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話劇的沙龍氣質

先來看一看上海話劇演出市場最紅火的五月份的劇目表——日本話劇《春琴抄》，原創肢體劇《魯鎮往事》，徐崢主演的話劇《兄弟》，海派經典話劇《上海屋檐下》。民間職業團體、事業編制專業團體以及校園學生團體構成了上海話劇演出市場的三個細分的層面，分別擁有不同的觀眾群。上海的話劇演出市場可以如此這般地細分且彼此相安無事，完全取決于上海的地緣文化特征。

上海是一個讓話劇沙龍化的地方。

學院派 本土化 非營利

1899年12月25日，上海圣約翰書院將學生演劇作為慶祝圣誕節的一部分。一個學生上臺用英語演了一段外國故事，接著一個個穿著中國時裝的學生上場，上演了表現一個納糧捐官的土財主由于昏庸無能而終被革職的《官場丑史》。這種無唱功、無做功的演出馬上被其他各校學生效仿，成為校園的文化時尚。

1921年，五四運動以后的第一個話劇社團民眾劇社在滬成立，同時第一份新文學戲劇刊物《戲劇》出版，打出了“愛美的戲劇”的旗號。“愛美的”是英語amateur的音譯，意為“業余愛好者”。1923年3月，赴美攻讀戲劇回國的洪深借鑒美國劇作家奧尼爾的《瓊斯王》創作了多幕話劇《趙閻王》；1924年5月4日，洪深又根據王爾德《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改編并執導了《少奶奶的扇子》。至此，中國職業話劇具備雛形。

中國話劇在上海的誕生過程中，有幾個關鍵詞值得注意——

學院派背景——從最早的圣約翰書院到留日、留美學生的參與，中國話劇的演出一開始就有一種“非專業”的專業化特點——演員和編導都不是專業的，但都有著相當的中外戲劇研究經驗，并無舊戲曲班底、家貧少年拜師學藝之類情形。即使后來有一些文化程度不高的演員參加演出，也大多服從于有西學背景的導演的調教。

本土化改良——無論是春柳社的《茶花女》、春陽社的《黑奴吁天錄》還是洪深的《趙閻王》、《少奶奶的扇子》，雖然都是舶來品，但都經過了改造。洪深更是以專業眼光對劇本進行了二度創作，這是以往的舊戲曲無法做到的。

非營利演出——輕經濟利益、重社會功用和審美功用，這是中國話劇在開創初始與其他戲劇演出相區別的關鍵。僅僅從志趣相投來看演出主客體之間發生的聯系，就可以發現在上海誕生的中國話劇一開始就具有藝術沙龍的氣質。

經典先鋒優雅

海派文化以包容著稱，上海話劇也充分凸現了這種品位。在不同的年代，上海的話劇舞臺也曾上演過與社會重大事件相關的話劇，比如抗戰時期有《保衛蘆溝橋》、《賽金花》；粉碎“四人幫”后有《于無聲處》。然而，上海話劇給人印象最深的恐怕還是那些經典名劇。有一位學者曾說：“上海觀眾的眼光是刁鉆的，他們對一場話劇的判斷標準很高，大多數情況下，只有名家作品、名角演出才能夠打動他們。”因為這個緣故，上海的外國話劇演得多、也演得好。當年上海青年話劇團以演出莫里哀喜劇和莎士比亞劇而名噪一時，一些上海籍演員因演外國劇而倍受關注，如李家耀的吝嗇鬼、阿巴公，周野芒的三劍客，焦晃、李媛媛的安東尼和克莉奧佩特拉，奚美娟在《馴悍記》中的悍婦都為觀眾津津樂道。

有意思的是，上海人在青睞經典話劇的同時也十分推崇現代派和實驗話劇。在近二十年里，上海的話劇舞臺幾乎將西方一百年的戲劇流派作品瀏覽了一通。一般人認為難懂的東西，在上海話劇舞臺上往往會大行其道。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柯靈生前發表的最后一篇戲劇評論就是關于話劇的，他將他最后的贊美給予了一人演全場《鼠疫》的趙屹鷗。當年奧尼爾最難懂的戲劇《大神布朗》以及現代派名劇《椅子》、《骯臟的手》、《等待戈多》，以及北京人藝于是之與朱琳合作的《洋麻將》都曾吸引了上海各個年齡層的話劇觀眾。

長期以來，上海話劇與國外現代戲劇、中國傳統經典的關系沒有割裂過，即使在“文革”期間，黃佐臨也沒有間斷過他對布萊希特的研究，“文革”后他的寫意戲劇很快回到了舞臺。80年代初期，胡偉民就在上海青年話劇團內的小劇場排演實驗小劇場話劇《母親的歌》。從那個時代至今，上海的話劇舞臺一直呈現出無比的多樣性和豐富性，透過以海納百川為特征的海派文化氛圍，我們可以發現上海話劇的沙龍氣質這個藝術核心。

商業藝術游戲

1995年1月，由上海人民藝術劇院和上海青年話劇團合并而成的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成立，此后連續成功推出了《商鞅》、《正紅旗下》、《www.com》、《我和春天有個約會》等好戲，還排演了法國當代喜劇《藝術》、根據美國百老匯名劇《Butterflies are Free》改編的《蝴蝶是自由的》等時尚另類戲劇。這些演出，體現了上海話劇藝術的較高水準，也使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成了上海話劇市場的主要營利機構。

與話劇中心同在一條街上的原永樂影院的一個放映廳，不久后被改造為咖啡劇場。在那里白天放映電影，晚上則上演時尚話劇。已有十多年歷史的上海現代人劇社是這個時尚話劇沙龍的主要參與者。十多年前，一些非職業但熱愛話劇的人們組成了這個話劇社，首次演出的劇目是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上海往事——紅玫瑰與白玫瑰》。演出資金10萬元由劇社成員募集，并包下了當時上海最好的商城劇院的七個晚上。演出臨近，望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戲票，有人突然提議在各大媒體上張榜公布：“本劇先看戲，后買票，票價由觀眾自己決定。”這一招在當時上海灘上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創新。演出的結果是不賺也不賠，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話劇在上海文化市場中的地位——話劇顯然不是可以發財的行當。

一直在探索時尚沙龍話劇的現代人劇社，迄今已成功推出了《白領心事》、《香水》、《捕鼠器》等廣受都市白領女性喜愛的話劇。他們把在商廈漫無目標地游逛的時尚女性吸引到話劇沙龍，使她們成為鐵桿戲迷。除了看戲，戲迷們還可以通過俱樂部約導演、演員聊天、派對、旅游，甚至還能在戲中客串角色——諾基亞駐滬公司的一名員工就曾因在《香水》中得到一個只有一句臺詞的角色而興奮不已。

如今，探索時尚沙龍話劇的上海話劇團體已不止一兩家，上海話劇的沙龍氣質如咖啡香味一般彌漫開來，不僅從根本上還原了商業、藝術與游戲的關系，更增強了舞臺與觀眾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