給康克清的,是朱德軍長的平易近人。因為康克清清楚地看到,那天,朱德笑嘻嘻地揮著手,向道路兩旁看著他的人打招呼。

后來,在曾志、賀子珍等幾位井岡山姐妹的撮合下,康克清嫁給了朱德。從此開始了兩人的戰地情緣。

正當康克清和朱德準備收拾東西出發的時候,突然,警衛隊長潘開文跑來,向時任總部直屬隊指導員的康克清報告說,特務隊前任隊長楊世坤請假外出,已經過了兩天,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潘開文所說的楊世坤,曾擔任紅軍司令部特務隊隊長,因工作消極被免了職,但當時仍呆在特務隊沒有另行安置。特務隊實際上就是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的警衛隊,負責首長的貼身警衛。楊世坤在隊里工作了一年多的時間,卻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刻失蹤了,康克清著實出了一身冷汗。

“要冷靜,先把情況弄清楚?!笨悼饲遄叱鑫輹r,朱德叮囑了一句。

朱德和康克清是一對不同尋常的夫婦。最有意思的是,康克清給予朱德的求婚答復是:不做家務,不生孩子,不能剝奪我參與革命工作的權利。不拘小節的朱德軍長對此居然滿口答應,只字不改,還保證支持老婆的工作??悼饲暹@個倔強,甚至有點野性的女子,竟然能夠把自己解放得如此輕松利落,就連處于當代的年輕女子都難以想象,更難以做到。而這個從封建社會走過來的大男人也全沒有了男尊女卑、三綱五常,那些封建的性別上的對女性的歧視,早已被他們拋到九霄云外了。早在七八十年前就能達到這種境界,實乃非凡。

他們沒有時間像小夫妻一樣卿卿我我,而是各自忙碌著革命工作。朱德軍長的大名讓國民黨士兵聞風喪膽,女司令——朱德老婆的大號也常令敵人恐懼咋舌。在春天的一次與敵人遭遇戰中,她沉著勇敢地指揮游擊隊打垮了敵人的數次進攻?!芭玖睢睆拇嗣麚P敵我陣營。

康克清先去了特務隊,發現楊世坤的衣物和槍彈都不見了。她又直接報告給保衛局的李克農部長。為了盡快找到楊世坤,康克清讓潘開文護衛朱德總司令先出發,她留下來解決這件事。有線索表明,楊世坤和當地的一個富農媳婦相好。

此時,已到了深夜??悼饲咫S李克農馬不停蹄來到這個富農家里,找到了那個女人。昏暗的燈光下,女人顯得很漂亮,也很干凈,但她就是不承認與楊世坤有來往。不管怎么做工作,她都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康克清只好以把她關起來相威脅,富農媳婦才招出了楊世坤的藏身地點,就在村子附近的一座山上的亭子里。并抽泣著說,楊世坤本打算躲到紅軍走了以后,帶著她到別的地方去過日子。

趁著夜色,李克農派人包圍了小山。天亮以后,警衛隊員開始搜山。在接近亭子時向楊世坤喊話,但此時的楊世坤已經聽不進同志們的呼喚,躲在亭子里居高臨下,向自己的同志開槍,并打傷了幾個人。為了減少傷亡,李克農帶領戰士們用假目標吸引楊世坤的注意,其他人從不同的方向一擁而上,當警衛隊員沖進山上的那個亭子時,楊世坤已倒在血泊之中,自殺身亡。一場虛驚被平息了。

也許,楊世坤預感到了前進路上的艱苦,這種意志不堅定的人,是厭倦了?還是恐懼了?抑或是另有原因,總之,他選擇了逃避,或者說逃跑更確切。這在長征途中因耐不住饑餓和困乏而悄悄地逃掉開了小差的還大有人在,但那時,已來不及也顧不得去追回他們,只要他們不是身負中央機密,這也是紅軍減員的一個方面。但值得自豪的是,隨中央縱隊出發的30多位女紅軍,沒有一個中途退卻的。

毛澤東的小老鄉、后來成為張聞天夫人的劉英,長征過后常和人說起的一件事就是,最早向她透露紅軍行動消息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的湖南老鄉毛澤東。

失了軍權的毛澤東由于長時間的疲勞、緊張和郁悶使他的健康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到于都調研期間又患上了惡性瘧疾,雖經人民委員會主席張聞天所派醫生及時控制病情,保住了生命,但毛澤東的身體更加虛弱。恰在此時,少共中央局組織部長劉英來到于都擴紅。

劉英是黨派往蘇聯留學回國后于1933年6月輾轉來到瑞金投身蘇區革命的。她是一名嬌小而又脾氣倔強的女子,到少共中央工作不久,就因一次擴紅工作而成為全蘇區遠近聞名的女部長。她帶領突擊隊員一邊做報告,向群眾宣傳拿起槍保衛自己的土地的重要性;一邊鼓動干部黨員帶頭參軍。經過努力,原定3個月的擴紅任務2200名,只用了一個半月,就完成了150%,擴紅3300名。使得剛剛調任《紅星報》當編輯的鄧小平沖著劉英伸出大拇指:劉英同志,你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9月份,李維漢再次找到劉英,吩咐她重返于都,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擴紅4500人。當劉英策馬來到4個月前剛剛離開的這座小縣城的時候,她滿眼望到的是冷冷清清的街道,在田間零星勞作的婦女。她心里咯噔一下,這一次可是遇到了一個大難題。

她想起了正在這里調研的毛澤東,何不向這位最有思想的大人物去請教請教呢。

劉英和毛澤東相識,是由她早在莫斯科就已經認識的張聞天介紹的,毛澤東還曾與她攀過老鄉。

這次擴紅雖然困難重重,但在毛澤東的指導下,工作逐步有了進展,即使這樣仍難達到預期的效果,劉英很著急。

正當劉英為擴紅一籌莫展之時,10月初的一天,毛澤東突然來到劉英的面前,而且神色匆匆,告訴她趕快回瑞金,有“特別任務”。

擴紅任務還沒完成,怎么能走呢?劉英還清晰地記得,在瑞金交待給她任務時李維漢嚴肅的表情。在瑞金,李維漢是以“鐵的紀律”聞名的,不論遇到什么情況,這位老兄總是把“革命工作放在第一位”。毛澤東很清楚,擴紅工作是李維漢一手抓的,劉英就是他派到于都來的擴紅突擊隊隊長,要想勸劉英回瑞金,沒有李維漢的命令,是絕難辦到的。

毛澤東見狀也不好多說什么,帶著自己的警衛員走了。

“劉英,你一定要走,不能不走,有特別任務啊!我也要回瑞金了?!辈恢裁磿r候毛澤東折了回來,他又一次強調了“特別任務”。然后,也不等劉英回答,就急匆匆離開了。

雖然涉及到軍事秘密,不便明說,毛澤東還是兩次三番地催促他的這個湖南小老鄉,趕快回瑞金。由此看來,毛澤東對劉英還是很關照,也難怪,長征途中他居然做起了張聞天和劉英的大媒。

劉英很納悶,是什么“特別任務”呢?

毛澤東走后不久,李維漢給劉英打了電話,通知她馬上放下于都的工作回瑞金,沒有給她確切的理由??磥硎钦娴挠刑貏e任務在等待著。劉英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快馬加鞭飛奔,180里路僅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趕回了瑞金。

當劉英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少共中央辦公室,她才明白,這個“特別任務”就是紅軍走出蘇區去創建新的根據地。但這里已是人去屋空了。負責少共中央局工作的凱豐(原名何克全)已先期跟隨部隊開拔。只留下一封信給她安排工作,細致地寫下了少共中央機關誰走誰留,走的人誰配備了馬,誰帶警衛員,細致到出發時每個人的裝束都寫在信上了。劉英按照信上的要求,一件不落地完成了她在瑞金的最后幾項工作。

劉英是一個做事善始善終的女性,而且很有主見,不愿盲從。在長征途中,她與張聞天成就的愛情和婚姻,經受住了歲月和歷史的考驗,也是一件有始有終的姻緣。

留下的遺憾

跟隨紅軍主力出發的女人,在長征途中經歷了千辛萬苦;留在蘇區的女人,更是磨難重重,危機四伏。革命是需要付出代價,是需要流血流汗流眼淚的。但無論是走是留,既然選擇了革命,就義無反顧地走在這條荊棘遍布的道路上。

李維漢找到李堅真,告訴她:“組織上決定要挑選一批身體好、會做群眾工作的婦女干部隨部隊轉移,到湘西去開展婦女工作。你們婦女部先提出個名單給我,總數不要超過30人?!贝藭r,李堅真卻被草擬長征隨行女紅軍名單的任務給難住了??嗨稼は肓撕芫?,最終在規定時間內把列出的一長串名單交給了李維漢:

鄧六金、吳富蓮、吳仲廉、錢希鈞、賀怡、李桂英、彭儒、甘棠、鐘月林、劉彩香、王泉媛、危秀英、謝飛、蔡紉湘、謝小梅、危拱之、曾玉、陳碧英、黃長姣……

李維漢甚至沒有逐個看過名單上的姓名,就對李堅真說:“好吧,你先通知她們到衛生隊去檢查身體。名單留下,我們還要仔細斟酌斟酌。”

“要體檢呀?”李堅真有些不解地問。

“對。這是中央的決定??烊?,抓緊時間通知吧?!崩罹S漢不容李堅真再問什么。

被通知到的婦女興沖沖地來到了梅坑。她們為能獲批準與紅軍大部隊一同征戰而激動不已。她們雖早就在內心深處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但所經歷的都是宣傳、擴紅、籌糧等群眾工作,極少有人身著戎裝與紅軍并肩作戰過。但來到梅坑以后聽說要體檢,她們開始不安起來。農村的女孩子從落生就沒看過郎中,更別提進什么醫院了,尤其對那個被人描述得稀奇古怪的X光機,更是心存恐懼和疑慮。但這是一條政治紀律,必須嚴肅對待。她們忐忑不安地走進蘇區紅色醫院的大門,量身高、體重,驗血、驗尿,照X光……就這樣,走出醫院大門時,她們的不安又無形地增加了幾分。

這種不安并不是沒有來由的。與董必武結婚才兩年的陳碧英,也被通知來參加體檢,可結果出來以后,她的體重比標準就差一斤,再加上她當時身懷有孕,考慮她難以承受長途跋涉,組織上決定讓她留下來。她哭著央求時任中央工作團團長的丈夫董必武找人去說說情,她多想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出發,并肩而行啊,董必武又何嘗不這么想呢。但最終,陳碧英還是接受了組織的安排。

還有中央工農監察部委員黃長姣,檢查完身體,高高興興地回到駐地,忙著收拾行李。突然,一個同志來通知她,說要她留下。

“為什么?”她大惑不解。

“檢查結果出來,你已經懷孕三個月了?!眮砣苏f完就匆忙地走了。

黃長姣后悔不迭,恨自己不該早結婚。但作為一名黨員,她只能無條件服從中央的決定。

與賀子珍交往甚密的蘇維埃國家醫院院長周月林一家也住在云石山上。她滿以為自己一定能隨隊出發,況且,一次見到毛澤東時,毛澤東說過他們夫婦倆是在名單內的。她做好了走的一切準備,行李收拾好了,剛剛1歲多的兒子沙洲是不能隨軍帶走的,她雖不舍,但這是紀律,忍痛寄養在一位農村婦女干部家里。

中共中央對留守人員有個決定:留守的同志,在中央蘇區成立中共中央分局、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辦事處。負責領導中央蘇區及鄰近蘇區的紅軍和人民同國民黨反動派繼續進行斗爭。項英任中央分局書記,陳毅任辦事處主任。因陳毅負傷,行走不便,中央決定再留下一人,具體負責政府工作。到底留誰,中央把權力交給了項英。

于是,項英點名要周月林的丈夫梁柏臺留下,任中央分局委員、中央政府辦事處副主任。項英找梁柏臺談工作。見到周月林,還不時地做她的工作:“現在需要你,你就留在這里做婦女工作?!薄安唬疫€是想跟主力紅軍一起走?!边@位革命早期就擔任領導職務的婦女,心里非常清楚,紅軍主力一走,瑞金及整個中央蘇區的命運難以預料。這里不會有多少婦女工作好做,況且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走,哪里還肯留下?

周月林為此去找毛澤東,沒想到毛澤東已先行前往于都,沒有碰到。她就問賀子珍,賀子珍無奈地搖搖頭。

周月林不死心,就又去到中央機關尋機請求。氣候轉涼,軍情緊迫,形勢日益惡化,轉移在倉促布置。中央領導一天到晚開會,處理生死攸關的大事,無暇顧及其它。

周月林找了幾次,會場戒備森嚴,無法找到領導人。來來往往,卻偏偏遇到一連中生離死別的場景,給本就沉重的紅都增添了許多陰郁的色彩。

郭香玉是中央政府秘書長謝覺哉的妻子,因為她曾纏過腳,行動不便,被命令留下。相親相愛、感情甚篤的夫妻離別,總是伴有女人的淚水和男人的嘆息。沒有人愿意設想,二人自此一別會是怎樣的結局。

唐義貞與陸定一,范樂春與林伯渠……

一幕幕生離死別,就像這十月里的秋風,攪得周月林六神無主。好脾氣的梁柏臺便勸她:“這種時候,領導都不能幸免,算了,留下就留下吧?!?/p>

這一留,使她的一生遭受了更多的磨難,沒能參加長征也成了她終生的憾事。

踏上漫漫征途的女人

經過了中央的反復篩選、斟酌,最后確定的名額共有33人,其中包括李堅真提供的名單中體檢合格的17位婦女干部:

中央黨校學員鄧六金

中央黨校學員吳富蓮

紅軍大學教官吳仲廉

蘇維埃國家銀行會計錢希鈞

下肖區副書記賀怡

粵贛省委婦女部副部長李桂英

長勝縣宣傳部長彭儒

中央婦女部秘書甘棠

中央局婦女部干事鐘月林

粵贛省委婦女干事劉彩香

少共中央青婦干事王泉嬡

中央局婦女部干事危秀英

國家保衛局機要工作員謝飛

彭楊紅軍學校的組織科長蔡紉湘

中央黨校干部謝小梅

中央蘇區工農劇社總社副社長危拱之

還有一位記不清名字的興國人

中央領導同志的夫人和中央直屬機關女干部共10人:

江西省工農監察委員會主席蔡暢

中央機關總支書記鄧穎超

紅一軍團宣傳員賀子珍

中央蘇區總工會女工部長劉群先

少共中央局干事蕭月華

軍委武裝總動員部副部長金維映

少共中央巡視員廖似光

閩粵省委書記陳慧清

少共中央局宣傳部長劉英

中央局婦女部部長李堅真

還有總政決定的6名女干部:

紅軍司令部直屬隊政治指導員康克清

軍委二局報務員李建華

紅軍大學教官邱一涵

軍委總衛生部兵站醫院政委周越華

高爾基戲劇學校校長李伯釗

紅九軍團干部楊厚珍

女紅軍曾玉雖不在名單之列,但她從長征開始就追隨部隊,和紅軍一起走完了全過程,后被列入長征一方面軍“三十女杰”之中。

許多蘇維埃女干部,因為丈夫被留在蘇區繼續工作,便隨夫留了下來。

曾在隨隊轉移名單上的賀怡,因為丈夫毛澤覃臨危受命為中央蘇區分局委員、紅軍獨立師師長,便也留在瑞金開展保衛蘇區的游擊戰爭。賀怡這一留下,讓她吃盡了苦頭,并失去了相親相愛的丈夫。

隊伍出發兩天后,彭儒由于過河時著了涼,打起擺子高燒不退,董必武看到后,勸她留下和她的丈夫陳正人一起在蘇區繼續戰斗。就這樣,彭儒被老表們用擔架又抬回了寧都。

據李堅真回憶,那位不記得姓名的興國人,隨部隊轉移到湘南后,組織上派她護送傷員到江西游擊區,之后沒了音訊,沒能走完長征全過程,所以很少被人提及。

由此看來,跟隨紅一方面軍走上長征路的女紅軍實為32人,平日我們常說的“三十女杰”僅為概數。

第二章 夜色·血色

1934年10月7日,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命令突圍轉移的紅軍部隊陸續撤離戰場,開赴于都集結。有如破天的驚雷,一時間,“我們會去哪里?”成了人們見面后的相互招呼。中央事先沒有流露任何風聲,盡管大家都在猜測第五次反“圍剿”后紅軍將何去何從,但對紅軍轉移的概念還是摸不透,更沒想到命令發布得如此突然。

命令是從梅坑發出來的。李德依然掌握著中國工農紅軍的領導權,按照他的指揮,部隊采取“甬道式”轉移。由軍團長林彪、政治委員聶榮臻率領的紅一軍團和由軍團長彭德懷、政治委員楊尚昆率領的紅三軍團分別擔任左右前鋒:由軍團長羅炳輝、政治委員何長工率領的紅九軍團和由軍團長周昆、政治委員黃蘇率領的紅八軍團從兩翼掩護;由軍團長董振堂、政治委員李卓然率領的紅五軍因作后衛壓陣;中間是中央機關的大隊人馬,還有3000多副挑子的機器和文件。難怪有人把紅軍的這次轉移稱作:整個國家走上征途、搬家式的大遷徙、共和國被馱上馬背……凡此種種。

中央機關又按戰斗序列編為兩個縱隊。軍委機關編成中央第一縱隊,它是總指揮部,代號“紅星”,葉劍英任司令員兼政委,黨中央領導和軍委領導李德、博古、張聞天、周恩來、毛澤東、朱德、王稼祥等都在這個縱隊??悼饲搴屠罱ㄈA也被編在了第一縱隊,一個任縱隊司令部的指導員,一個作機要員。中央局機關、政府機關、軍委后勤機關,以及工會、青年團、衛生部門等編為第二縱隊,代號“紅章”,李維漢和鄧發分別擔任正副司令員和政委。它是一支極為龐雜而笨重的部隊,集中了隊伍中所有的老弱病傷者,還有凡能搬運的全部家當。蔡暢、劉群先、劉英、金維映、陳慧清、李堅真、甘棠、蔡紉湘等身體相對較好的女人,分配在二縱隊司令部擔任宣傳、巡視、民運等工作;危秀英、鄧六金、劉彩香、王泉媛、吳富蓮、李桂英、鐘月林、謝飛等身強力壯的女人分在了總衛生團干部連當政治戰士,照顧傷病員,分派擔架,做傷病員和挑夫的思想工作;多數傷病和懷孕的女人,有的騎馬,有的坐擔架,沒有分配具體的工作。

再見,紅都

10月10日,是一個晴好的日子。天上沒有半絲云朵,偶爾有鳥兒盤旋在高空,不時發出一兩聲響亮的鳴叫。風已沒有了以往的溫潤,悄無聲息地攪動著干燥的空氣,讓人感覺紅都瑞金更加喧鬧。中央縱隊定于這一天開拔。

在各個路口、街道,在院落的墻里墻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話語中透著激勵,言談中流露惋惜。走的人沒想到要把這座紅色的城市仔細地看過,留下的人還沒來得及清點革命的戰果,有誰會把這看作是與紅都瑞金最后的告別?

女紅軍們把所有的離愁別緒都暫時拋在了腦后,她們來到馬道口村外的一個交叉路口集合。一過中午,她們就陸續來到了這里,從她們的臉上不難看出那種如愿以償的喜悅。她們穿著普通的老百姓的衣服,軍裝還沒發下來,但她們確實從這一天起已正式成為紅軍隊伍中的一員。她們的行裝很少,因為中央有紀律,只許帶15斤重的東西,其中包括換洗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糧食由部隊發放,同時還給她們每人配發了一只大搪瓷缸子,里面塞著毛巾和牙刷。女人們把搪瓷缸子掛在腰間,成了一種標志性的物品。

傍晚,太陽慢慢地移向了西山,被陽光浸染的云霞鋪滿了半邊天空,黃的田野、綠的樹林像是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紫紗。

這時,國家保衛局局長、中央縱隊政委鄧發大步流星地趕來,眼看著這支性別不一、年齡不整的奇特的隊伍,不禁笑了:“我們這支隊伍大概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干什么行當的都有,有音樂家、表演家、文學家、政治家、社會活動家,真像是一部‘百科全書’,應有盡有,無所不有哇!”這一席話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接下來,他高聲說道:“我們這支隊伍是一支特殊的隊伍。大家從不同的單位走到一起,不容易呀,大家要互相照顧,共同前進。”鄧發還告訴大家,為了不讓敵人發現紅軍的這次行動,行軍都是在夜晚進行,一些女戰士還用樹枝做了偽裝,相互給同伴戴在頭上。

當最后一抹晚霞在西天熔盡,進軍號吹響在蘇區的上空。以往雄壯激越的號音,這一天,細膩而敏感的女人們卻從中聽出了些許離別的惆悵,這激越而惆悵的號音在她們的耳邊一響就是幾十年。

女紅軍們集合完畢,緊隨大部隊,向著于都方向迸發。村莊上空飄蕩起的裊裊炊煙和送別的親人們一起,漸漸地被拋在了隊伍的后面。

1934年10月9日,紅一軍團從興國開始集結;紅九軍團于10月7日離開長汀,10日到達會昌珠蘭埠一帶集結;10月10日,中央機關及其直屬隊編成的第一、二野戰縱隊,也在瑞金周邊集結;紅三軍團則于10月7日開始移交防務;紅十五師于15日趕赴于都寬田歸建;10月9日,紅八軍團奉命在興國縣內集結。

從瑞金到于都,隊伍行進在蘇區的紅土地上,蘇區人民的熱情沖淡了女人們離別的傷感。家家戶戶墻頭上的南瓜、屋頂上晾曬的紅薯干,都是如此的熟悉。她們甚至一路上還不停地做著出發前沒有做完的工作,比如向路過的各村莊的婦女宣傳紅軍政策,說服她們送自己的丈夫和幾子參軍,等等。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經過三天的夜行軍,中央縱隊到達了于都河邊??吹接诙己影兑谎弁坏筋^的紅軍隊伍,女紅軍們陡升了一種情緒在心頭,說不準用什么詞匯表達,也許是壯觀,也許是宏大,也許還是別的什么。她們忍不住一次次地回頭張望,那一片日漸廣袤的土地是她們物質和精神的家園,她們在那里呱呱落地,她們在那里放牛砍柴,她們在那里接受革命的熏陶,她們在那里談情說愛、生兒育女,她們在那里實踐著女人的夢想、體現著女人的價值。這塊土地是她們生長、革命的地方,這里有把她們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她們為之奮斗的蘇維埃政權;有她們親手建起的一座座房屋、一條條公路、一片片稻田;有她們的父母鄉親,還有和她們共同參加革命斗爭的親密伙伴。那些熟悉的村莊、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鄉音難道就這樣拋下了嗎?

于都河,就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總想剪斷女人們與蘇區糾纏不清的情愫。然而,怎么可能被一刀剪斷呢?不僅剪不斷而且是理還亂。女人們面對著汩汩流淌的于都河,想到她們即將離開這片晴朗的天空和自由的土地,向著河對岸不遠處的敵人占領區突進,她們的心情沉重而復雜。

直到此時,女戰士們和在于都河岸邊待命的8萬7千多名紅軍戰士一樣,不知道部隊將走向何方。這也許是她們心情復雜的一個原因,但她們像天下所有的士兵一樣,一切行動聽指揮,在默默地等待著出發的命令。

1934年10月16日傍晚至18日傍晚,紅一軍團、紅三軍團分別從于都梓山的山峰壩、花橋和于都縣城西門的塔腳下渡河,中央第一野戰縱隊和第二野戰縱隊緊跟其后,于10月18日傍晚,從于都城東門渡口渡河;紅八軍團,于17日傍晚至19日傍晚,在于都河孟口渡河;紅九軍團16日渡過安遠河緊緊護衛。20日晚,擔任整個后衛任務的紅五軍團在于都城南孟口等地渡河。從此,紅軍邁開了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長夜漫漫

為了不引起敵人的注意,免遭敵機的轟炸,長征伊始,紅軍大部分時間是夜行軍,而且夜里行軍時也不允許打火把。有月亮的夜晚倒也無妨,那本就有著古老傳說的月亮和那朦朧迷人的月光,給這條逶迤緩行的隊伍增添了幾分詩意和畫境。一到陰天下雨,天空沒了一絲光亮,地上泥濘不堪。這下可就慘了,本來就狹窄的山路,被無數的馬匹踏來踏去,成了爛泥塘。后面的人拉著前面人的行李帶子,稍不留神,有的戰士失足跌入懸崖,永遠地離開了這支浩浩蕩藹的隊伍。也有的挑夫,一腳沒踩穩,所挑的機器骨碌碌滾下山坡,還有的弄翻了箱子,蘇區印制的鈔票撒了滿山遍野。

大部隊開始行進于閩贛邊界的大庾嶺山區,道路越發崎嶇,坎坷不平。為了不驚動敵人,部隊仍然保持夜間行軍,而且,多挑一些人們不經常走的小路。這樣一來,這些本來就不習慣走夜路的女人們,走起路來難免搖搖晃晃、磕磕絆絆。

女人們的雙腳在經過幾百上千公里的長途跋涉以后,有的腫有的爛,正經受著一種身心俱疲的煎熬。在長征途中,紅軍的藥品并不充裕,即使是傷病員都不舍得用藥。好在隊伍行進得并不快,她們有很多的時間,犒勞那雙在裹腳布里就受盡了折磨,這次長途跋涉更是吃盡了苦頭的腳。

每到宿營地,女人們總是先支起鍋灶燒上一大鍋水,熱了以后打到洗臉盆里,再把酸痛的雙腳泡進去,一邊泡腳,一邊聊天兒。溫熱的水將腳掌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打開,那種酸痛和勞累頓時隨著滾滾的熱氣飄散開來,那個愜意,那個爽呀!沒有經歷過長途跋涉的人不懂得那種苦楚,同樣,也體味不到這種苦盡甘來的舒暢。此時,該是這些女戰士們最歡愉的時光了。

這些女人絕大部分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長途跋涉的行軍。那些身體健壯的女人,一人要護理三四架擔架的同時,還要幫助其他人背行李、干糧和藥箱。每到宿營地,男人們就像泥一樣倒在地上一動都不想動。但是,這些女人是不能倒下的,她們要先安頓了傷員。急行軍的間隙,她們還要在傷員休息的時候,去到村子里說服寇百姓做挑夫,補充那些中途缺失的人。所有這一切都安排好以后,她們才能享受那段美妙的泡腳時光。

由此看來,她們的腳走過的路又何止二萬五千里?

當然,也有一個特例,她從不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雙腳,總是躲在角落里,完成泡腳這在眾人看來意義重大的每日一課。她便是楊厚珍。

有時夜行軍,借著月光的清輝,可以看見一雙小腳支撐著一個又矮又胖的身子,就像陀螺一樣被秋風吹著,搖搖晃晃地走在這條蜿蜒的長龍般的隊列中。歲炳輝的夫人楊厚珍,就是用她的“三寸金蓮”般的小腳,以寸為單位跋涉在紅軍轉移的路上。

楊厚珍生長在典型的南方城市貧民家庭。母親愛女兒,在她四五歲的時候,就用一條長長的裹腳布,把女兒那還未長成的小腳丫腳趾朝向腳心緊緊地包裹起來。初裹時,楊厚珍曾悄悄地解開裹布,但短暫的自由帶來的卻是母親不絕于耳的數落和訓斥,并在大人的嚴厲監視下完成整個的裹足過程,直到雙腳不再發育定型為止。于是她的腳就成了“三寸金蓮”式的小腳,她也就成了典型的小家碧玉。

這個大眼睛的小腳姑娘如果不是因為家庭變故,她也許還會延續她的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家庭婦女生活。但當她去贛州為死去的父親收尸骨時,被時任當地軍閥將領的羅炳輝一見鐘情,并幫她處理了家父的喪事,不久,兩人結為夫妻。

從小受封建家庭教育的楊厚珍,在嫁給羅炳輝以后,一直秉承夫道。參加革命之初,她并不是因為對共產主義的理解,而是對丈夫的支持,夫唱婦隨而已。當她了解了羅炳輝親共的一些活動情況后,對丈夫說:“我看近來各方面送來的‘赤化’分子,你都釋放了,有的還給他們飯吃,離家較遠的,還給他們路費,穿得破爛的,還給他們衣褲……你說,‘天下窮人是一家,要替窮人找出路’,我聽了很欽佩,我能給你做點什么?”這個小腳女人的一席話深深地感動了這位戎馬一生的云南漢子。一開始,楊厚珍悄悄地在羅炳輝與中共方面的聯絡員談話時為他們放哨,后來,發展到冒著生命危險擔當丈夫與共產黨之間的通信員,在羅炳輝舉行吉安起義后加入中國共產黨,她跟隨丈夫的起義部隊上了井岡山。

楊厚珍到了蘇區,投入到如火如荼的解放區生活中,她才真正放開小腳,走上了中國共產黨所指引的革命道路。

這次全軍大轉移,像楊厚珍這樣的小腳女人是不適合行軍的,但也許是考慮到她作為紅軍第九軍團長羅炳輝的夫人,才被批準隨隊。跟隨丈夫,跟隨大部隊共同前進是幸運的,但征途中的艱難險阻需要自己來克服,這樣一雙小腳也要走完二萬五千里布滿荊棘的長路……

楊厚珍的小腳即便是放開,也不可能恢復如初。她的腳已被擠壓得腳趾變形,成了地道的“三寸金蓮”。生著這樣一雙小腳,連生產勞動都不能參加,只能圍著鍋臺轉,最多下地送飯送水,就更別提行軍打仗了。

剛出發時,走不了幾里路,楊厚珍就走不動了,只好騎在羅炳輝的馬上。由于她的身材又矮又胖,羅炳輝的馬可是又高又大,每次上馬都成問題,總是要別人托著。為了減少麻煩,楊厚珍只要是騎上了馬背,她就盡可能地不下馬,除非晚上到了宿營地。用她的小腳走在路上,她怕走不動掉隊,可一整天都騎在馬背上的滋味也不好受,有幾次,剛一下馬,由于雙腿麻木,“撲通”一下,重重的身子就摔倒在地上。她覺得很難過,更恨自己的腳不爭氣,坐在地上捶著一雙小腳自怨自艾。但她從沒說過留下來、不走了之類的話,她是一個具有中國傳統思想的女人,嫁了羅炳輝,她就要陪他走到底,哪怕是刀山火海;追隨了共產黨,她也同樣緊緊跟隨革命的隊伍,不怕遇到千難萬險。當然,在長征結束之后,她與羅炳輝的分離只能說是歲月弄人,是那個時代的悲劇。

突圍剛剛開始的時候,女人們還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即使走在隊伍中,她們也會拿著一把小梳子,時不常地攏一下散落下來的頭發。到了宿營地,馬上找個地方幾個人湊在一起洗個澡。但隨著紅軍進入白區,地形和環境越來越嚴峻,她們就只留下了泡腳這一項比較奢侈的集體活動了。就是這樣,她們還是常常遭到男人們的鄙視,甚至在一起議論說她們是累贅。這些雖說行動上早就參加了革命的男人,思想深處還存有大量封建的大男子主義,他們一向認為沖鋒打仗是他們份內的事,至于背鍋、背米、做飯,那些都是女人該做的事。雖然有規定,每天出發前每個人都要帶夠自己的糧食,但有些指戰員就是不帶,到了宿營地以后,大家把帶來的糧食放在一起煮了,吃大鍋飯。這些總是偷懶不帶糧食的大男人卻吃得又快又多,吃到最后,男人們吃飽了,女人們還餓著肚子。

這太不公平了。也許當時這些女人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主義者,但女性主義運動的一些萌芽在她們的潛意識中已經存在。在蘇區各縣鄉的婦女們,用自己的行動挑戰了傳統的勞動分工方式,她們打破了原來只有男人參與社會工作,女性只能在家庭中進行沒有報酬的奴役性工作的狀態,開始爭取與男人享有完整的權利。當然,那些曾經在國外游歷過的女性,也許更早便意識到或接觸到了女性主義。

這些女人們在蘇區各自的崗位上,個個都是叫得響的,還不乏很有些資歷的人物,況且她們還是中央一些大人物的夫人,就是掌權的“三人團”來了也得讓她們三分。

劉群先就是其中嘴巴很厲害的一個。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她曾無數次游說在紗廠工人中間,向他們宣傳革命道理;她也曾多次組織工人集會、罷工,與資本家談判,為工人階級謀取利益;還曾站在蘇聯莫斯科紅場飄揚的紅旗和沸騰的人群中間,情緒激昂地發表演說,慶祝蘇聯十月革命的勝利。多年來的革命斗爭早已練就了她尖銳犀利而條理清晰的好口才。

也許更重要的一點還在于,劉群先是此時此刻掌管紅軍領導大權的博古的夫人。

在這群女人中,還有一位嘴巴厲害,且頗具資格的“老革命”,她就是李維漢的夫人金維映。長征開始前,他們剛剛舉行完簡單的婚禮。戴著八角帽,穿著列寧裝,腰里扎著一條皮帶,小腿上還打著綁腿,只是“解放腳”上的那雙草鞋,由于長時間的行軍,有一只已經張開了大嘴巴。無論如何,金維映絕對稱得上是標準的紅軍女戰士形象。她總是喜歡這樣,把自己打扮得干凈利落。走近金維映,你還會發現,她長著一頭黑發、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皮膚白凈細膩,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她說話的聲音也和她的長相一樣,清脆而響亮。

據鐘月林回憶,1931年金維映時任于都縣委書記,當去縣里開會的鐘月林第一次見到金維映時,就被這位漂亮而又能寫能說的女性深深地吸引住了,曾經一度金維映成了蘇區眾多農家女孩崇拜的偶像。

在當時的蘇區,八角帽和列寧裝曾經是無數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兩件最奢侈的服飾。每有身穿列寧裝或頭戴八角帽的女子從她們身邊走過,那回頭率決不低于現在的明星大腕走在大街上。如果用政治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那是榮譽;如果改用通俗的眼光來看的話,八角帽和列寧裝就是蘇區的時尚,穿著它們走在大街上,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活潑而漂亮的女人自然會有好人緣。參加革命之初,她曾與瞿秋白、項英、郭沫若、楊之華等著名共產黨人有所交往。受他們革命思潮的影響,金維映走進了中國共產黨的隊伍中來。二十年代,寧波沿海一帶鹽民受鹽霸的欺詐,生活相當艱辛。于是,金維映投身到鹽民運動中來,被群眾親切地稱為“阿金姐”,并被譽為“定海女將”。在上海領導絲廠工人罷工時,姐妹們同樣親昵地稱她“阿金”。1931年8月,金維映與鄧小平一道,抵達紅都瑞金。面對她向往已久的這片熱土,金維映一臉興奮地告訴身邊的鄧小平:“以后,你和同志們都叫我金維映吧?!彼x取了“蘇維?!敝械摹熬S”字,改換了原名“金愛卿”。多么浪漫而熱情的女子呀!

在蘇區這塊熱土上,金維映施展了她作為女工運動組織者的領導才能,無論做什么工作她總能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長征前,金維映擔任擴紅突擊隊總隊長的瑞金縣獲得“紅五月擴紅模范縣”的稱號,金維映的名字與羅榮桓、羅邁、毛澤覃等并列于《紅色中華》的報道中;由于征糧工作成績突出,她還曾在糧食突擊征集總結會上作過報告。也許是習慣了,無論在蘇區的什么場合,人們看到的金維映總是穿戴著她最鐘愛的列寧裝和八角帽,扎著腰帶,打著綁腿,看上去英姿颯爽。剛到蘇區的一段時間,這位不讓須眉的女子,曾經與后來帶領新中國走上改革開放之路的中國共產黨第二代領導集體中的核心人物鄧小平有過短暫的婚姻。

劉群先和金維映可以說是當時紅軍中的通天人物,她們更是沖破樊籬,把自由獨立作為追求目標的女人,一旦被男人們不屑與鄙視的眼神激怒,她們便把這些情況全部反映給最高層領導。

于是,上級領導給了女紅軍們檢查行軍紀律的權力,每天出發前,先看一看有沒有人不遵守紀律沒帶米袋子的。如果有,到宿營地后就讓他餓飯。女人們檢查得都很仔細,沒有一個不自帶糧食的人能從她們的眼前漏掉。

一路上,女人們戰勝了行軍給自己身體帶來的不適,現在,她們同男人們的斗爭也勝利了。為了便于統一行動,中央紅軍一出江西,便將女紅軍們集中起來,成立了一支由劉群先任隊長,金維映任政治委員、黨支部書記的婦女隊,讓她們自己供給自己,自己照料自己。

由于工作需要,劉英調到了第三梯隊當巡視員。每遇到這種情況,就得動一番腦筋,費一番口舌,用她女人特有的耐心和鋼鐵般的意志來說服感化他們,但作用并不大。膽子大的挑夫,干脆開小差丟下挑子跑了;膽子小的,哭哭啼啼地向她求情:“走得再遠點,回去以后人家就會以為當了紅軍,被抓到后該沒命了?!焙髞恚t軍不得不增加一項新的任務——找挑夫,走一段路就換一批挑夫。

讓劉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的,是那些體弱多病的戰士在行軍的路途中,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永遠離開了這支浩蕩的隊伍。擔不起扛不動的輜重,拖泥帶水的行軍,雖然一天走不了幾里路,戰士們卻照樣得不到休息。一到夜里行軍,就困得睜不開眼。劉英學著李維漢的樣子,每到兩個眼皮子開始打架的時候,就從兜里掏出一只辣椒,放在嘴里嚼上一陣,努力支撐住自己。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如此堅強的意志。有時,走著走著,劉英朝身后一看,隊伍像是中間被截斷,原本攢動的黑影卻不動了,她再定睛一看,戰士們都站在地上睡著了。她趕緊下馬,搖醒了這個,再去推那個。走兩步再一回頭,情景重現,真沒辦法。有的戰士就是這樣睡在地上就再也沒有醒來。這一時期,部隊嚴重減員。

劉英這個巡視員,越是知道的情況多,越感到困惑不解,有時甚至很生氣。每當此時,她就去找“三人團”發一通牢騷,此“三人團”非彼“三人團”。突圍轉移開始以后,由于同是生病,毛澤東和王稼祥經常一起躺在擔架上談話聊天,后來又加進個張聞天,三個人談的時間長了,各自了解了對方的思想意圖,就越發覺得想法一致,趣味相投,慢慢地,擔架“三人團”就這樣產生了。毛澤東是劉英的同鄉,王稼祥和張聞天是她在莫斯科時的學長,劉英平時就非常欽佩他們的學識和為人,所以一見到他們,她就把所看到的和自己所想到的,一股腦兒全倒給了這幾個人。

“這樣下去怎么行啊!這種大搬家式的行軍,自己把自己都拖垮啦,哪里還能打仗啊!”毛澤東仔細聽完劉英的敘述,很生氣地說。旁邊的王稼祥和張聞天也不住地搖頭嘆息。

劉英在這里找到了共鳴,來的次數就更勤了。有時,劉英還能吃到平時想都想不到的好東西。特別是張聞天,經常留一些吃的給她。

劉英和新“三人團”所擔心的問題終于在湘江戰役中暴露無遺,致使整個戰役損失慘重,紅軍總數由8萬7千人銳減到3萬多人。

浴血湘江的女人們

11月中旬,突圍的中央紅軍跨越敵軍的三道封鎖線,進入湘南。蔣介石此時已從攻占瑞金所獲中共資料中,明白了中央紅軍“遁去”的真正意圖。他任命湘軍頭目何鍵為“追剿軍”總司令,調動湘軍和桂軍,在零陵至興安之間近300里的湘江兩岸配置重兵,構筑碉堡,設置了第四道封鎖線,并親率國民黨中央軍及部分湘軍在后面追擊。此時,各軍閥為一己利益,曾使得湘桂軍閥聯合防守的湘江130里防線無兵防守達7天之久。但由于紅軍行動遲緩,未能抓住這一良機。盡管十萬火急的命令一道接一道,遺憾的是,中央縱隊的行軍速度依然不能加快。

此時,湘軍和桂軍蜂擁而至,并向正在渡江的紅軍發起了進攻。兩岸的紅軍戰士,為掩護黨中央安全過江,與兵力和武器優于自己的敵軍展開了殊死決戰。紅軍的阻擊陣地上,爆炸聲不絕于耳,來不及構筑工事、裝備單一的紅軍不得不用血肉之軀抵擋敵人飛機和重炮的狂轟濫炸……

在紅軍火力的掩護下,中央縱隊開始過江。當那一雙雙剛剛解放的半大腳,淌入湘江浴血的河水之時,這些在蘇區和平的工作環境中個個爭強好勝的女人,此時此地看到的卻是湘江岸邊橫躺豎臥的熟悉又陌生的戰友,那些剛剛還生龍活虎的小鬼,現在卻倒在地上,鮮血汩汩地從身上、頭上流出來,還帶著他們體溫的血染紅了金黃的沙灘,染紅了清澈的江水。有的女人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戰爭場面,她們的心顫抖著,驚悚地跑過倒下的戰友身邊,跑向江邊的那座浮橋。

李堅真正幫助挑夫們往浮橋上搬運那臺死沉死沉的X光機,8個挑夫剩了6個,一步一挪地往橋板上移,又占地方又緩慢的移動,擋住了后面的一大片擔架。

浮橋用竹竿或是木板連接起來平鋪在水面上,沒有橋墩,更沒有欄桿和扶手,走在上面晃得厲害。不習慣的人,徒手走在上面都會害怕,更何況還要抬著死沉死沉的幾十、幾百公斤重的輜重,其難度可想而知。

此時此刻,中央縱隊有3000名挑夫,負載著蘇維埃政府的全部家當:拆卸下來的兵工廠的機床、剛造出來的炮彈、印刷鈔票和書報的機器、發電機、電臺、成捆的電線、X光機,各種文件、檔案,還有紅軍儲備的金條、銀元、糧食、藥品、辦公桌椅,等等。

在行軍的路途中,抬著這些笨重的家伙,大大影響了行進速度。就拿總衛生部的這臺X光機來說,這個七八百斤重的龐然大物,實在讓人頭痛,抬著它走需要8個人,特別是遇到上山、下山和走羊腸小道的時候,有時路窄得只能通過一個人,每邁一步都很艱難。遇到這種情況,隊伍就要停下來,等待挑夫把這個大家伙一點一點挪過去,大家都笑著說它像個大棺材似的。一次,行軍要翻過一座相對較陡的山,挑夫們抬著這個笨家伙,一步一挪、一挪一歇地往山上走,李堅真和幾個女戰士一邊幫忙,一邊喊號子??傻搅税肷窖舴騻冞€是沒了力氣,干脆扔下機器,徒手爬上了山頂。李堅真又氣又急,可挑夫們說什么都不再抬這個“勞什子”了。眼看部隊仍在行進,而且共和國的財產重于一切,李堅真朝著四周大喊一聲:“男同志抬不動了,讓我們女同志把它抬上去,我就不信抬不動它?!闭f著,就和鄧六金、劉彩香、危秀英等幾個女戰士抬起它一步一步向著山頂挪去。

而此時的湘江兩岸槍炮聲不絕于耳,站在晃晃蕩蕩的浮橋上,每挪一步付出的代價相當于平地上幾倍。

“橋上抬的是什么?”李堅真抬頭一看,是毛主席在問話。

“是總衛生部的X光機。”李堅真馬上回答。

“把它扔到江里,不要再抬著這么重的東西過橋了,給后面的人讓開一條路。”毛澤東大聲地命令李堅真。挑夫聽了,高興極了,還沒等李堅真反應過來,這臺被抬著走了幾百里的X光機已經“撲通”一聲掉進了江里。從此,女人們再也不用為抬這個笨家伙而發愁了。

實際上,扔進江里和留在江邊的又何止這一臺機器。當初,中央的命令是資產比人的生命更重要,為了使財產不受損失,無數革命戰士的生命留在了荒山野嶺。此時,這一派狼籍的財產遺失,挽救了多少紅軍的生命,保存了多少紅軍的實力!長征伊始的一些指導思想是需要后人回味和評判的。

由于渡江時間緊迫,浮橋只供擔架和輜重通過,戰士們只有跑步涉水過江。李伯釗站在滔滔的江水邊,無奈地扔掉了她在蘇區辛辛苦苦寫下的劇本和歌詞。這些曾在連隊里,在群眾中演出并贏得過雷鳴般掌聲的劇目,就這樣輕易地扔在了這血浴的水面上。她心里非常明白,這些劇本,即使背過江去,被水浸泡之后也將成為廢品一堆。何況她并不高大的身軀,能否渡過江還是個問題。望著奔騰的湘江水,這位曾一路跳著舞蹈唱著歌兒鼓舞戰士們戰勝困難的女戰士,此時此刻多么想自己的丈夫楊尚昆能在身邊啊!

李伯釗是1929年在莫斯科留學時與同為留學生的楊尚昆結婚的。這個出生在四川重慶一個貧苦知識分子家庭的女子,從小就喜愛文學。6歲時,曾是同盟會會員的父親去世,使這個家庭陷入了困境。于是她發憤讀書,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四川省立女子師范學校。在肖楚女和張聞天的影響下,一向性格外向的李伯釗,很快成了進步青年中的活躍分子。加入共青團后,她更加積極地參加學校的文藝宜傳活動。1926年,李伯釗與博古等人被派往莫斯科學習?;貒?,先是在上海,后繞道香港來到閩西根據地。

在蘇區,李伯釗的文藝才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揮。她組織劇團,創辦高爾基戲劇學校,培養了一大批藝術人才。那些丟棄的劇本,不是萬不得已她是舍不得丟的。

“李伯釗同志,快過江吧。”劉伯承正好來到江邊,看著他們的戲劇學校校長李伯釗站在那里發愣,于是,囑咐她拽上他的騾子尾巴,匆匆地渡過了湘江。如果不是劉伯承的騾子尾巴,這位極富文藝才華的李伯釗能否安全過江也許會是個問號,那么遠征途中的多場同樂晚會的組織和那首廣為傳唱的打騎兵歌的合作,還有一、四方面軍懋功會師的歡慶會上贏得掌聲如潮的蘇聯水兵舞不知會是個什么情形。

槍炮聲一陣緊似一陣,沒有停歇。敵人發起了全線進攻,企圖全殲正在渡江的紅軍。

擔架隊的女紅軍們一部分輕裝渡江,在浮橋的兩端接應擔架,一部分負責運送藥箱。擔架在浮橋上走得很慢,子彈又在頭頂呼嘯。鄧六金來不及多想,把藥箱頂在頭上噼里啪啦跳進江里,好在江水不急也不很深,她又有著一雙大腳板,很快就到了岸邊。但江里漂浮著的一片片血紅,讓她心中充溢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那映紅天邊的湘江的血水啊,帶走了多少英烈的忠魂,鄧六金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是紅軍解放了她的家鄉,懲治了地主老財,也解救了鄧六金。

鄧六金偷偷從養父母家逃婚出來,參加了中國共產黨。是黨讓她吃上了飽飯,讓她從封建的舊枷鎖里解放出來,當了婦女干部,還送她進了中央黨校學習。她的愛恨最分明,當她眼看著自己的同胞戰友一個個倒在血泊中,她怎能不傷心不落淚!

曾玉當時已經懷孕7個多月,肚子大得像扣了一口大鍋。大部隊出發時,她不在名單之列,她的隨隊出征,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愿。當她聽說自己的丈夫也在出征的行列中,竟然挺著鼓鼓的大肚子,悄悄地跟在隊伍的后面,一路走了下來。因為她是“編外”,一路上沒有口糧,沒有裝備,更沒有馬匹可以代步,她只是憑借著堅強的毅力,緊跟大部隊不離開半步。這位性格倔強的井岡山時代的女紅軍,深深打動了和她一同走在路上的女人。蔡暢、鄧穎超、賀子珍、李堅真、蕭月華等對她一路照顧。吃飯時,大家一同勻出口糧給她吃;宿營時,大姐們就拉上她擠在一起睡。一路上,她承受著身體和精神多方面的痛楚,但她一直是一個樂天派,從沒有抱怨過。

部隊過了湘江,由于傷亡慘重,部隊序列被沖亂。大森林就像一張層疊的大網,罩在了這支浴血的隊伍的頭頂。在這里,曾玉見到了自己的丈夫紅五軍團參謀長周子昆。夫妻相見,尤其是在那樣的歲月,在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一場浴血戰斗之后,能夠見到活生生的對方,該是怎樣的一種場面啊。他們互相擁抱著,互相撫慰著,互相傾訴著……他們忘記了這是在行軍之中,他們忘記了敵人還在不遠處追擊,他們更不會想到的是身后會有一雙憤怒的眼睛。

湘江一役,給了突圍轉移的紅軍以重創,可以說是紅軍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慘敗。這一血的事實,宣告了“左”傾教條主義軍事路線的破產,使廣大紅軍指戰員對王明路線的懷疑、不滿以及積極要求改變領導的情緒,達到了頂點。

此時的最高“三入團”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騎在馬上的博古和李德,臉色都很難看。尤其是博古,作為中央最高權力的負責人,他感到了自己責任的重大。也許橫臥在湘江兩岸的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占據了他的大腦,他不知道,該怎樣向全軍指戰員交代這次戰役的決策、經過和結局。他茫然地坐在馬背上,不知是在思索前行,還是在后悔當初,但那一臉的沮喪很明顯。

李德也是悻悻地,但他并不是自責,只是感覺上帝沒有站在他的一側而已。他讓馬緊走了兩步,追上了博古。他剛要對情緒不佳的博古說點什么,一抬頭卻看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根旁倚坐著一對男女。看了一陣,他辨認出是周子昆和他的夫人曾玉。李德徑直朝著他們兩人走去。

“你倒好,一個師長把整個師都丟光了,竟然自己帶著老婆跑到這兒來了!不可思議!”還未走到跟前,李德已經控制不住他的火爆脾氣。

還在丈夫的懷抱中的曾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兩個人下意識地分開站了起來??吹窖箢檰柕囊荒槻桓吲d,曾玉低下頭不言語,周子昆忙說:“李德同志……”

李德根本不容周子昆辯解什么,大著嗓門,嘰里咕嚕地叫起來:“你,該為三十四師的覆滅負全部責任!你應該上軍事法庭!”

除了曾玉,其他在場的人到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洋顧問把周子昆當成了在戰場上指揮三十四師與敵浴血奮戰的師長陳樹湘。周子昆當過三十四師師長,不錯,但那已是老皇歷了。這一次是陳樹湘,而非周子昆。而且,此時人們也許不會知道,就是這次戰斗,陳樹湘腹部受傷,在突圍的時候被敵俘獲,但在押解過程中,趁敵兵不注意,用自己的雙手從腹部的傷口中扯斷了腸子,壯烈犧牲。

就這樣,連自己軍隊的將士如何調配都搞不清楚的李德,居然厚顏指揮著紅軍萬千人馬,指揮著紅軍大大小小的戰役,這段歷史可鑒后人。

曾玉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她心里非常清楚,無論她說什么,也無論她怎樣說,這位洋顧問都不會理睬她。因為她平時曾耳聞李德對蕭月華大打出手的事情,她很犯憷這樣的男人。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德指手畫腳地對她的丈夫大發雷霆。她聽不懂李德說的話,但她能夠從中看懂他的表情。李德真是氣壞了,大叫著讓警衛員把周子昆捆起來關保衛局。曾玉嚇壞了,她不明白,好端端地,李德為什么就要把她的丈夫帶走,她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出現害了丈夫,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直到毛澤東走過來勸走了李德,曾玉才明白過來,原來只是一場虛驚。

湘江戰役是中央紅軍突圍以來最壯烈、最凄美的一仗,是紅軍生死存亡的一戰,是一場意志的較量。在強敵面前,紅軍將士硬是用刺刀、手榴彈打垮了敵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湘江兩岸灑下了無數紅軍將士的鮮血,渡口卻始終牢牢地掌握在紅軍手中。直至12月1日17時,中央機關和紅軍大部隊終于拼死渡過了湘江。

紅軍雖然突破了第四道封鎖線,但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五軍團和在長征前夕成立的少共國際師損失過半,八軍團損失更為慘重,三十四師被敵人重重包圍,全體指戰員浴血奮戰,直到彈盡糧絕,絕大部分同志壯烈犧牲。但紅軍終于撕開了敵重兵設防的封鎖線,粉碎了蔣介石圍殲紅軍于湘江以東的企圖。但同時,紅軍的兵力和部署也全部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中,丟掉了大批輜重的紅軍從此開始了日夜兼程的急行軍,以擺脫敵人的圍追堵截。

第三章 彌漫硝煙中的倩影

女人們身上的衣服變厚了,腳上穿著新的鞋子,背包里多了一條毯子,米袋里也是滿滿的。1月19日,她們跟隨中央縱隊撤出遵義城,“第一次踏上一條真正的公路”。一路上,她們的精神狀態非常好,又多了歌聲和不停的說笑聲。

遵義會議,不僅僅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一個轉折點,也是一些領導人政治軍事生涯的一個轉折點。雖然,鄧小平在會議之前就已經擔任了中央直屬隊秘書長一職,不在部隊的下層了,但直到紅軍從遵義出發時,鄧小平才有了自己的馬和新的任務。李德這時已經不在紅軍最高指揮層,但他還是在中央縱隊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來他自己要求到林彪的第一軍團被獲準。于是,他不得不收起他最喜歡的撲克牌,也開始研究起毛澤東的戰略戰術來。李德的牌友都離開了他的身邊,搭檔博古還留在中央機關,沒有與他同行,翻譯伍修權被任命為第三軍團副參謀長,上了前線。

中央縱隊到了桐梓,有兩千名群眾列隊歡迎這支紅軍隊伍,因為林彪率部早在兩周前就已攻克了這個地方。這是一個軍閥聚居的小城鎮,到處都是小軍閥們建造的小洋樓。小軍閥們還在桐梓藏匿了許多黃金和鴉片,被紅軍搜出來充實了自己的經費。對于一些從山村里走出來的女人來說,在這里也算是開了一次眼界。但那時她們還不知道,非常有名的仙女洞和天門洞就在桐梓,1936年西安事變中的“少帥”張學良曾被囚禁在這里。現在這些都成了當地著名的景觀,向前來游覽的人們開放。

這時的紅軍,重又回到毛澤東的指揮棒下。很顯然,中央已經放棄了與轉戰于湘、鄂、黔地區賀龍和肖克的二、六軍團會師的計劃,而是試圖找到一條北上渡過長江的通道,以便同張國燾率領的四方面軍會合。林彪部被派去挺進赤水縣,嘗試渡過赤水河,為大部隊橫渡長江做準備。

蔣介石也坐鎮重慶,企圖抓住最后時機,殲滅紅軍于貴州。但很明顯,此時的他并不清楚紅軍指揮權的變動,否則的話,他也許會嚴加提防。毛澤東用來對付他,領導紅軍取得勝利的戰術是: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這十六字訣,是朱毛游擊戰的精髓。

青杠坡驚魂

從桐梓到赤水的路很難走,女人們開拔的時候,天上突然飄起了雨夾雪。黃土山路泥濘不堪,腳下稍不留神,就會摔倒在泥水里,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巴。這條路和她們剛出遵義時的公路相比,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然而,真正讓女人們狼狽不堪的并不是這條路,而是一場激烈的戰斗。在戰斗撤離的過程中,敵人幾乎踩到了她們的腳后跟兒。

在貴州與四川接壤的習水地區,有一個土城鎮,東北部群山環抱、山勢陡峭的青杠坡是一個狹長的葫蘆口,以漫山長著翠綠的青杠樹而得名。1月28日拂曉,青杠坡戰斗打響。盡管紅軍沒有像敵人那樣事先做好堅固的防御工事,但他們的進攻仍然很勇猛,一股志在必得的信念支撐著他們。紅軍從山下向山上沖鋒,川軍則是從山上向山下用沖鋒槍掃射。爭奪最激烈的地點是東面營棚頂高地,雙方爭奪不下十幾次。雖然最后紅軍控制了這個山頭,但人員傷亡較大。眼看川軍援兵不斷增多,紅軍最后被迫撒出戰斗。

下午4點多鐘的時候,由于是冬季,又趕上陰天下雪,天色已慢慢地暗下來。此時,干部休養連緊跟中央縱隊行動,隊伍已經到了陣地附近,女人們聽到了前面傳來的“紅軍占領土城”的好消息。正當她們歡呼雀躍的時候,突然又傳來消息說,敵人的增援已到,且兵力強勁,指揮部傳令:紅軍立即撤出戰斗。

這次戰斗,是長征途中由毛澤東指揮的首場戰斗。據史料分析,此戰失利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情報不準。原本偵察所報信息為敵人兩個旅四個團,但實際上,敵人卻有三個旅六個團的兵力。

在這個不足兩平方公里的葫蘆形隘口里,黨的兩代領導核心(毛澤東、鄧小平)、共和國的三任國家主席(毛澤東、劉少奇、楊尚昆)、一任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五任國防部長(彭德懷、林彪、葉劍英、耿飚、張愛萍)、七大元帥(朱德、劉伯承、彭德懷、聶榮臻、林彪、羅榮、葉劍英),還有數百名將軍,當年全部集中在這里鏖戰。此次戰役敵我雙方傷亡都非常慘重,曾有見過青杠坡戰斗場面的老人回憶說,戰斗結束后,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溪流里的水卻始終是紅色的。

當紅軍開始后撤的時候,女人們正處在一塊地勢狹窄的山坡上。前頭部隊掉頭回撤的戰士潮水般沖過來,破壞了部隊的行進序列。干部休養連的隊伍就是這樣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撞擾亂的。李堅真見狀沖著自己的戰友們大聲喊叫,但她所有的命令和指揮,全部被槍聲、炮聲和人馬的嘈雜聲所湮沒。

金蟬脫殼撤退的戰士已將行進中的隊伍由前隊變成了后隊。由于道路狹窄,坡地濕滑、泥濘,抬著擔架、挑著行李的干部休養連動作較慢,隊伍常常擁堵在一起。

從聽到槍炮聲到聽到腳步聲,敵人越追越近了。擔任司令部直屬隊指導員的康克清,在隊伍的后面一邊組織戰士們撤退,一邊頑強地阻擊敵人的進攻。這川軍也太猖狂了,像是打仗打紅了眼,緊追不舍。紅軍后撤的速度又太慢,康克清看著前面堵著的人墻心里非常著急,但一時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拼命射擊,阻止敵人追上來的腳步。身邊已經有幾個戰士倒下了,在這層林盡染的山崗上,戰士們的血和著雨水,在她的腳下流淌。

天上的雨不大不小,但一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這糟糕的天氣,也給紅軍的撤退帶來了麻煩。有幾次,康克清險些由于腳下濕滑而摔倒,但她搖晃了幾下身子又繼續向山下猛跑。戰士們年輕又是男同志,跑起來速度要比女人快得多,眼看著自己落在了最后面,敵人在她的身后還不停地大喊:

“抓住她,抓活的……”

平時總是身穿軍服打著綁腿,腰里扎著一條寬寬的皮帶,肩上還斜挎著一支小手槍,英姿颯爽的康克清,16歲就帶著槌子和鐮刀參加了紅軍。家境貧困的父母在剛生下她一個月就將她送給了一戶并不富裕的農民作養女。那一年,養父為康克清訂下了一門婚事,讓她嫁給一個她從不認識的店員??悼饲蹇拗爸x開這個家,為此,養父居然把她鎖在一間小房子里。在結婚前的一天,她從小房子的窗戶中看到了在村子里做宣傳的紅軍,便想方設法逃了出來,和幾個年齡相仿的女伴一起,跟隨萬安游擊隊上了井岡山,并在井岡山上和比她大26歲的紅軍軍長朱德結了婚。從此,大胡子軍長的身邊就多了這位清秀而潑辣的姑娘,同時,也多了一名能夠指揮戰斗的親密戰友。但此時,這位名揚蘇區的“女司令”,已顧不得許多,撒開一雙大腳,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向山下沖刺。

正當康克清不顧一切地加快步伐的時候,突然身后的背包好像是被人一把抓住了。她回頭一看,一個大個子長著滿臉胡茬的敵軍,一只手正緊緊地抓住她背在背上的背包,另一只手揮舞著要來奪她的手槍??悼饲蹇墒墙洑v過沙場的女人,別看她長著圓圓的臉盤,一雙典型的南方杏仁眼,笑起來嘴角上翹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平時總是給人一種親近的感覺,可在對敵作戰中卻沉著機智。情急之中,只見康克清雙肩一收,就勢將雙臂向后一伸,背包落在了胡子兵手里,她自己卻掙脫了出來。正當胡子兵被她這“金蟬脫殼”的招式鬧得發愣的時候,康克清卻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等到胡子兵醒過愣來,康克清已跑出幾十米遠了。

還好,康克清長著一雙大腳板,小的時候因為養母的疼愛,沒有被呵斥纏小腳。也正是這雙大腳,使她擺脫了敵人的魔爪,與屈辱和死神擦肩而過。也使她能夠在長征結束后面對海倫,斯諾的采訪,以及五十年后面對索爾茲伯里的采訪,輕松地告訴他們:“長征就像在野外散步一樣。”

在中央縱隊的這30多位女紅軍中,康克清是唯一一位跟隨作戰部隊行動,與丈夫一起進出前沿指揮部的女指導員。這位生長在江西省萬安縣羅塘鄉塘下村的普通農家女兒,勇敢,且做事一往無前。逃婚以后,將自己的名字“康桂秀”改成“康克清”,投奔紅軍。在蘇區,康克清除去在紅軍大學學習以外,大部分時間都在前線,給一些思想有顧慮的戰士做思想工作,也做一些動員和宣傳工作。部隊給她配了一把小手槍,每天她都帶在身上,只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和敵人真槍實彈地打一仗。不久,這個機會終于來了。一天,康克清正在萬安和贛州之間視察工事的修筑情況,路上與敵人不期而遇。由于她是司令部的指導員,被當時的300多名士兵推舉為司令官。在她的指揮下,戰士們與敵人一直戰斗了兩個多小時,擊退了敵人的多次進攻??悼饲宓臉尫ㄒ恢焙軠剩诩t軍大學里和男學員一起考試射擊,她考了第二名的好成績。這一次,她一點也不含糊,不知打死了多少敵人。當敵軍得知指揮紅軍作戰的是康克清時,害怕極了,大嚷著:“朱德的老婆來了,她是非常兇猛的?!边@次戰斗之后,“女司令”的綽號就叫開了。

什么是英雄,在敵人或是強權面前不低頭,這也許就可以稱得上英雄。但對于真正的英雄,還需要具有在緊急關頭急中生智,非但不懼怕更能擺脫危機,走向新生的能力,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子彈擦著頭皮而過,干部休養連在這次撤退中,一度陷入寸步難行的境地。他們這個連隊原本就是一個特殊的連隊,連隊里又都是一些特殊的兵。由于他們的動作相對慢了些,本來行進在大部隊中間的干部休養連不知不覺中落在了后面。一接到撤退的命令,年輕的戰士們很快穿過他們的序列。

掩護部隊還在同敵人交火,但仍抵擋不住追擊上來的敵人。情況越來越緊急,干部休養連的隊伍就越來越顯得擁堵。一些民夫眼看情況不妙,丟下擔架和傷員,撒腿就跑,逃得遠遠的。

在危急的時刻,不同的人就會體現出不同的素質。危秀英、鄧六金、吳富蓮、王泉媛、劉彩香等勇敢地站出來,幫助疏導交通。這些女人們是經過斗爭鍛煉和革命培養的紅軍戰士,即使在生命的最后關頭,她們想到的不會是自己,而是那些為革命負傷的戰士。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力氣,似有神助一般,擔架不能抬了,她們就背起被民夫們拋下的傷員,跟著前面的隊伍匆忙撤退。

一條寬寬的土溝橫在道路跟前。背著傷員是不能通過的,劉彩香第一個跳下土溝,大家一看,這不失為一個辦法,就紛紛縱身跳下去,在土溝里一來一回用肩頭把傷員們一個個馱過去。

劉彩香連續運送了五六個傷員以后,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她多想坐在溝里歇一會兒呀。聽著真切的槍炮聲,她不敢怠慢,一看其他的女紅軍已經背上傷員轉移了,劉彩香也急忙往溝沿上爬。可她的個子太小了,爬了幾次都沒有爬上來。她牙關一咬,使勁向溝沿上一躥,用手指摳住溝沿,腳踩著溝壁,一點一點將身體往上挪?!班侧侧病敝宦牭枚呉魂嚲o似一陣的槍聲,還聞到了一股焦糊的氣味,劉彩香來不及多想,使出全身力氣爬上了溝沿。身邊正好有一個包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撿起來就跑。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擺脫掉敵人的追堵趕上大部隊的。她真的是累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戰友們圍過來,發現她的衣服上有好幾個子彈穿過留下的洞,她的頭發也有一綹被飛過的子彈燒焦了。好險啊!她是剛剛和死神打過照面的,自己還不知曉,幸好子彈沒有打正,只是捎上了她的幾根頭發,身體卻安然無恙。

她撿的那個包袱正是戰友鄧六金在匆忙中丟失的。見到自己的全部家當失而復得,鄧六金異常驚喜:“多虧了你撿到還給我,要不然的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喲!”

落在隊伍的后面又遇強敵,即便如此,女人們沒有選擇放棄,而是依然積極地用盡最后的力氣來運送傷員,擺脫敵人。這樣的戰斗中,從來不乏逃跑者、坐以待斃者,但這些非凡的女人們,卻以不屈不撓的氣概,守住了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一名革命者的堅強信念。我們怎能不敬佩!

從青杠坡撤下,紅軍又開始了急行軍。女人們驚魂未定,但那些躺在路邊呻吟不止的傷員,更讓她們心痛不已。

青杠坡一戰,干部休養連的損失嚴重。馬匹損失過半,擔架大都丟棄了,民夫也在混亂中四散逃走。老傷員還沒康復,新的傷員又在增加,傷員的安置問題成了最棘手的問題。

撤出土城之前,中央指示干部休養連,一定要輕裝前進,把一批根本無法帶走的重傷員寄放在老鄉家里。

寄放傷員紅軍的到來,給了偏遠而貧窮的貴州百姓極大的物質幫助和精神啟示。紅軍沒收了土豪、地主的財產和土地,分給貧窮的鄉親,使他們有了飯吃,有了衣穿,還給他們講述了人生下來就是平等的道理。但在國民黨和當地軍閥的宣傳中,哪一戶收留紅軍的傷員,如被查出來,要以窩藏“赤匪”罪論處,弄不好會家破人亡。對此,老百姓心有余悸。

紅軍的傷病員也不愿意被寄放在老百姓家里。原因很多:習水地區沒有紅軍的根據地,只能找沿途一些相對可靠的老百姓;本來貴州在中國的版圖上就比較偏遠,而土城又是貴州的偏遠地區,窮鄉僻壤,缺醫少藥,傷員的傷病得不到很好的救治;紅軍的隊伍離開后,軍閥肯定會在當地大肆屠殺,留下的九死一生。

在那一時期,紅軍戰士普遍存在的想法是:不怕打仗死,就怕負傷被寄放;不怕急行軍和夜行軍,就怕生病掉隊。就是負傷、生病,只要兩條腿還能走,拼著命也要跟上大部隊。跟上的就挺過來了,倒下的就永遠倒下了。負了重傷,就得服從大局,被寄放在老百姓家里。

這時,女人們又拿出了在蘇區擴紅、籌糧的工作方法,在地方工作人員的協助下,去到那些比較隱蔽的地方和人家進行說服動員。這是女人們最拿手、經驗最豐富的工作。她們把傷員寄放在可靠的老百姓家里,給他們留下一些銀元、糧食和鹽巴等東西,作為傷員的生活、醫療費用和對老百姓收留護理傷員的報酬。

女人們盡可能把能想到的都替傷員們想周到,即使是這樣,她們在寄放傷員這樣的事上也常常處在矛盾和痛楚之中。李堅真在她的回憶錄中曾提到:“沒有找到妥善人家寄放傷員時,我心急如焚,一旦找到了妥善的地方和人家,傷員有了人家來照顧,我如釋重荷,心安了許多;但當把傷員安置妥當,我要離開時,一陣悲痛又涌上心頭。”作為干部休養連的指導員,李堅真應該是安置傷員較多的,她的這種感觸,是每一個女人共有的。一路坎坷,一路顛簸,她們和傷員之間的戰斗情誼,以及傷員對她們的依戀難以言表。常常在她們即將離開時,有的傷員拉著她們的手泣不成聲,有的傷員苦苦哀求她們給自己補上一槍……這一樁樁、一件件,讓女人們流下了多少眼淚,也在女人們的心里烙上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傷員安置好后,紅軍很快撤出了土城,向西準備渡過赤水河,到扎西集結。

離開土城時,天灰蒙蒙的,正下著牛毛般的細雨,路很滑。干部休養連拖拖拉拉的人馬,把隊伍拉得很長。前面一條并不很寬的河流橫在眼前,忽然,一個營的敵人從山岡后斜插過來,直奔這支暴露在這塊開闊地帶的隊伍,很快包抄到他們跟前,并將他們從中間沖斷。一些傷情較輕的傷病員在前邊逃離了,被敵人截在后面的正是一些重傷病員。

此時,紅軍主力部隊已經和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中央干部團已經走到了大前面,而負責他們安全的軍委警衛營還沒有跟上來。

槍聲一響,沒參加過戰斗的挑夫就亂了陣腳,有的丟掉擔架撒腿就跑,不知所措的馬夫也牽著馬拼命朝前跑。情況危急萬分。連長侯政當即決定,指導員李堅真組織傷員先行,他負責斷后。可此時的李堅真也執意要留下來掩護部隊。

干部休養連是個龐雜隊伍,有的女人雖然手里也有武器,但在戰斗力方面還是相當薄弱。

敵情當前,病弱體虛的鄧穎超不顧一切赤著腳從擔架上跳了下來。她幾乎是沖到連長侯政面前:“不管誰的警衛員都留下來交連長統一指揮,集中起來阻擊敵人!”敵人的叫喊聲就是命令,侯政沒有說什么,只是朝著這位可敬的大姐點了點頭。

鄧穎超的警衛員顧玉平第一個沖到了侯政的面前,緊接著兩個、三個、四個……侯政的身邊聚集了30多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中央為領導以及夫人們配備警衛員,是從他們的安全角度考慮,并沒有交給他們參戰的任務。但在此時,鄧大姐就是榜樣。身邊有警衛員的女人們紛紛把他們交到侯政的手上,把連隊的利益放在了首位,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警衛員們在侯政的指揮下,頑強地阻擊敵人。鄧穎超則同李堅真一起,組織傷病員向著前面的山溝里轉移。

正在侯政帶領警衛員們因寡不敵眾,漸漸支持不住的危急時刻,軍委警衛營聞訊趕來,從后面向敵人進攻,形成了兩面夾擊的態勢。傷病員們脫離了敵人的追堵。

鄧大姐在此時為我們展現的是一位典型的“大姐”形象。雖然她沒有動人的故事,也沒有像其他女人那樣擔負艱巨的任務,平時行軍就是坐在擔架上。直到紅軍第二次攻占遵義時,她的病才稍好一些,于是她強烈要求取消擔架,學會了騎馬。連隊對這位“三人團”的夫人除了擔架以外,并沒有特別照顧,她和大家吃一樣的飯,常常是吃稀飯,或是糊糊。因為她是北方人,偶爾搞到點面粉,煮些面疙瘩,或攤個小餅子,她就會很高興。但她慈愛、厚道、平易近人,一路上,大家都親切地喊她“小超同志”,就連身邊的警衛員也慢慢地學著大家的樣子,叫她“小超同志”。

此時此刻,這位“小超同志”是最需要警衛員的,尤其是遇到敵情的時候,她騎馬不能,跑步更跑不了,只能躺在擔架上由別人抬著走。如果沒有警衛員,很難確保她的擔架員會不會把她扔在路旁,自己去逃命。但在此時,她恰恰沒有想到自己,而想到的是連隊集體的利益。這就是一個不平凡女性的偉大所在。

侯政帶著幾十名警衛員散開迎敵,李堅真組織護送老同志和傷病員轉移剛剛跑到山腳的時候,一股敵人迫了上來。子彈在他們的頭頂上呼嘯,壓得抬不起頭來。情急之下,李堅真命令大家貓著腰順著路邊的深溝里轉移。但不久,敵人發現了他們的意圖,嚎叫著沖了過來。李堅真命令有槍的戰士利用附近的掩體,阻擊敵人。且戰且走的警衛員們聽到這里的槍聲,很快跑來幾個增援他們。

有這條深溝作掩護,敵人很難靠近,但仍不停地射擊。有的戰士忍不住了,想沖出去同敵人決戰,具有豐富工作經驗的李堅真制止了他們的盲動,告誡大家要節省子彈,拖住敵人,為警衛營的到來爭取時間。

李堅真指揮著戰士們,擊退了敵人的一次進攻。當敵人再一次組織進攻的時候,趕來的警衛營以強大的火力壓制住了敵人,李堅真立即帶領干部休養連的人馬撤出陣地。

這并不是李堅真她們第一次與敵人交火。早在部隊進入湘贛交界處時,女人們在一個小山頭上與敵人相遇,追擊的敵人將干部休養連的隊伍沖散,李堅真和吳富蓮、危秀英等落在了隊伍的后面。當時,她們手里的武器非常簡陋,但面對強敵,也只有拼死一搏。她們迅速跑攏到一起,沒有什么對敵方案部署,也來不及商量如何阻擊,全部是自發地同敵人交上了火。敵人見這是一個沒有很強戰斗力的隊伍,變本加厲地窮追不舍。

激戰中,李堅真的警衛員中彈倒下了。她們沒有時間掩埋這個年輕的生命,只抓了幾把土放在他的胸前,用一條毛巾蓋在他的臉上。敵人還在不停地進攻,眼看就要沖過來了,如果再這樣戀戰而不盡快撤離的話,后果將不堪設想。身邊的吳富蓮建議李堅真,由她來負責斷后,李堅真率領大家突圍出去。

四渡赤水

在土城戰斗失利后,為了避敵鋒芒,紅軍于1月29日凌晨,改變由瀘州、宜賓間北渡長江的作戰路線,而是渡赤水向古藺南部西進,進至云南扎西地區。此為一渡赤水。

不久,中央紅軍分三路從扎西地區回師東進,向古藺方向出擊,并于2月18、19兩日各軍團分別渡過赤水河,襲占桐梓,拉開了遵義戰役的序幕,很快攻占婁山關,再占遵義城。這一戰役共殲敵吳奇偉部2個師28個團,取得了長征以來第一個重大勝利。遵義戰役的勝利,給圍追中央紅軍的國民黨軍隊以沉重的打擊,國民黨新聞機構承認受到“極其重大的損失”。此為二渡赤水。

之后,中央軍委在鴨溪成立紅軍前敵司令部,朱德為司令員、毛澤東為政治委員。并成立由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組成的三人軍事領導小組,決定中央紅軍離開長干山地區,向西南轉移,以尋求新的戰略機會,并在赤水河上游奪取渡河點。為此,中央紅軍向駐守在魯班場的敵人發起攻擊。經過一天的激烈戰斗后,于3月16日至17日,紅軍從茅臺鎮3個渡口渡過赤水河,進人川南,并做出北渡長江的態勢。此為三渡赤水。

毛澤東針對蔣介石向川南集結,以圖阻止紅軍渡過長江與四方面軍會合的作戰部署,做出調動滇軍主力,假道云南,巧妙渡過金沙江,甩掉幾十萬敵軍的圍追堵截的戰略決策。因此,中央紅軍于3月21日夜至22日晨,從二郎灘、太平渡、淋灘、九溪口等渡口渡過赤水河。此為四渡赤水。

貴州習水地區成了紅軍“四渡赤水”戰役的主戰場,其中三渡都是在這一地區。毛澤東的游擊戰十六字方針,又在習水這片土地上運用自如了。

四渡赤水之戰,從紅一方面軍離開遵義北上,至勝利渡過金沙江止,歷時3個多月,輾轉5000余公里。這一戰役,粉碎了國民黨蔣介石在川、滇、黔邊圍殲紅軍的計劃,擺脫了數十萬敵軍的圍追堵截。若干年后,肖華在《長征組歌》中這樣寫道:“橫斷山,路難行,敵重兵,壓黔境。戰士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烏江天險重飛渡,兵臨貴陽逼昆明。敵人棄甲丟煙槍,我軍乘勝趕路程。調虎離山襲金沙,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彼亩沙嗨畱鹗敲珴蓶|軍事指揮藝術的“得意之筆”,是中國革命戰爭史上以少勝多的光輝的運動戰典范。

女人們自從土城之戰以后,雖沒有直面敵人的子彈,但她們也深深體會到了毛澤東用兵神速的滋味。這段迂回行軍中,為了和敵人搶時間,她們經常跟隨大部隊晝夜行軍。連續的行軍,使她們疲憊不堪。

赤水河,發源于云南滇雄、威信之間的芒部,流經貴州的仁懷、習水、赤水和四川的古藺、敘永等縣,在四川的合江匯入長江,全長近400公里。赤水河穿山越嶺,水流湍急,遠遠望去大有一瀉千里,氣勢磅礴之態。

毛澤東指揮紅軍,就是在這樣的一條河上不停地穿梭。紅軍不停地渡河,不僅看得蔣介石眼花繚亂,更令他應接不暇。他雖令國軍頻頻出擊,但總也弄不明白紅軍的戰術,此時的他已被毛澤東牽牢了牛鼻子,只是疲于奔命罷了。

連日在前線指揮作戰的毛澤東,率部取得了遵義戰役的勝利,這份來之不易的果實,令毛澤東,也令紅軍為之精神振奮。他也許還不知道,在二渡赤水前后,他生活當中的又一個果實也瓜熟蒂落了。

這本是件高興的事,是件可喜可賀的事,但在那樣的時代和環境中,卻成了一幕人間悲劇。

2月15日,朱德在四川省古藺縣的白沙鎮,下達了紅軍第二次渡過赤水的命令。天上淫雨霏霏,后面敵人的追兵緊緊地咬著紅軍的尾巴。當時精疲力竭的女人們已經記不清確切的時間,就推算來說大概在2月18日左右她們到達了古藺。日期對當時的紅軍來講也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甩掉窮追不舍的敵人。

天上還在不停地下著細雨,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時有人摔倒在泥濘里。恰在此時,躺在擔架上的賀子珍感到腹部一陣緊似一陣地劇痛。不好,這是分娩前的征兆,已經有過三次生孩子經驗的賀子珍,很清楚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于是,她把錢希鈞叫到身旁,讓她幫助做些準備工作。錢希鈞不敢怠慢,馬上把這一消息稟告了董必武和侯政兩位領導。

此時的賀子珍,羊水已經濡濕了擔架上的棉被,鮮血也順著兩腿間流了出來。孩子眼看著就要生了,得趕緊找個可以遮擋的地方。連長侯政急得不知怎么是好,突然眼前一亮,在前面不遠處正好有一間孤零零的小茅草屋,天無絕人之路哇!

于是,大家分頭忙乎起來,請隨隊醫生、準備東西……賀子珍此時已被抬進了那間低矮的茅屋,屋子里非常簡陋,還在冒著熱氣的吊壺和屋里凌亂的痕跡,告訴他們房子的主人剛剛離開不久,也許并未走遠。

醫生李治一來到茅屋,就著手準備接生,但手邊什么醫療設備和器械都沒有,只有一把用來剪斷嬰兒臍帶的剪刀。錢希鈞和鐘月林作為醫生的助手,在賀子珍呻吟的時候,她們在身邊為她擦去滿臉的汗水和淚水。

賀子珍是堅強的,她沒有大叫大喊,只是默默地忍受著,等待著那最強烈的疼痛時刻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在外面的人們終于聽到了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長征路上的又一個女嬰誕生了。這個嬰兒應該是幸運的,她有著不凡的母親賀子珍和偉大的父親毛澤東。但又有誰能預料生命?這個原本應該是領袖子女的生命,卻在一個不恰當的時機提早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于是她的命運就因這一不恰當而被改變。直到今天,也不知這個苦命的統帥之后花落何家。

孩子生出來后,女人們找來茅屋主人用的瓦盆,用清水洗凈了嬰兒身上的血污,然后又用白布將孩子包好。賀子珍僅僅看了孩子一眼,淚水就溢出了眼眶,模糊了視線。她很想知道自己生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但由于當時情況很危急,沒有人顧得上回答她的問話,也許大家根本就沒有聽見她微弱的聲音。

此時已是夜半時分。指導員李堅真已經帶著隊伍走遠了,留下陪護賀子珍的只有侯政、董必武、錢希鈞、鐘月林和醫生李治。據侯政回憶,當時在場的還有毛澤東的挑夫丁良祥。孩子包好后,就放在了火爐旁邊。在孩子的包裹里,有董必武寫的一張字條,上面寫著,紅軍要出發打王家烈,為“干人”報仇,這個剛生下來的孩子寄養在這里。包裹里面還有三十塊大洋和吃飯用的大粗碗那樣大小的兩碗煙土。

后來據鄧穎超回憶,賀子珍生的確實是個女孩,她還曾給這個女嬰和幾乎與賀子珍前后腳生的陳慧清的女兒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雙風”。鄧大姐說是為了以后便于尋找。

解放后,在四川省古藺縣的白沙鎮一帶,曾流傳張二婆收養過紅軍小女孩的故事。20世紀80年代,古藺縣黨史工作者認真地調查了這一傳說,認定確有此事。近幾年,許多黨史工作者在進一步深入調查中認為,張二婆收養的小女孩,正是賀子珍所生。

離別時撕心裂肺的傷痛遠比生育時的痛楚更讓人心靈受傷。賀子珍幾次生育幾次別離,不僅傷害了她原本就很瘦弱的身體,更在她的心靈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也成了她以后生活和工作上最大的負擔,這種陰影一直跟隨她的左右,成為永遠的心痛。

戰火中的嬰啼就在賀子珍生女兒的這天白天,陳慧清也恰巧生了一個女嬰。

一家三代工人出身的陳慧清,家在廣東番禺,參加省港大罷工后,在香港省委同當時的工運領袖鄧發結婚。后來又隨鄧發一起前往蘇區,在國家政治保衛局任黨總支書記及郵政檢查員。部隊出發時,考慮她身懷有孕,沒有安排她工作,而是跟隨總衛生部一同休養。部隊四渡赤水的時候,由于她肚子越來越大,行動不便,鄧發曾要她留在當地老百姓家里。但她拒絕了,她不懂當地語言,這里又不像蘇區那樣有群眾基礎,留下不就意味著死亡?正在此時,黨組織決定派陳云轉道香港前往蘇聯,組織上考慮陳慧清曾在香港工作過,熟悉那里的情況,派她一同前往,但由于徒步急行軍對于分娩在即的女人來講,實在勉為其難。不得以,陳慧清走了幾十里路又折轉回到了大部隊。

清晨,部隊剛剛離開宿營地開始急行軍,陳慧清就面臨分娩。怎么辦?軍情緊急呀!董必武、侯政和醫生孫儀之帶著陳慧清的擔架走出了行進中的隊伍。匆匆商議了一下,沒有別的辦法,正好路旁有一個草屋,陳慧清被抬進去等待分娩。董必武和侯政站在屋檐下等候。

陳慧清是難產。如果孩子在母親子宮中的位置不佳的話,孩子長時間生不下來,有的母親在經歷痛苦之后大出血而亡,也有的孩子因難產還沒有離開母體就夭折。如果放在現在,這樣的危險會很小。在醫院里,每個女人生產的同時,還備有手術,如果出現難產,醫生會對產婦實施剖腹產,順利地從母體中取出嬰兒。

但在那個時刻,別說手術環境不具備,就連最基本的消毒、藥品供應都不可能實現。陳慧清肚子疼得躺在草屋里滿炕翻滾,疼極了,一邊哭一邊大罵鄧發。在外面等候的董必武聽到陳慧清的叫罵,馬上派人去找來鄧發。但這不是別的,而是生孩子難產,連醫生都束手無策,丈夫來了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更使人焦急的是戰斗的槍炮聲越來越近,敵人的追兵就快追上來了。此時,站在門外的董必武心急如焚,聽著密集的槍炮聲,如果再這樣拖延下去是很危險的。當他得知是第五軍團在堵截敵人后,馬上派身邊的警衛員報告軍團長董振堂,有個女紅軍在生孩子,讓他一定要頂住敵人的進攻。

董振堂聽后當即表示,沒有問題,讓產婦慢慢生吧。

也許嬰兒不想再遭受生下來就與母親永別的境況,遲遲不肯離開母親的體內。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陳慧清也被折磨得筋疲力盡,羊水、血水和汗水濕透了她身下鋪著的毯子。

在不到一公里外的陣地上,時間也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每拖延一分鐘,戰士的生命就會受到威脅,部隊就有可能付出血的代價。

到了中午時分,嬰兒才呱呱墜地。所有人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又回到了原位?;杳圆恍训年惢矍灞淮掖姨ё吡恕6匚溆H自寫了一封信留給孩子和收養孩子的人,便和其他人一起趕路去了。

同樣,在彌漫的硝煙中,在敵人一路的追殺下,廖似光懷孕僅七個月的嬰兒早產了。母親來不及看孩子一眼,甚至不清楚自己生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就被擔架員抬起飛也似地走遠了。孩子用白布或毛巾包裹,內附一張字條,放在出生的地方,似乎成了長征途中生育而又舍棄的慣用模式。但在當時那種境況下,這也許是沒有辦法的唯一辦法。

婁山關又名婁關、太平關,是大婁山脈的主峰,海拔1576米,在遵義、桐梓兩縣的交界處,距遵義市僅50公里,北距巴蜀,南扼黔桂,山高路險,為黔北咽喉,兵家必爭之地。明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的平播之役,清咸豐、同治年間的黔北農民起義,都曾全力占領此關。古有詩人曾描述此山:大樓高壓萬峰巔,鳥道才容一線穿。毛澤東也填有《憶秦娥·婁山關》:“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泵鑼懥思t軍指戰員英勇鏖戰的場景。

2月25日至26日,紅軍與黔軍大戰婁山關前。經過反復爭奪,紅軍大捷。這次勝利,應該歸功于兵貴神速。彭德懷率軍比敵人提前幾分鐘占領了陡峭的婁山關,當紅軍登上頂峰向下俯瞰時,發現山北側的敵軍距離他們僅只一兩公里。

紅軍的損失雖然不很嚴重,但還是有一些將領在這次戰役中負了傷。

鐘赤兵就是在這次戰斗中被敵人的炮彈炸傷了腿。二進遵義城的時候,他的傷口感染化膿,需要鋸掉傷腿。當李堅真把醫生和黨總支的這個決定告訴他時,這位戎馬倥傯、征戰南北的指揮官一聽,立馬火冒三丈,指著李堅真的鼻子說:“指導員,你要是鋸掉我的腿,我就槍斃了你!”如果沒了一條腿,他該如何指揮打仗?如果鋸了腿,被寄放在老百姓家里怎么辦?當他火氣消了些,便要求李堅真:“鋸掉一條腿,我這個人還有什么用,不如你給我補一槍吧,倒少受點痛苦!”思想工作一時做不通,李堅真只好把情況向上級匯報。

后來,經鄧穎超和周恩來的力勸,周恩來甚至給他下了保證,就是用擔架抬也要讓他跟隨大部隊行進,一定不會寄掉他,并保留他的警衛員,沿途照顧他。這樣,執意不肯做手術的鐘赤兵才被抬上了手術臺。

當時,紅軍的醫療設備很落后,一時又找不到麻藥。在遵義天主教堂這個簡陋的手術室里,先給鐘赤兵灌了點“鴉片水”代替麻藥,但這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最后,戰士們不得不把鐘赤兵的兩條胳膊和一條完好的腿綁在手術臺上,醫生才完成了手術。旁邊的女人們都因鐘赤兵的堅強,也因戰爭的殘酷而悄悄地流下了眼淚。

在后來的行軍中,這位指揮千軍萬馬的指揮官成了干部休養連中的一名戰士。一次遇敵,膽小的民夫居然扔下擔架和鐘赤兵跑掉了。眼看著敵人就要沖過來,連長侯政和指導員李堅真還在那里爭執著都要留下來阻擊敵人。鐘赤兵火了,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實在是看不慣非戰斗連隊,大喊一聲:“警衛員,拿槍來!”準備和敵人拼個你死我活,掩護連隊脫險。

李堅真見狀,深受感動。多么英勇的戰士呀!她立即叫上警衛員,抬起鐘赤兵大步跑開了。當他們一行終于甩開了敵人的圍追堵截,放下擔架一看,李堅真的肩膀被擔架磨得一片紅腫。解放以后,兩人再見面時,李堅真還風趣地對鐘赤兵說:“老鐘,在長征路上,我的肩膀都快讓你當路走嘍?!?/p>

這次戰斗中受傷的還有胡耀邦。這個紅小鬼出身的小個子,當時才十八歲。他被一群低空飛行的敵機打中了右邊臀部。善良的蕭月華拿出了她自己唯一的一條毛毯,蓋在這個年輕人身上,并協助其他人把胡耀邦抬進了遵義的天主教堂。在這里,軍醫王彬為他做了手術。

在后來的行軍中,蕭月華又把組織上配備給她的騾子讓給胡耀邦,她自己則徒步急行軍。

樸實善良的女人,總是把方便讓給他人,把困難留給自己。

3月16日,魯班場勝利后,紅軍部隊開進了茅臺鎮。這個赤水河東南岸上的小鎮,與臨江城鎮一樣,很具特色,建筑物從河邊呈階梯形向坡上發展。也許大凡江河邊上的城鎮大概都是如此,但這座小鎮與其它城鎮不同的地方在于,未入城門先聞其香。在霧蒙蒙的空氣中,醇厚的酒香隨著牛毛般的細雨撲面而來,沁人心脾。女人們只覺得異香飄蕩,但最初并未識其為酒香。

茅臺鎮隸屬貴州省仁懷市,有“天下第一酒鎮”的美譽,與金沙打鼓、湄潭永興、遵義鴨溪并稱貴州四大商業古鎮。清末民初,茅臺鎮已是黔北重要交通口岸,貴州省三分之二的食鹽由此起程運銷各地,茅臺酒亦由此遠銷省內外,并逐漸名聲大振。

在茅臺鎮,干部休養連正好駐扎在一個酒廠里,這里的老板和工人早就跑光了。放下背包的女人們,像以往宿營一樣,先拿起臉盆去找水洗腳??吹搅顺膳懦膳诺母卓诔衫刃蔚拇筇崭?,連蓋子都沒有,就那樣露天敞著,她們還以為是釀酒用的水。早有人走過來,掄起臉盆一舀就是半臉盆,并找個地方坐下來,開始洗腳,邊洗邊喊著:“好清涼的水喲,洗起腳來真舒服!”

聽到喊聲,大家紛紛圍攏來,湊到缸前一聞,原來,這哪里是水,分明是酒哇。到此時,她們才恍然大悟,早在路上聞到的那異香原為酒香。但這些工農出身的女人,從來沒喝過茅臺酒,就連這個酒的名字都未曾聽說過,別提了解它的品質與歷史了。于是她們三五一群,有的拿著臉盆,有的拿著杯子,有的拿著碗從那口大缸里舀起酒來。就在那個大院子里,大家擦胳膊、擦腿、擦傷口和洗腳,各自擺開了陣勢。有的人甚至來了酒癮,相互推杯換盞。一時間,“好酒!好酒”的稱贊聲不絕于耳。酒對于解除疲乏與傷痛就已經是很好的東西了,又何況是酒中精品茅臺酒。

正當大家鬧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周恩來帶著警衛員來到了院子里,一見有人在用茅臺酒擦胳膊洗腳,馬上表情嚴肅了起來,慨嘆道:“真是糟踏‘圣人’!”周恩來所說的“圣人”是有典故的。但很少讀史書更不喝美酒的女人們并不知道,大家的手腳仍沒停下來。

于是,周恩來又大聲地說:“同志們,你們知道這是什么酒嗎?”

見沒有人回應,他接著說:“這是名貴的茅臺酒,是我們國家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金獎的名酒啊!你們這些同志竟用它當洗腳水!”

這一席話,說得這些嘰嘰喳喳的女人全都傻了眼。接著,周恩來又給大家講解了有關保護工商業者的政策,要求大家不再隨便亂動缸里的酒,如果需要,可以用錢買。在女人們的追問下,周恩來還給她們講起茅臺酒在國際上獲獎的故事。

1915年,茅臺酒在美國舊金山召開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金獎,與法國科涅克白蘭地、英國蘇格蘭威士忌一起被譽為世界三大蒸餾白酒,成為響當當的世界品牌。伴隨著茅臺酒的騰飛,茅臺鎮從此走向世界、聞名中外。

不識茅臺酒的故事,只不過是紅軍長征途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在幾年以后,卻成了國民黨詆毀紅軍乃“野蠻之師”的口實,這實乃斷章取義之舉。為此,才有了后來民主黨派人士黃炎培的絕句,以及他到延安與毛澤東等共產黨領導人交往的佳話。(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黃 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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