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魁不在家,文生娘剛好碰見在鎮上念高中的柱子回來過星期,便拉了柱子念。一句念完,再也沒了下文。任憑文生娘咋說,柱子說就這一句話。
文生娘像悟到了什么,呆在那里,覺得心里悠地一下,空了……
文生娘手中緊緊攥著一封信,是兒子文生從大學里寄來的。文生上大學已兩年了,剛到學校時,一月來一次信,信中總要問問父母的身體如何,說說自己的學習和生活情況,時間一長,信像沙漠里的雨水一樣少,后來常常三五個月不來一次,就是偶爾來一次,除了讓家里寄錢外,很少再說別的事??爝^年了,文生的信在爹娘的日思夜盼中總算姍姍而來了。文生娘從村委會一拿到信,滿臉的皺紋舒展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老邁僵硬的雙腿像擂動的鼓槌一樣急急地往家趕。
文生爹在家左等右等不見老伴回來,便一會兒捧著文生在大學里的相片,左看看右看看,伸著衣袖仔細地拭去上面的灰塵;一會兒伸長脖子看老伴把信拿回來沒有——那個焦急勁兒,仿佛在等一位尊貴的客人。
文生爹娘不識字,文生每次來信都得請村東頭兒他自魁叔給念。自魁是個熱心腸,人隨活兒,好說個笑話,在鄉親們中很有人緣。文生娘風風火火回來了,剛到大門口就嚷嚷,他爹,把他叔請來沒有?文生爹聞聲,一步跨到當院里,說,他叔家里有點事兒,辦完就來。說著,一把奪過文生娘手中的信,長滿老繭的手不住地在上面摩挲。在這當兒,自魁進來了。文生爹激動地說,大兄弟,還得麻煩你給念念娃兒的信。
老兩口就文生這一個兒子,自魁知道他們的心整天都在兒子身上系著,沒日沒夜地辛苦勞作,總算把兒子供上了大學,可他們的心也被牽得更遠了。想到每次聽信時老兩口臉上幸福的表情,自魁感到十分欣慰。好長時間沒給他們念信了,今天老兩口肯定高興得孩子似的。
自魁坐在文生娘用袖子抹過的板凳上,打開信一看,不由嘬了一下牙,抬眼見文生爹娘像兩個聽話的小學生,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面前,遂慢慢念道——
爹、娘:
我春節不回家了,準備和幾個同學去西藏旅游。請速寄來500元錢。
自魁看了看對面那兩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緩緩地說,嫂子,念完了。文生娘說,念完了?文生還沒問候俺老倆口哩!自魁像個外國人一樣,雙手一攤,肩膀一聳,笑笑說,真的念完了!文生娘假裝嗔怒道,他叔,你總沒個正經,快接著念,甭讓俺老兩口著急了!自魁又笑笑說,嫂子,不信你瞧瞧!你知道俺是“睜眼瞎”,能瞧出來個啥?文生娘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說,再誑我,晌午不給你搟面片兒吃。文生爹也催自魁,大兄弟,甭逗俺倆了,快念吧!自魁又看了一下信,說,好,好,我接著念。
自魁抖了抖信紙,高聲念道,爹、娘,近來您二老身體好嗎?爹的寒氣腿還疼不疼?娘的糖尿病好些了嗎?冬天了,爹娘要穿暖和些,特別是爹的腿,要注意保暖,晚上把炕燒熱些,免得受涼;娘的糖尿病,要堅持吃藥,飯菜要搭配好,不要吃甜食……
自魁頓了頓,抬眼看到老倆口已是淚光閃閃,文生娘撩起衣襟不停地在臉上抹。
自魁接著念道,爹、娘,您倆年歲大了,我又不在身邊,您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把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兒,干活兒要惜惜力,累了就歇著;不要太啃苦自己,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一旦到了吃不下喝不下的時候,想吃想喝也沒用了。人這一輩子只要有個好身體,別的啥都是次要的……我這里一切都好,爹娘不要惦記。
聽著信,文生娘已抽抽搭搭地哭開了,文生爹一只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抹著雙眼,嘴里不住地念叨,你瞅這娃兒,你瞅這娃兒……自魁也眼睛紅紅的,心里不是個滋味兒。
文生娘抹了一把淚,轉而笑著說,他叔,甭見笑,人老了,起身匆匆離去。
第二天,文生娘就讓自魁把錢寄走了。
一連幾天,老兩口高興得過年似的,精神頭兒十足,兩張核桃皮似的臉也分外地有光彩,逢人便說文生是個孝子。
又過了幾天,文生娘又去找自魁,想讓他把兒子的信再念一遍,兒子那些暖人的話,她聽不夠。自魁不在家,文生娘剛好碰見在鎮上念高中的柱子回來過星期,便拉了柱子念。一句念完,再也沒了下文。任憑文生娘咋說,柱子說就這一句話。
文生娘像悟到了什么,呆在那里,覺得心里悠地一下,空了……
(通聯:河南省社旗縣糧食局 47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