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經常看見一群孩子圍在草叢邊,大聲叫嚷著“大將軍咬它……黑頭元帥快上……進攻”,總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駐足觀望,原來兩只碩大的蟋蟀正在小瓦罐里廝殺,喊叫聲也直到一只蟋蟀被咬斷了腿開始逃跑才慢慢安靜下來。在沒有電視、電腦的年代里,這種簡單的娛樂方式給童年生活帶來了無限的樂趣。斗蟋蟀是斗賽游戲的一種。斗賽游戲,又稱斗戲,通過驅使和逗引獸、禽、蟲等動物相互爭斗,以供人們觀賞和玩樂,如錢鐘書先生所解釋的斗雞,“雞‘斗’焉而人以為‘戲’耳”。
斗戲的種類很多,從斗蟻、斗魚、斗雞、斗鵪鶉等各種昆蟲禽鳥之戲,到較為大型的獸戲,如斗牛、斗羊等,前者為一種因時因地、隨意性較強的游戲,后者是祈神賽事、歲時節日活動中的主要內容,它們構成了豐富多彩的中國斗戲民俗。在中國歷史上,斗賽游戲自春秋戰國以來一直經久不衰,它既是一些有閑階級消遣解悶的方式和夸富斗勝的手段,也是普通百姓在日常閑暇、年節期間娛樂游戲的方式。
斗雞走馬勝讀書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王公貴族之間就有斗雞之戲,“季、邱之雞斗,季氏介其雞,郈氏為金距”講的就是魯國大夫季氏和邱氏武裝其斗雞的事。漢代人把斗雞視為消遣之事,“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雞走狗馬,弋獵情戲”。唐朝的斗雞十分盛行。開元年間,流行著一首《神雞童謠》,“生兒不用識文字,斗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說的是唐人賈昌,七歲便懂鳥語,且喜歡斗雞。由于買不起真雞,只好刻木雞玩耍。后被酷愛斗雞的唐玄宗發現,召入宮中,讓他把斗雞方法教于五百小兒,因此被封為“雞坊五百小兒長”。據說賈昌對雞的壯、弱、勇、怯、病一看便知,在他的訓練下雞能聽號令,天下人都稱他作“神雞童”。
每年在驪山舉行的元旦和清明大型游樂會上,賈昌頭戴雕翠冠,身穿繡襦褲,手執木鐸,站在廣場中。只見他手一揮,雞立即振動羽翅。等到勝負分出,雞群又排好隊,跟隨賈昌的鞭子指引,整整齊齊地走回雞坊。賈昌的斗雞天分被玄宗所賞識,并成為榮耀其家的資本,“父死長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這成為當時長安城內談論的一大話題。自玄宗后,唐朝文宗、僖宗也愛好斗雞,“僖宗皇帝好蹴踘,斗雞為樂。”在這樣一種風氣下,斗雞成為與仕途相關、平步青云的憑借,故世人有“斗雞走馬勝讀書”之嘆。還有明朝的“促織”之戲,與此十分相似,即蒲松齡所說的“一人飛升,仙及雞犬”。
自唐代開始,斗雞之戲漸從王公貴族普及至民間。民間的斗雞帶有博戲、賭博的成分,“日日斗雞都市里,贏得寶刀重刻字”。宋人斗雞之風不弱于唐朝,梅堯臣《晚泊觀斗雞》詩云:“舟子抱雞來,雄雄峙高岸。”是說一般的船夫都愛好斗雞。在明朝天啟壬戌年間,文人張岱在龍山下設斗雞社,仲叔、秦一生等人攜古董、書畫、文錦、川扇等作為賭資,前來斗雞。仲叔之雞屢屢挫敗,他非常不甘心。當他聽說有一位徐州樊姓,能夠“斗雞雄天下”,就專門拜訪,學習斗雞的技巧,不料仍然不敵。民國時候一次斗雞比賽中,有兩人各抱雄雞一只,沒開始斗雞前就有唇舌之戰,后竟然相互扭打的起來,旁邊的兩只雄雞,看得發呆,“斗雞”成了“斗人”。
春秋佳日喜斗牛
每逢春秋佳日,許多地方都舉行盛大的斗牛活動。為何選擇這一時日,據郭沫若先生考證,周代以前民間交配牛馬之時為春秋兩季,即冬末春初和夏季至初秋,也就是農事將休歇或將行之際。可推測,斗牛活動的雛形應為選擇健壯的公牛來繁衍后代,隨著社會的發展,逐漸演變成一種以斗賽為主的游戲活動。
關于清代金華斗牛,陳其元在《庸閑筆記·婺州斗牛俗》中寫道,“金華人斗牛,則不知始于何時,余在婺州十有六年,每逢春秋佳日,鄉氓祈報祭賽之時,輒有斗牛之會。”節日期間,本村村民和附近鄰縣的鄉民都前來觀看,人山人海,盛況空前。各地的小販、攤戶也紛紛趕來做生意。斗牛賽場熙熙攘攘,煞是熱鬧,被牽入場內的牛,頭簪金花,身披紅袖,由十個人護送而來,威風凜凜。斗賽完畢,參賽的斗牛分別被各自的主人牽出場外。賭輸的牛主人垂頭喪氣,牛則落入了被屠宰的命運。獲勝一方簇擁著斗牛凱旋而歸,張筵款客,設宴慶賀。除娛人外,斗牛節也是一次娛神的活動,“越俗信鬼好佞佛,金華賽神乃斗牛”。趁此節日,人們通過祭祀胡公大佛,來保平安、求豐收。自娛和祈神的相互結合,保證了金華斗牛節的興盛和歷久不衰。
在少數民族,民間斗牛活動也是一場盛大的節日。在苗族,斗牛又稱為“牛打架”。牛在苗族人的生活中,是被尊崇的動物,也因此被賦予了很深厚的感情,在《苗族史詩·追尋牯牛》就曾有“把牛放在平壩上,一個見不得一個,見了就干仗”的記述,可見斗牛習俗發生時間之久遠。苗族斗牛活動有著豐富的精神內涵,祭祖先敬魂靈、祈求風調雨順等都是其重要內容。斗牛節日期間,苗族人可以趁此機會走親訪友、敘親情、談家常,增進了感情。侗族斗牛活動在每年秋收之后至次年春耕前的農閑期間,方圓幾十里的侗族男女老少穿上節日盛裝前來觀戰,歡歌笑語,熱鬧非凡。除了苗族和侗族外,其他白、黎、彝等民族的斗牛活動也十分流行。
古老游戲漸遠去
斗戲的進行從觀察、捕捉動物并了解其習性開始,“巨身修尾,青項金翅”的蟋蟀驍勇善戰,而“視斗雞又似近雅”的鵪鵓實際上“雖小而馴,然最勇健善斗”。斗戲一開始,人就不斷地驅使和挑逗動物,爭斗十分激烈,比如看似溫順的羊,一到戰場就能馬上進入狀態,“敵不避強,戰不顧死”。此時,圍觀的人們全身心都被動物之間的爭斗牽引著,一陣陣唏噓的聲音,又一陣陣高亢的喊叫,動物和人似乎已成為一體。斗賽游戲,是在相對和緩的形式下來“耍樂”和爭斗,人們以動物比試勝負,但不只以勝負為意。正是這樣一種積極的參與,調節了情緒、獲得了身心的消遣和娛樂。
當下,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現代人工作繁忙,生活節奏緊張,已經很難看到“發乎情”的斗賽游戲。雖然一些地方每年舉行以“斗戲”為主題的民俗文化活動,但是斗賽游戲成為一種觀賞性和旅游性的、而非人們的興之所至和歡愉情緒的宣泄。
依附于農耕文化的斗牛、斗羊等獸戲,隨著農業生產讓位于工業生產、歲時節日被漠視,人們的生活不再需要祭祀神靈、祈求豐收的時候,也就自覺地跟著改變和消失。另外,高樓大廈、工廠廠房的拔地而起,馬路、公路的四處延伸,戶外的自由空間也在不斷縮小。以戶外活動為主的斗戲,也因此受到諸多限制,比如尋覓兒時那些躲在墻角草叢里的蟋蟀已為難事,斗牛也從開闊的大場被局限在了封閉的小場地里,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斗戲的展開。
斗戲,作為民間游戲和競技的一種,曾是古代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助益于心智的開啟、性情的陶冶和群體意識的培養。然而,現代化情境下其他娛樂活動的興起,如電腦、網絡游戲在青少年中的廣泛流行,已占據了大部分的閑暇和消遣時間,而且逐漸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希望民間的豐富多彩的游戲在現代生活中不被人們淡忘。
[責任編輯 唐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