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恩,男,苗族,湖南省花垣縣人,八歲開始學漢語、習漢文字。1992年以來在《民族文學》、《聯(lián)合文學》、《海峽》、《飛天》、《文學界》等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40余篇,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尋找詩人夏天》。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湘西自治州作協(xié)理事。
一
白小林從女朋友小云的出租房里鉆出來,一頭撞進金燦燦的陽光下時,心情和天空一樣晴朗。陽光像小云溫熱的唇,黏乎乎地緊貼著白小林的身子。白小林伸了一個懶腰,回過頭去看小云的小房子,努著嘴給那扇窗子送去了一個飛吻,然后放開腳步小跑起來。
時間是下午兩點,白小林得在三點之前趕回廠部辦公室上下午班。
小林和小云都是造紙廠青工,不同的是小林是廠辦公室的,不用三班倒,而小云是生產(chǎn)一線的,要三班倒地上班。因此,當小云倒零點班時,白小林就利用中午的空檔到小云的出租房里來和她纏綿一番。白小林剛剛和他的女朋友小云睡了一覺,這是他心情好的主要原因。白小林有一種成功人士的自豪感。小云以身相許,使得生活放蕩的單身青工白小林那份自信達到了極致。生活放蕩是我們的說法,白小林不那樣認為。白小林的說法是,年輕時如果不能征服幾個女孩那簡直就是白活了,就不夠格當一個優(yōu)秀的男子漢!優(yōu)秀男子漢白小林追小云已經(jīng)小半年了,現(xiàn)在終于上了手,白小林不能不自豪,不能不自信。何況,白小林和小云上床前還坦率地向她承認,自己同時還談著幾個女朋友,而且都已經(jīng)到了上床的程度了。白小林原以為小云知道后會拒絕他,甚至還會罵他流氓,無比憤怒地打他一記耳光。但是小云不,小云說不管他以前有多少個女孩,她都愛他。小云的話聽起來有點兒像加入某種組織前的誓詞。白小林其實還沒有挑選某一個女孩加入自己“組織”的打算,至少是目前沒有。白小林二十五歲,照說也是老大不小了,可他卻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要和哪個女孩子在一個屋頂下生活一輩子,白小林不想那么早就作繭自縛。
簡單地說,白小林所謂的戀愛純粹是瞎胡鬧。
白小林一路小跑回到廠部辦公室時,廠長左大銀剛好端著一個水杯走了進來。左大銀一進辦公室就對白小林說:“白小林,你看到廠里的公告了嗎?”白小林一愣,想起自己進來時廠門口正圍著一大堆人指指點點地看著什么,可能就是左大銀說的公告了。當時白小林一門心思要趕在廠長之前進辦公室,因此也沒有注意是什么公告。但他立即堆上笑臉,說:“左叔叔,我已經(jīng)看了。”白小林的父親和左大銀是穿開襠褲時的伙伴兒,沒人時白小林就稱他為左叔叔。左大銀笑著說:“那你狗日的還不趕快行動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那個店了,到時候可別給老子裝出哭相來。”左大銀說完,要了一份當月的生產(chǎn)報表,踱到他的辦公室去了。
左大銀一走,白小林就彈簧一樣地跳起來跑了出去。廠門口那里人越圍越多,白小林剛走到門口就見青工王海山從人群里擠出來,見了白小林,搖頭晃腦地對他說:“機遇,機遇,小林,咱們大齡青年可要抓住機遇啊!”白小林說:“海山,什么機遇啊?”王海山說:“你是廠部辦公室的,有好事你會不知道?說不定你早已上了盤子呢。”白小林賭咒發(fā)誓說真的不知道,王海山才說:“去看看吧,福利分房呢。”白小林心里一跳,心想自己這辦公室真他媽的白干了,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這樣想著,就擠進人群中去,一看,墻上果然貼著一張大紅紙,紙上墨跡淋漓地寫著“福利分房方案”。上面寫著廠里新建的一棟七層三個單元四十二套房的宿舍大樓已經(jīng)竣工并交付使用,廠務(wù)會決定福利分房。分房條件,一是廠中層以上干部在前兩次分房中沒有分到房子的人;二是優(yōu)先考慮技術(shù)人員;三是年滿二十五歲,進廠五年以上,已婚無房的人員。白小林看罷,心里怦怦跳,悄悄地把幾條相關(guān)條件背熟了才擠出人群,裝著沒事人一樣地回到辦公室里。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辦公室秘書小張正在伏案寫著什么,一看見白小林進來,慌忙用報紙蓋住了。白小林問:“小張寫什么呢?”小張說:“沒寫什么,給廠長寫一個講話。”白小林一笑,也不點破,心想你狗日的遮遮掩掩什么,不就是寫分房申請嗎?大家肚皮里不都是一根腸子,犯得著相互之間那么防著嗎?白小林這么想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拉開抽屜取了一沓稿紙,有意把“分房申請”四個大字寫得特別大。果然小張就把頭伸過來看了,說:“小林,你也寫申請啊?”白小林說:“怎么我就不可以寫?”小張訕笑了一下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沒看見分房的條件么?”這么一說,白小林就愣住了,怎么自己剛才沒想到這層呢?再一想,心里就坦然了,雖然自己不是中層領(lǐng)導(dǎo),也不是技術(shù)人員,但后面的條件還勉強達到,二十五歲,五年以上工齡,只是沒有結(jié)婚。想到結(jié)婚,白小林拿筆的手就有點兒猶豫了。
二
照實說,白小林不情愿現(xiàn)在結(jié)婚的,還沒有胡鬧夠呢,結(jié)婚了,就不能同時處幾個女朋友了,就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信馬由韁了。青工白小林從心底膩味那種整天和柴米油鹽、老婆孩子打交道的日子。白小林記得曾經(jīng)在報紙上讀過一個女鄉(xiāng)土詩人寫的詩,寫的是出嫁的女子:“一出門,離娘就遠了;一出門,花期就短了。”男子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一結(jié)婚,男人挺拔的腰身就要因為背上一個家漸漸弓起來;一結(jié)婚,男人就要變成一個垃圾桶,容下太多的勞累和老婆的嘮叨;一結(jié)婚,男人也就老了……
可是,生活放蕩的青工白小林卻不得不考慮結(jié)婚的事兒了。白小林可以抵擋得住結(jié)婚的誘惑,卻無法抵擋那兩室一廳福利房的誘惑。青工白小林長到二十五歲還住在父母的那套兩室一廳里,這本來沒什么,主要是父母不光生下了白小林一個,在白小林之后還生了一個叫白小森的小子以及一個叫白小芳的丫頭片子,而且?guī)缀跏敲扛魞赡晟粋€。三兄妹都擠在父母的兩室一廳里,就像一個太小的豬圈養(yǎng)了太多的豬崽一樣,擁擠而且骯臟。偏偏白小森那小子不知是早熟還是為了搶占那一套兩室一廳(白小林一直這樣懷疑),早早就談了女朋友結(jié)了婚,和她的老婆萬莉莉把那另一室霸占了。二十二歲的印刷廠女工白小芳買了一塊彩色的薄膜搭在陽臺上,把陽臺四邊封死權(quán)當“閨房”。白小林行動遲緩,只好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應(yīng)該說白小林的放蕩與這事不無關(guān)系,白小森和萬莉莉那“騷貨”搶得了一室,也不顧當哥的正當年,半夜三更搖得床架子吱吱嘎嘎地響,像發(fā)情的貓一樣哼哼。為了回避白小森小兩口的誘惑,白小林經(jīng)常整夜不歸,或在朋友那兒睡,或在女友那兒睡,有時干脆就睡辦公室的長沙發(fā)。
青工白小林決定立即結(jié)婚。
據(jù)說這是最后一次福利分房了,以后國家主要是發(fā)展商品房,一套幾十萬元,像白小林這樣一個月不上一千塊錢的小工人是不敢奢望的。而且,據(jù)白小林自己估計,眼睛盯著這四十二套福利房的人不下兩百。白小林知道需要房子的中層以上干部還有二十八人之多,說不定還會突擊提拔幾個,就是三十多了,廠領(lǐng)導(dǎo)會留下一至兩套的機動,那么這福利房最多也只有區(qū)區(qū)八至十套。如果不努力,還真是過了這個村沒了那個店,有錢都沒地方去買后悔藥。
雖然競爭激烈,白小林知道只要自己努力還是有希望的,白小林知道父親曾救過廠長的命。而且,剛才廠長說的話已經(jīng)很明白了。廠長的意思是如果你小子不結(jié)婚,那我可幫不了你;如果結(jié)婚了呢,還是有競爭力的,分給誰不分給誰,還不是廠長一句話。白小林這樣理解,因此就下了決心——結(jié)婚!
跟誰結(jié)呢?
這又讓青工白小林犯了難。白小林的女朋友是很多的,而且大多數(shù)到了上床的地步,已經(jīng)丟了的不說(不論是誰丟誰),目前正熱乎的還有三個,除小云外,還有制漿車間的麗麗,縣機械廠的小綿羊。平常白小林免不了要在心里把她們?nèi)齻€做一番比較,小云就不說了,廠花,性格活活潑潑,沒的說。麗麗纖小清麗。小綿羊性情溫和,加上長得白才得了這個雅號。比來比去,白小林就迷惑了,不知道哪個是最好的。有時候,白小林也不免下流地把她們的床上表現(xiàn)進行一番對比,這讓他更加迷茫,白小林和她們在床上游戲的時候是深切地感覺到她們之間的差別的,可一下了床這種差別就說不清了,就分辨不出來了。
論感情,白小林覺得都一樣。白小林除了在讀高中時有過一次自認為驚心動魄的戀愛外,后面的每一次都感覺不到那種要死要活的情緒。白小林想難怪那些寫書的寫來寫去都是寫的初戀,原來男女之間那種強烈的情感只有在初戀時有,過了初戀,男女之間的交往不自覺地就少了那份牽腸掛肚,變得有點兒直奔主題了。小林比較來比較去還是無法分出自己究竟對誰更愛一點兒。
白小林很苦惱。
苦惱的白小林下班后就找海山他們幾個去打麻將,麻將牌剛碼好,白小林突然就有了靈感。白小林想就讓麻將來決定和誰結(jié)婚吧,愛誰是誰,聽天由命。這個靈感讓白小林興奮異常,這簡直就是一個天才的創(chuàng)意!白小林把小云、麗麗和小綿羊各編了一個號,小云是幺雞,麗麗是二條,小綿羊是三條,先和誰就是誰。開始的時候白小林一直沒有和牌,而是頻頻放炮。牌友們都笑他,說他昨晚是做什么壞事去了,手上不干凈。其實白小林是完全可以和牌的,因為不是和條牌,因此他就不和。打了一陣之后,這一次白小林果真摸了一手條牌,只不過將牌是一對二餅,變來變?nèi)サ囊呀?jīng)聽牌了。這一次和的是三、六、九條,一手好牌。不知為什么,白小林在摸了一張四條時突然非常渴望能夠和一次大和,和一次清一色。于是就把二餅撤了一張打出去,可是他又摸了好幾輪摸的都是萬字牌,好不容易摸到一張二條來,其他三家都已經(jīng)聽牌了。白小林拿著剩下的一張二餅,腦袋都冒了汗,看鋪里除了自己幾圈前打的一張二餅,沒有一張二、五、八餅,三家說不定都等著二、五、八餅和牌呢。白小林閉著眼把二餅打了出去,不是炮。這一下就聽了二、五、八條,白小林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麗麗那張略帶蒼白的臉來,正想著,下家打了一張八條,白小林手抖了一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坐在對家的海山說:“小林,你和不和?”白小林說:“不和。”海山說,不和我跟了。果然打出一張五條來。大家又打了兩圈,白小林的上家摸了一張二條,本來不想打出去,但看了看手里聽著三、六、九萬的好牌,只得忍痛打出。小林手又猛然抖了一下,大家認為他和了。不知為什么小林還是不和,伸手去摸了一張牌,一拿到手上,白小林眼前又浮現(xiàn)出麗麗那張略帶蒼白的臉來,他“啪”地一聲把牌推倒了:“自摸!”大家一看,果然又是一張二條。大家說:“小林,你狗日好厲害,沉得住氣呢,摳了一張絕張子。”白小林把牌一推說:“不打了不打了,以后再打吧。”海山說:“小林,你做什么呢?輸了那么多,這下手氣來了又不打了,不想扳本?”這時白小林已經(jīng)出門去了。
白小林出了門就往單身宿舍里跑,廠里只有一棟單身宿舍,麗麗在二樓的盡頭擁有一間自己的宿舍。白小林遠遠望見麗麗窗子里透出的乳白色的燈光時,突然就在心里有了一種融化一切的柔情來。這令他自己都覺得吃驚,白小林想這真是怪了,和麗麗上床的時候多著呢,怎么一想到要和她結(jié)婚就有了這種柔柔的感覺呢?這是不是愛情的感覺呢?這么想著白小林就相信自己是真的愛上麗麗了,是真真正正的愛,貼心貼肺的愛,不亞于電影和小說中那些死去活來的愛。以至于他輕輕敲響麗麗的門時,眼眶已經(jīng)盈滿了淚水。
大門無聲地打開了,屋子里的溫暖氣息一下子撲面而來,還有麗麗身上那種甜絲絲、暖融融的味道。白小林用背把門掩上時,麗麗已經(jīng)重新鉆進了被窩。麗麗穿著類似運動裝那樣的內(nèi)衣和內(nèi)褲,對他笑了一下,說:“上來吧。”白小林上床就把麗麗摟住了。麗麗伸了伸身子,以便讓他行動更方便一些。可是白小林不再動作了,而是緊緊地摟著她,把臉埋在她的胸前,淚水洶涌開來,一會兒就把她的內(nèi)衣洇濕了。
三
白小林和麗麗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后果然分到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雖然是在六樓,位置高了一點兒,雖然要交三萬塊錢的現(xiàn)金,但鑰匙終于還是拿到了。
白小林領(lǐng)到鑰匙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抱著麗麗立馬在新房里睡上一覺。可是沒有床,而且地面也非常不干凈。麗麗邀了幾個女伴兒一起整理新房,白小林則負責訂購一些必需的家具,給親戚朋友們發(fā)請?zhí)I罘攀幍那喙ぐ仔×謱嵲跊]有什么積蓄,買房買家具的錢有些是麗麗給的,當然有很大一部分是白小林的父親給的。白小林的弟弟白小森對哥哥快要搬出去了感到無比興奮,他和老婆萬莉莉過怕了那種夜夜被別人聽墻根的日子,因此也很慷慨地把自己積蓄的五千塊錢捐獻出來。
白小林也給小云和小綿羊發(fā)了請?zhí)埶齻儊韰⒓铀望慃惖幕槎Y。白小林把請?zhí)f給她們時,兩個女孩都有點兒傷感。白小林給她們送了請?zhí)笠宦吩谙耄鋵嵥齻兌际欠浅:玫呐ⅲ紣鬯齻儯齻円捕紣鬯V皇敲\只能讓他選擇一個,他實在沒有辦法。這種想法白小林也坦率地給妻子麗麗說了,當晚他們迫不及待地摟抱在一起倒在床上的時候,白小林就把自己的這點感慨說了。麗麗說:“是啊,我相信她們像我一樣愛你,你已經(jīng)屬于我了,我反而對她們有種負疚感。”麗麗的聲音平靜而坦然,沒有一點兒醋意。這一點和以后的麗麗是截然不同的,這使得白小林在以后的日子里喟嘆了許多次。
麗麗的醋意是在她癱瘓以后才發(fā)作的,而且隨著歲月的流逝越發(fā)不可收拾。
那個不幸來得令人猝不及防。
新婚之夜賓客盈門,很難曲終人散。尤其是白小林那樣的新郎,他平時結(jié)交了許多和他一樣放蕩而追求快樂的朋友。白小林在別人的新婚之夜是決然不肯輕易放過新郎新娘的,鬧洞房不鬧得新人精疲力竭不肯歇手。到了白小林自己的新婚之夜,別人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啃蘋果,講第一次性生活什么的都玩過了,客人們還是意猶未盡。彼時已經(jīng)是深夜十一點鐘了,青工白小林和他的新娘麗麗顯得很疲倦,有些焦躁,白小林向哥兒們討?zhàn)垼骸案鐑簜兯懔税桑瑒e打擾我的幸福生活了。”大家說:“白小林,你他媽不夠朋友,哥兒們還沒鬧夠呢,怎么就算了?要算了也可以,讓新娘陪我們睡一會兒。”白小林有點兒不悅,心想我的新娘怎么能陪你們睡覺呢?白小林說:“我們累了,要睡了。”大家大笑,又說:“白小林,你狗日不是早干上了嗎?還等著今晚?”說著有人就出了一個主意,要新郎新娘給大家表演一下對對碰。白小林一聽不好,對對碰是非常下流的一種玩法,白小林撥開人群就想逃,還沒跑出來就讓大伙兒逮住了。大伙兒一幫人逮著白小林,一幫人逮著麗麗,把他們面對面擠在一起,就有人推著兩人的屁股使勁地撞。白小林見掙不掉,就隨他們了,心想這是最痞的一招了,這招完了鬧新房就該結(jié)束了。想到這里,白小林就用目光安慰已眼淚汪汪的麗麗,鼓勵她堅持一下。這時就聽到麗麗“唉喲”了一聲,順著他的肚皮慢慢溜了下去,溜到地面上去了。鬧新房的人開始還開著玩笑,“麗麗,你怎么頂不住了呢?是不是白小林太厲害了?”可是麗麗卻在地上厲聲地叫了起來,白小林彎下腰去扶她起來,怎么也扶不起來。大家這才意識到事情嚴重了,有人喊:“快送醫(yī)院快送醫(yī)院。”白小林說:“不要緊,一會兒會好的。”可是過了好久,麗麗還在厲聲喊疼,白小林這才叫海山他們幾個幫忙把麗麗送往醫(yī)院。鬧新房的人見不對頭,一窩蜂全散了。
白小林他們抬著麗麗來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十二點了,急診室里冷冷清清的,值班的護士是兩個年輕的實習生,正圍著電爐烤火。見患者穿著新娘禮服,就冷冷地問:“怎么了?”白小林說:“可能是閃了腰。”護士又問:“怎么閃的?”白小林囁嚅了半天,才把原因說明了。護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無聊。”麗麗還在大聲地喊痛,白小林就有點兒急,說:“小姐,你們能不能趕快給她檢查一下,病人都受不住了。”護士揶揄道:“你急你自己給她治好了。”白小林說:“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護士說:“就這態(tài)度,怎么了?嫌態(tài)度不好,你去找一家態(tài)度好的醫(yī)院好了。”白小林氣得臉都鐵青了,麗麗見他發(fā)火,就忍著痛說:“白小林,你少說兩句好不好。醫(yī)生,你們不要和他一般見識。”護士這才嘟噥著叫他們把麗麗放到診床上。大伙兒一動作,麗麗又尖叫起來。護士說:“叫什么叫,既知今日,何必當初!”麗麗咬緊嘴唇,忍著不叫喚了。
一個護士在麗麗的腰間摸了一會兒后走進內(nèi)室,不一會兒,值班的男醫(yī)生睡眼惺忪地出來了,問:“怎么回事?”海山把前因后果說了,男醫(yī)生嘟噥了一句“樂極生悲”,就把筆掏了出來,問了姓名什么的,也在麗麗的腰間摸了一會兒,臉色凝重起來,對白小林說:“你是新郎吧?”白小林說:“是。”醫(yī)生說:“病人的情況很嚴重,我估計是腰椎骨折。這樣吧,今天晚上你們只能在急診室的走廊里將就一夜,明天白天拍個片,再轉(zhuǎn)到住院部去。”白小林問:“醫(yī)生,能治好嗎?”醫(yī)生看了他一眼:“如果是脊椎骨折,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白小林腦袋里“嗡”地響了起來,心想怎么會是這樣呢?白小林還要問什么,醫(yī)生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進內(nèi)屋睡了。白小林想問那兩個護士急診室有沒有床位,見她們那一百個不情愿的樣子,舌頭就拐了彎,說:“海山,麻煩你到我房里拿兩床棉被來,我在這里守著麗麗。”海山答應(yīng)一聲去了。白小林又把其他幫忙送麗麗來的人打發(fā)走,然后坐在麗麗身邊發(fā)呆。
不一會兒,海山就把棉被送來了。白小林在急診室外的走廊里把棉被鋪好,和海山一起把麗麗搬上去。白小林說:“海山,辛苦你了,你回去吧。”海山說:“說什么話。你好生服侍病人,我在這里也幫不了什么,先回去了。你也不要著急,估計沒什么大事。”海山走后,麗麗突然不哼了,而是憋紅了臉。白小林說:“麗麗,你要痛就哼出來,不要忍著。”麗麗看著他說:“小林,你扶我起來,我要解手。”白小林就去扶她,麗麗站不起來,痛得出了一頭的汗。麗麗就哭了,說:“小林,我站不起來。”白小林就去抱她,想把她抱起來,還沒用上勁麗麗就喊痛。白小林說:“這可怎么辦?總不能解在鋪上。”在急診室里找了半天,終于找了一個便盆,遞給麗麗,說:“就用這個解吧。”麗麗紅著臉,在被窩里地解了手,淋淋漓漓地還是把棉被打濕了。白小林把便盆接過來到衛(wèi)生間倒了。
這一夜白小林沒能夠睡著,麗麗的哼哼聲就像一臺破發(fā)動機似的一刻都沒有停過。白小林躺在麗麗的身邊,怕翻身碰著了她,弓著身子,漸漸迷糊起來。剛一迷糊,麗麗一哼,一激靈又醒了。這么反反復(fù)復(fù)地挨到天亮,白小林腦袋沉甸甸的,像灌滿了泥漿。挨到八點多鐘,醫(yī)生終于起床了,問麗麗:“好一些了嗎?”麗麗說:“沒有。”醫(yī)生就開了單子,叫白小林去劃價交費,送麗麗去照X光。照完后,仍然回到走廊里躺著,等著取片。等了一個上午,片子才取出來,醫(yī)生看了看,就對白小林暗示了一下,白小林跟著醫(yī)生進了里面的那間屋。醫(yī)生說:“小伙子,你愛人的腰椎是骨折了,非常嚴重,需要手術(shù)治療。”白小林問:“能治好嗎?”醫(yī)生說:“這個誰也不能保證,但我要把后果的嚴重性告訴你,你愛人有可能終生癱瘓,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白小林出來時腦袋里一片空白。麗麗問:“醫(yī)生怎么說?”白小林說:“沒什么,受了點兒輕傷。住幾天院就好了。”
下午,麗麗轉(zhuǎn)到了住院部,醫(yī)生說要觀察幾天才能進行手術(shù)。病房里住著幾個病人,見新病友來了,都問是什么病。白小林紅著臉,不好意思說。醫(yī)生給麗麗采取了止痛療法,麗麗不哼哼了,但仍然不能動。白小林一直守著她,麗麗說:“白小林,我有點兒餓了。”白小林這才想起他們已經(jīng)一天沒有吃飯了,就覺得胃里難受得不行。白小林說:“我去炒一個盒飯來,你躺一下。”麗麗點頭。白小林走出醫(yī)院,外面陽光溫暖,白小林覺得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僅僅兩天,白小林對這樣的天氣竟然有了一種久違的感覺,心想自己何時才能再回到這溫暖的陽光下呢?
四
麗麗動手術(shù)前幾天,醫(yī)院通知白小林要先預(yù)付一萬塊錢的手術(shù)費和住院費。白小林愣了半天,拔腿就往家里走。白小林把所有的存折全部翻出來,算算只有四千塊錢,就坐在地上發(fā)呆。白小林想,到哪兒去找那么多的錢呢?父母親和弟弟白小森都是工人,為了他的房子和婚事已經(jīng)把僅有的積蓄用光了。白小林想來想去只有到麗麗的娘家去借,麗麗父母只養(yǎng)了麗麗和她哥兩個,應(yīng)該有一點兒積蓄的。
白小林想著就跑到岳母家去。丈母娘張春花一見他,就問:“麗麗好一些了嗎?”白小林不敢看張春花,囁嚅著說:“醫(yī)生說要動手術(shù)。”張春花說:“我女兒好好的出門,到了你家就成了這個樣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要是有一差二錯,我可不饒你!”那口氣就像白小林是謀害她女兒的兇手似的。白小林低著頭說:“媽,醫(yī)院要交一萬塊錢的醫(yī)療費,我一下子湊不齊……”話沒有說完,張春花就叫道:“湊不齊你來做什么?我女兒要是在家就有的病,我沒的說。我女兒在家活蹦亂跳的,四鄰街坊哪個不曉得!這個你可找不上我,誰傷了你老婆你找誰去,總不成我來給你養(yǎng)著老婆。”
白小林出了岳母家門,有點兒走投無路,在街上來來回回地溜達到下午,突然想到麗麗還沒吃飯,就急忙往醫(yī)院趕。一進病房就看見麗麗眼淚汪汪的。白小林問:“麗麗,你怎么了?你哭什么?”麗麗哭得更加厲害了。白小林把被子掀了起來,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白小林想,這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要是麗麗真的癱了,這還只是一個開頭呢。
白小林到衛(wèi)生間接了水,給麗麗擦洗了,換了褲子,然后又到醫(yī)院門口給她炒了一個盒飯,自己去找主治醫(yī)生。醫(yī)生一見他就問:“醫(yī)療費準備齊了嗎?”白小林說:“醫(yī)生,我們才買的房結(jié)的婚,沒有錢了,能不能寬限幾天?”醫(yī)生拉長了臉說:“醫(yī)院的規(guī)矩,沒交齊醫(yī)療費就不動刀,你自己看著辦吧。”白小林還想說什么,醫(yī)生轉(zhuǎn)身走了。白小林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想著和誰借錢。他妹妹白小芳有一點兒錢,也就幾千塊,是準備結(jié)婚用的,白小林就想把錢借過來。
晚上,白小林把麗麗安頓睡了,自己回到家里,白小芳不在,可能是和男朋友約會去了。一見他回來,白小森就問:“嫂子怎么樣了?”白小林說:“要動手術(shù),可是我沒有錢。”白小森一臉關(guān)切地還想說什么,他的老婆萬莉莉突然掐了他一把,白小森就像被火燒似的一顫,不說話了。萬莉莉說:“哥,我們也沒錢了,我們小工人能存什么錢?給你那五千塊錢,還是從我娘家借的呢。”白小林說:“我知道。”萬莉莉說:“辦喜事怎么會這樣呢?都是那些狗日的青工鬧的,你就不知道到法庭去告他們?”白小林說:“這怎么告呢?誰家不這樣鬧?再說,大家都是平常玩得好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正聊著,白小林的父母回來了,問白小林:“麗麗好一點兒沒有?”白小林說:“好點兒了。”母親說:“好轉(zhuǎn)就好。鬧洞房的事聽說的太多了,沒有像麗麗這樣嬌氣的。”白小林說:“媽,麗麗在醫(yī)院里,我又里里外外地忙,也沒個人幫忙服侍,要是你有空兒就幫著照料一下。”他媽說:“人家養(yǎng)兒為防老,我養(yǎng)你們還沒得一點利,倒要再服侍一個了。”白小林就低垂了頭。他爸對他媽吼道:“人誰沒一個三長兩短的,小林不過是叫你幫一下忙,就這樣嗦!”
等到十一點鐘,白小芳回來了,見白小林在,白小芳說:“哥,你不在醫(yī)院里服侍嫂子,來家做什么?”白小林就把白小芳拉到一邊,說:“麗麗要動手術(shù)呢,我沒錢了,你把你的錢借我一點兒,救救急。”白小芳說:“今天晚上就要啊?”白小林說:“最遲明天早上,再沒錢就不能動手術(shù)了。”白小芳說:“那你先回去服侍嫂子吧,我明天上午給你送去。”
第二天早上,白小芳果真送來了五千塊錢,加上白小林自己的四千,就只差一千塊了。白小林又找到了主治醫(yī)生,好說歹說地終于讓那醫(yī)生同意做手術(shù)了。上午十點,麗麗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臨進去時,麗麗淚汪汪地看著白小林,就像生離死別一樣。白小林想安慰她一下,剛張開口,麗麗就給推了進去,白色的手術(shù)室大門無聲地關(guān)上了。
五
麗麗住院后,白小林只回到廠辦公室一次。麗麗住院半個月了,還沒有什么好轉(zhuǎn)的跡象,痛倒是不甚痛了,就是起不了床。白小林家里沒人幫助,他只得自己服侍麗麗。白小林服侍了半個月,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沒有上班了,心里有點兒空落落的,就打電話給妹妹白小芳,請她替自己看護一天,然后就回到了廠里。
白小林一回到辦公室里,小張就走過來問:“小林,嫂子好一些了嗎?”白小林說:“好一些了。”小張對著白小林看了一會兒,說:“小林,你瘦了。”白小林說:“是嗎?我怎么不覺得呢?”白小林說著不自覺地往自己臉上摸了一把,嚇了一跳,手掌下,顴骨高高地隆了起來,硬硬地硌著手心。白小林想自己真是瘦多了,這些天來真像是在夢里度過的。
這時小張拿了一塊抹布過來,一邊抹著桌子一邊對白小林說:“小林,聽說廠里要改制了,正在摸下崗人員的底呢,你可得快點兒回來上班。”白小林說:“我怎么走得開呢?麗麗那個樣子,離不開人。”小張說:“你總不上班也不是個辦法,別人會有意見的。小林,你曉得不,左廠長退下來了。”
“左廠長退下來了?”白小林吃了一驚,從小張的臉色上看出,小張不是開玩笑。
“新來的廠長是從經(jīng)委下來的,”小張說,“聽說人很嚴厲。”
“謝謝你,小張。”白小林真誠地說。他知道,小張不是一個隨意說話的人,小張的話里肯定有什么含意。
白小林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就站起來往外走,走廊里有幾個統(tǒng)計室的人,用一種怪怪的眼光看著他。白小林也不和他們打招呼,穿過生產(chǎn)區(qū)到了生活區(qū)。白小林想去家里看一看,自從麗麗住院后,他就一直沒有回家。白小林掏出鑰匙開了防盜門,一股帶著霉味兒的香氣溢了出來。房里還是新婚那天的樣子,粉紅的窗簾,大紅的雙喜字,喜糖包裝紙什么的丟了一地。白小林把自己扔在寬大的雙人床上,覺得渾身散了架一般地累,躺著就睡著了。一睡著白小林就做開了夢,夢里麗麗沒有在病床上躺著,麗麗健康美麗,柔情蜜意地親著他撫摸著他。白小林心里就火一般地燃燒起來。可是正當他燃燒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抱在懷里的麗麗成了一具木偶。白小林驚出一身冷汗,醒了過來。白小林瞪著眼一動不動地躺著,心里茫然若失,麗麗的病能不能治好呢?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呢?他又想起了小張的話,想起了同事們那種怪怪的眼神。白小林就更茫然了。
當天晚上,白小林就去了一趟左廠長的家。白小林去之前翻出自己僅有的幾十塊錢,準備給左叔叔買一條好煙,白小林在小攤子前站了好久,怎么也拿不定主意。現(xiàn)在人家送禮送“大中華”,最低也是“芙蓉王”,“大中華”上千塊錢一條,白小林不敢想,“芙蓉王”兩百多塊錢一條,白小林買不起,“金白沙”最拿不出手的,也要七十八元一條,白小林算了一下,只有將就了。白小林買了一條“金白沙”,猶猶豫豫地往左廠長家走。白小林想左叔叔雖然退下來了,可畢竟是老廠長,說不定能夠幫上一些忙。白小林不想成為下崗職工,他不知道,離開了廠子他還能做什么。白小林一走進左廠長家,還沒開口,左廠長就說:“小林,我已經(jīng)退了,幫不了你了。”接下來左廠長就開始嘮嘮叨叨地抱怨:“人還沒走呢,茶就涼了,狗日的這世道變得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了。”白小林說:“左叔叔我不是來給您添麻煩的。您退了,我來看看您,感謝您向來對我的關(guān)心。”說著把煙留下就趕緊告辭了。
從左廠長家里出來后,白小林在廠區(qū)里徘徊了好久,就想到海山家里去打聽一下消息。海山家里恰巧有幾個平時玩得好的小青工在喝酒聊天,見白小林進來,海山喊道:“來得正好,小林,這些天你不在廠里,大家喝酒都沒味,今天喝一杯。”白小林說:“不喝不喝,我還要去醫(yī)院呢。”海山說:“少喝一點兒吧。”說著就把杯子遞過來。白小林不再推辭,接過來喝了一口,說:“海山,聽說廠里要改制了?”海山他們就沉默了,大家平時都是懶散慣了的小青工,廠領(lǐng)導(dǎo)看著都不順眼,下崗的事兒不攤上他們還攤上誰呢?不知誰說了一句:“聽說下崗名單都已經(jīng)定了。”海山就紅了臉,梗著脖子說:“來,不扯這個,不就下崗嘛,老子還不稀罕這個破廠呢。喝,哪個不喝,老子灌他狗日的。”大家就舉起了杯子,嚷道:“海山說得對,老子們還不稀罕這個破廠呢,哪兒黃土不埋人,喝!”白小林把杯子湊到嘴邊,抿了一口,不知為什么,這會兒他覺得這酒比平日里苦了許多。
六
麗麗出院那天,白小林成了下崗職工。
麗麗住了幾個月醫(yī)院,疼痛倒是消失了,但始終站不起來。麗麗開始感覺不到痛的時候,白小林很有點兒欣慰,以為她很快就要好了。后來麗麗連大小便都有點兒失禁了,白小林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白小林去找醫(yī)生,醫(yī)生說:“她的腰椎神經(jīng)壞了,恐怕再也治不好了。”白小林瞪大了眼睛說:“不可能吧,醫(yī)院還能治不好這樣的病?”醫(yī)生說:“醫(yī)院治不好的病多著呢,別說你沒錢在醫(yī)院里耗,就是有錢也治不好。你看國家體操隊那個叫桑蘭的姑娘,在美國治了那么久,不也癱了?”白小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決定讓麗麗出院。
白小林把麗麗背到那兩室一廳的小房門口時,那一份沉重就像背負了整個世界所有的苦難。白小林一只手掏出鑰匙開門,麗麗的身子一個勁兒地往下滑,兩條腿耷拉下來拖到了地上。白小林感覺到自己的后頸熱乎乎的,有液體順著脊梁骨往下流,白小林問:“麗麗,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麗麗哭出聲來,說:“白小林,對不起。”白小林說:“你會好起來的,麗麗,你會好起來的。”白小林知道這話連自己都騙不了,可他還是這么說了。白小林把麗麗放到床上后,給她抹干了淚水,然后就去生煤火燒熱水,他得給麗麗擦一個澡,麗麗長期躺著,得經(jīng)常洗澡。白小林把麗麗固定在一個凳子上,然后給她解開衣服,麗麗那白皙的胴體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中了。白小林給麗麗擦澡的時候沖動起來,顫著聲問:“麗麗,麗麗,你行嗎?”麗麗不說行也不說不行,而是把他的頭摟在懷里,麗麗的乳房柔軟挺拔,涼浸浸的。白小林就覺得自己要爆炸了。到了床上,白小林就知道麗麗不行了,麗麗雖然努力配合,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白小林沮喪地躺在床上,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麗麗又哭了,“白小林,都怪我不好。”
白小林起床穿好衣服,準備上街去買點兒菜,走出門時碰到了辦公室小張,小張一見白小林就說:“白小林,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到醫(yī)院找你呢。”白小林說:“我還到醫(yī)院做什么,麗麗已經(jīng)出院了。”“麗麗康復(fù)了?”小張問道。白小林就把情況說了一遍,小張同情地說:“也許你命里該有這一劫,熬熬吧,終有一天會滿災(zāi)的。”白小林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
小張陪著白小林嘆了一會兒氣,口氣就變得支支吾吾了:“小林,你要有思想準備呀。”
白小林說:“準備什么?”
小張說:“聽說廠里下崗名單定下來了,明天廠里要召開職工大會,可能就是公布下崗人員的名單。我就是來通知你開會的。”
白小林倒抽了一口冷氣,背上一下子涼颼颼的,問道:“小張,你聽說什么了?”小張說:“我其實也沒聽說什么,反正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白小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著小張充滿憐憫的臉孔,把腰挺了挺,很男人氣地說:“下就下!不就下個崗么?做什么都比當這個小工人強。”
小張說:“你能夠想得開就好。說實在話,咱們畢竟一個辦公室里呆了幾年,我還真怕你扛不過。”
果然,第二天的職工大會后,白小林和麗麗都成了下崗工人。開會回來,麗麗問他:“開什么會呀?”白小林不敢把實情告訴麗麗,就說:“改制會。”麗麗追問什么是改制,白小林沒好氣地說:“改制就是改制,那是當官的人的事,我們小百姓問那么多做什么。”
麗麗嚶嚶地哭了,說:“白小林,你嫌棄我了是不是?你嫌棄我了就把我送回娘家去,我也不拖累你。”白小林想這不是胡攪蠻纏是什么,我怎么嫌棄你了?麗麗受傷之后,脾氣是越來越壞了。白小林就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心想這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為什么這么多不順心的事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呢?麗麗見白小林真生了氣,不敢再哭了。白小林悶坐了一會兒,就出門去用公用電話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他媽。白小林說:“媽,麗麗出院了。”他媽問:“全好啦?”白小林說:“好個屁,癱了,醫(yī)生說再住院也是白搭,就出院了。”他媽嘆了一口氣,什么也不說了。白小林又說:“媽,我們都下崗了。”他媽還是不答話。白小林猜他媽一定是愣在那里了,白小林想自己真是個笨蛋,這些事告訴老人做什么?除了讓他們也跟著自己擔心還能怎么樣?
白小林掛了電話,站在那里茫然不知道要往哪邊走。下崗了,生活立即就成了一個伸手可觸的大問題。以前青工白小林是不把生活看成一個問題的,有班上,有工資,雖然不高,可一天三頓飯是沒有問題的。加上白小林是一個生活放蕩的青工,生活放蕩的年輕人一般都不會考慮明天的事,可現(xiàn)在白小林不得不考慮了。白小林在公用電話旁邊呆了好一陣,突然下定決心似的拔腿就往外走。
白小林急匆匆地來到街上,直接去了一家報刊亭。報刊亭的生意很清淡,一個老頭兒正無所事事地坐著,見有顧客上門,急忙站了起來,“買報啊。”白小林不做聲,用目光一遍一遍地往那一沓沓報紙上脧。老頭就明白了,說:“要信息類報紙吧,今天才到的人才市場報,還有晚報,上面都登有招聘信息的,找工作必備的。”白小林心想我的額頭上又沒寫著“找工作”三個字,這老頭兒怎么知道我要找工作?老頭兒好像看出了他的不解,說:“這些天這類報紙最好賣,下崗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啦。”白小林買了一沓報紙就急忙逃跑般離開了。
麗麗本已經(jīng)睡著了,白小林打開防盜門時叭嗒一聲,麗麗就醒了,問道:“白小林,你到哪兒去了?”白小林說:“我出去走走。”麗麗說:“是出去會情人了吧?”白小林也不理她,開了燈,攤開報紙一張一張地看了起來。白小林一開始看報紙第一版的招聘啟事,看了一會兒白小林就明白了,第一版的啟事大都用花邊框著,都是年薪幾萬到幾十萬元的,招的是白領(lǐng)。白小林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沒有大學學歷,也不懂電腦,高中時學的幾個英語字母也忘得差不多了,這一類啟事白小林看也是白看。接下來白小林就看第二版的啟事,第二版的條件低一些,無非是招出租車司機、文員、電工、賓館保安之類,白小林看了一會兒,汗水就冒出來了,這些白小林都勝任不得。在廠部辦公室呆了十多年,搭幫的是他爸和左廠長的交情,白小林是混了十多年日子,沒有一點兒技術(shù)更沒有一點兒特長。再看第三版、第四版,白小林就徹底地絕望了,扔下報紙,發(fā)起呆來。
其實白小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一份什么樣的工作,適合做什么工作。像白小林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一無所長,在計劃經(jīng)濟的大鍋飯里混日子,活得渾渾噩噩。當別人認為遍地都是黃金時,他們卻一點兒機會都找不到。正在白小林發(fā)呆的時候,門被敲響了。白小芳在門外喊:“哥,哥,開門哪。”白小林開了門,見白小芳、白小森和爸媽都來了。白小芳一進門就說:“哥,媽說你和嫂子下……”白小林急忙擺手,白小芳才把下半截子話咽下去了,“我們來看看嫂子。”說著就坐到麗麗的床邊,“嫂子,好一點兒了不?”麗麗說:“痛倒是一點兒也不痛了,就是起不來。”白小林說:“小芳,借你的那幾千塊錢,怕一時半會兒還不了了。”白小芳說:“還不了就先莫急著還吧,我又不是來催要的。”
大家知道白小林不愿當著麗麗的面談下崗的事,就無話找話地談一些家常。末了,白小森說:“白小林,你出來一下,有事和你商量。”兩個人出了門,在走廊里站下了。白小森說:“你準備怎么辦?”白小林說:“我正在找工作,可是報紙上的招聘啟事沒有一種是適合我的。”白小森說:“白小林,不是我說你,人要有自知之明,就你這個樣子,到報上去找工作,你有那個本事?”白小林說:“是,我看了一下,我都做不來。”白小森說:“你還是注意一下電桿上貼的那些信息吧,報紙上的啟事不是你能應(yīng)聘的。”
第二天,白小林果然通過電桿上的信息找到了工作,當了一名送水工。白小林打工的那家店是一個經(jīng)營桶裝礦泉水的,老板是一個二十七八歲模樣的女人。白小林找上門去時,女老板正忙著指揮三個農(nóng)村漢子從車上卸貨,一個人從車上往下搬,兩個在車下接了送進店里。白小林走過去搭了把手,也幫著搬了幾桶,半個小時后水卸完了,女人對他說:“洗把臉,你是來找工作的吧?”白小林說:“是。”女人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個遍,說:“你這樣子,當鴨子還可以,干重活兒怕不行。”白小林說:“當鴨子是做什么工作?”女人笑了起來,說:“你是嫩仔雞還是裝作嫩仔雞的樣子,這個都不知道。”白小林說:“不是謙虛,我真是不知道。”女人就笑得更響了,說:“你就在這里干吧。”白小林說:“底薪是好多?有試用期嗎?”女人說:“雞巴!還底薪呢。送一桶水給你兩塊錢的工錢,多勞多得。什么時候不想做了就什么時候夾卵子走路,什么試用期不試用期的。”這時店里電話響了,女人接了電話,然后說:“城東王家巷34號要送一桶水去,你們哪個去?”白小林應(yīng)聲道:“我去!”那兩個鄉(xiāng)下漢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白小林也顧不及想,扛著礦泉水出了門。
城東王家巷挺遠的,白小林回來時衣服被汗?jié)裢噶恕0仔×职寻藟K錢遞給女老板,女老板笑了,說:“你只要給我六塊錢就成,那兩塊是你的工錢。”白小林就把兩塊錢收了。女人問:“硬扛去的?”白小林說:“是。”女人說:“你得準備一部摩托車,最起碼也要有一輛自行車,要這么硬扛,還不壓趴你狗日的?”
七
第二天,白小林早早地起來服侍麗麗解大小便,替她洗漱了,把她扶到一個藤椅上坐好,就出了門。麗麗問:“白小林,你到哪里去?”白小林說:“上班啊。”麗麗說:“噢,好久沒上班,我倒忘了,你去吧。”白小林下了樓,在樓梯下取了自己那輛破爛的自行車,吱吱嘎嘎地騎著一直到了城里,在一個鋪子里焊了架子,才來到礦泉水店。遠遠地看見女老板走來走去地搓著手,在那兒著急呢。見了白小林,女人說:“你怎么才來呢,有好幾個電話催著要水呢。”白小林說:“焊個架子,來晚了點兒。”女人說:“下回可要早點兒,別賴在婆娘身上不起來。”白小林笑笑,心想還賴在婆娘身上呢,老子是好久沒聞到腥了,一肚子雜碎沒地方倒,惹急了老子就把你干了。這么一想,身上就熱辣辣的有點兒反應(yīng)了。
也許是他的樣子有點兒特別,女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怎么了?”白小林的臉更紅了,急忙把礦泉水裝好,推起車就走。女人看著他騎著車走遠了,不由得心里動了一下。
白小林騎著車,低著頭踩踏板。白小林不想抬頭,也不敢抬頭,怕遇見熟人。以前白小林在廠子里大小也是辦公室的,辦公室是個讓工人們羨慕不已的職位。現(xiàn)在白小林下崗了,成了一個送水工,白小林打心里覺得無臉見人。奇怪的是昨天第一次送水時白小林沒有這個感覺,現(xiàn)在這個感覺倒是越來越強烈了。
白小林這天送了十二桶水,得了二十四塊錢。傍晚的時候,那兩個鄉(xiāng)下人坐在店門口清點自己的票子,白小林也忍不住清點了一下自己的錢,雖然不用清點他也知道是多少,可他還是忍不住清點了一下。女老板見他清點票子,就問:“今天掙了多少?”白小林不好意思地說:“二十四塊,大姐。”女人說:“誰是你大姐,我叫荷香,以后叫我荷香就行了。”白小林笑了一下,心里莫名其妙地動了動,這個名字真好。其實女人也長得好,就是性子有點兒沖,像個男人。
兩個鄉(xiāng)下人中間的一個說:“比昨天掙少了,多一個人就少一份錢。”那意思很明白,是白小林搶了他們的生意。荷香說:“大貓二貓,你們倆想吃獨食啊,天下沒這好事,你們要學會開拓業(yè)務(wù)才行。這樣吧,以后你們要自己聯(lián)系一些客戶,聯(lián)系得多了,工錢不就高了嗎?”
那兩個鄉(xiāng)下伙計走了,白小林惦記著麗麗,也準備回家,荷香說:“急什么,掛牽婆娘啦?”荷香的臉似笑非笑的。白小林說:“是。”荷香說:“別像老騷羊一樣纏著老婆,你們男人……”白小林笑了笑,騎上車走了。
白小林回到家時家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惡臭,麗麗滾在地上,把大小便全弄在褲子里了。麗麗試圖自己到衛(wèi)生間去,一離開藤椅就倒了。見白小林回來,麗麗抬起淚汪汪的眼,說:“小林……”白小林說:“不要緊,不要緊。”他把麗麗搬到沙發(fā)上,動手給她褪褲子。白小林嘴里雖然說不要緊不要緊,可是心里卻像壓了鉛一樣的沉重。白小林用麗麗的臟褲子把她下身揩干后卷起來,丟到衛(wèi)生間的龍頭下,擰開水龍頭任憑水嘩嘩地沖起來。他從煤爐上提了水壺,倒了熱水,端出來給麗麗洗身子。白小林做這些的時候,麗麗就閉上眼睛,喃喃地說:“白小林,我這個樣子不如死了好。”白小林說:“傻話。”麗麗說:“真的,白小林,你讓我死了吧,我這樣活著也是受罪,你也連帶著受罪。”白小林替她洗好了,換上干凈的褲子,說:“麗麗,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麗麗卻說:“不要騙我了,白小林,還是讓我死去吧。”白小林不再理她,走進衛(wèi)生間去了。水龍頭還在嘩嘩地沖著水,白小林脫了鞋子,赤腳在麗麗的臟褲子上踩,一邊踩一邊翻,黃色的屎水就擠出來了。踩了一會兒,估計大便已經(jīng)被沖得差不多了,白小林才用手去搓洗。
第二天,白小林去礦泉水店之前找了一把剪刀,把藤椅剪了一個圓洞,洞下邊放了一個塑料盆子,然后把麗麗放到藤椅上。麗麗只是下身癱瘓,手還是能動的,有了這個洞,麗麗就不會把大小便解在褲子里了。
白小林做完這一切,到店里去時又晚了。荷香有點兒生氣,說:“白小林,人家大貓二貓從鄉(xiāng)下都到了,你怎么在城里還要遲到呢?你婆娘就那么騷,讓你起不了身?”白小林說:“對不起,家里有點兒事。”荷香說:“誰的家里沒個事呢,可也不能天天這樣啊。”白小林就把自己的情況說了,荷香聽了,就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他,說:“難得你這樣對待你老婆,白小林。”
白小林受不了荷香這種同情的口吻,想轉(zhuǎn)移一個話題,就開玩笑地說:“這下你不會說我賴在婆娘身上不起床了吧?”荷香笑說:“記仇啦?”白小林說:“哪敢呢,你是老板,我敢?”荷香就把要送水的幾個地方告訴給白小林,看著他騎著車遠去了。
有一天,白小林到店里時天還早,沒有訂水的電話,大家就在店里坐著。荷香說:“白小林,大貓他們說你婆娘那種病可以治,是不,大貓?”大貓說:“是。”白小林說:“開玩笑吧,醫(yī)院都治不好,你能治?”大貓說:“不是我能治,是我們村子里有一個老中醫(yī)能治,像骨科、癱瘓這類病的,他治好了不少呢。”二貓也說:“那個老中醫(yī)可厲害呢,你不妨請他來試試。”白小林還是不信,荷香說:“白小林,中醫(yī)有中醫(yī)的本事,不比醫(yī)院差。我們那里有一個得癌癥的,醫(yī)院里化療頭發(fā)都脫光了,判了死刑的,回來還是叫中醫(yī)治好了。試一試吧,反正死馬當活馬醫(yī)。”白小林就點了頭,說:“行,大貓哥就麻煩你請那個老人家來一趟。”
第二天,白小林來到店里時,大貓、二貓兄弟倆都來了,還帶來了一個老頭。老頭背著一個花荷包,很有點兒仙風道骨的味道。白小林一來,大貓就說:“巖龍大爺,就是這個兄弟,他婆娘癱了,鬧洞房給鬧的。”老人瞇著眼看了一下白小林,說:“病人在哪里?”白小林說:“不忙,大爺,我包臺車去。”老人哈哈笑了起來,說:“我們鄉(xiāng)里人沒你們那么嬌氣,我九十歲了,還上山采藥哩,這點兒平路還走不起?走!”臨走時,大貓把白小林拉到一邊,悄悄說,不要給老人家錢,他看病都不收錢,給錢他會生氣,但吃飯時要打一斤好酒給他吃。白小林答應(yīng)了。回家的路上,老人果然腳步生風,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完全不像九十高齡的人,白小林不由得暗暗欽佩。
白小林帶著老人回到家里,麗麗問:“怎么不上班了?”白小林說:“給你請了個醫(yī)生。”麗麗說:“我這病還請什么醫(yī)生,只等死了。”白小林說:“麗麗,你要有信心,聽說人家連癌癥都治得好,還擔心你這病治不好?”說著話,老中醫(yī)叫白小林把麗麗抱上床躺著,先在她腰椎上摸索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把麗麗的雙腿摸了摸,用小指在腳上撓了撓,問:“癢嗎?”麗麗說:“有點兒癢。”老人又點點頭。
白小林問:“老人家,這病能治好嗎?”
“我只管治,不管好。”老人慢悠悠地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把銀針來,對著麗麗的腰椎就扎,然后用兩個手指捻。老中醫(yī)一邊捻著銀針一邊對白小林說:“年輕人看仔細了,以后你來給她扎針。”白小林急忙點頭。一會兒工夫,麗麗腰上、腿上就布滿了銀針。扎了針后,老中醫(yī)從花荷包里掏出十幾個小包,從里面倒出一些草藥來,叫白小林泡成藥酒,以后每天在腰上和腿腳的關(guān)節(jié)處擦三次,要擦到發(fā)熱為止,并把按摩的穴位一一教給了白小林。老人做完這一切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臨走時,老人說:“后生仔,藥我給你留下來,你每天給她擦三次,按摩一下腿腳,莫讓肌肉萎縮了,知道嗎?”白小林說:“知道了。”然后弄了飯菜,出門買了一瓶酒。老人把酒倒在飯里,用筷子攪勻,幾下子就吃光了。白小林從來沒有見人這樣吃酒的,看得呆了。
從那以后,白小林就多了一樁事,給麗麗扎銀針、按摩。有了這些事兒后,白小林送水就少了好多,收入也減少了。荷香就把順路的活兒都交給他,總是想辦法照顧他,讓白小林十二分的感激。他發(fā)現(xiàn)荷香看他的眼神有點兒特別,心里就有了一種要發(fā)生什么的預(yù)感,每當這時,白小林心里就滿滿地溢出一種欲望來,白小林想,自己是荒得太久了。
八
白小林和送水店女老板荷香的私情是自然而然地發(fā)生的,從白小林見到荷香的第一眼起,他就在心里對這個女人有了一種欲望。白小林是一個生活放蕩的年輕人,在結(jié)婚之前就曾經(jīng)和幾個女孩有過肌膚之親,何況白小林結(jié)婚以后再也沒有碰過女人,身上積累的男性荷爾蒙濃度已經(jīng)達到了頂點,因此他一走進荷香的送水店時,荷香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濃濃的曖昧的氣味,這種氣味讓荷香夜不能寐。
事情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發(fā)生了,那天白小林送了最后一趟水回到店里,大貓二貓都已經(jīng)回家去了。白小林走進店里時荷香正準備吃飯,桌上放著可口的菜和兩個杯子,當然還有一瓶酒。事后白小林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時懷疑荷香是有預(yù)謀的,因為她確實準備了兩個杯子。白小林把賬結(jié)好,準備走了。荷香卻把店門關(guān)了,說:“吃了夜飯再走吧。”
白小林就坐了下來,沒有一點兒客套。荷香給他倒了一杯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兩個人就喝了起來。喝了兩杯酒后,白小林的頭就有點兒暈暈乎乎了,白小林說:“我要回去了,麗麗還沒有吃晚飯呢。”荷香說:“你急什么啊,再坐一會兒,算是陪陪我吧。”白小林說:“你叫你老公來陪你啊。”荷香說:“老公去了閻王那里,叫不回來了。”白小林一怔,原來荷香的老公死了,難怪他在店子里做了那么些天也沒見她老公。白小林心里一動,就坐下了,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說了一會兒后,荷香說:“白小林,你每天都要給你老婆按摩啊。”白小林說:“是。”荷香說:“那你的按摩技術(shù)應(yīng)該是不錯的了。”荷香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變得餳餳的,白小林的心又動了一下,說:“不信?我給你按按。”荷香不再說話,白小林就把手伸過去,放在她的肩上。荷香說:“白小林,你來真的呀。”白小林就從后面把她抱住了,把手從荷香的衣領(lǐng)處伸進去,一下子捉住了她的乳房,乳房挺拔柔軟,逐漸堅硬的乳頭頂著他的掌心。
荷香偎進了他的懷里。
白小林心里的那團火燃燒起來,他非常粗魯?shù)匕押上銠M抱起來,卻不知道要放到什么地方去。送水店是一個不大的店,在店的后面約一米多高的地方鋪著幾根枕木,上面是荷香的床,需要搭梯子才能上去。白小林斜著眼看見地上雜亂地扔著幾個包裝紙箱,就用腳把包裝紙箱扒過來,然后兩個人都倒在包裝箱上。白小林把那事做得猛烈而又持久,仿佛要把結(jié)婚幾個月來的老賬一下子還清似的。這種不要命的瘋狂最后使兩個人都軟成了一攤稀泥,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完事后,他們躺在紙箱上,像兩條上了岸的魚大張著嘴喘氣。荷香說:“你他媽是一頭公豬。”白小林說:“你他媽是發(fā)情的母豬。”說完他們都笑了,毫不羞澀地相互打量著彼此的裸體。荷香雖然稍微有點兒臃腫,卻不難看,兩個乳房像少女的一樣挺拔著。白小林由衷地驚嘆說:“荷香,你一點兒也不像生過孩子的人。”荷香說:“他們都這樣說。”白小林說:“他們是誰?”荷香說:“你的兄弟們啊。”
兩個人又笑了。白小林想荷香原來也有很多男人。
天黑時,白小林騎著他那輛破單車回到了家里,車把上悠呀悠地掛著為麗麗準備的盒飯,那是荷香做的。白小林的心情很好,他喜歡這樣的野合,這真是一件絕妙無比的樂事,他們相互滿足,而不必相互負責,更不會破壞家庭。做愛之后他們還相互開著玩笑,說是給對方扶貧。因此白小林回到家里看見坐在藤椅上的麗麗時,沒有一點兒負疚感。白小林對麗麗說:“今天多送了幾趟,回來晚了,你餓了吧?”麗麗說:“還行,不怎么餓。”
麗麗吃飽飯后,白小林開始每天的例行公事,給她扎針、擦藥、按摩。白小林做得非常認真,似乎把和荷香的事兒全忘了。白小林低著頭為麗麗按摩雙腿的時候,麗麗俯身看著他,伸手從他的肩上拈出一根長發(fā)來。麗麗用兩個手指捏著頭發(fā),像樣板戲《白毛女》里喜兒捏著紅頭繩一樣舉到眼前看了一會兒,嗷的一聲哭了起來。
正在低頭按摩的白小林被突然而起的哭聲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問:“怎么了,弄痛你了嗎?”麗麗哭得更加起勁了,一邊哭一邊說:“白小林,你背叛我了,你背叛我了。”
白小林說:“好好的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麗麗用手揪著白小林的頭發(fā),狠命地揪,一只手用尖利的指甲向白小林的臉上亂抓:“白小林,你不要不承認,你是狗改不了吃屎。”白小林說:“我不和你胡攪蠻纏。”繼續(xù)低著頭為麗麗按摩,麗麗說:“不要你治,不要你治,讓我死了才好,我死了才稱了你的心,你好去和野婆娘……”
接下來麗麗就大聲地號啕起來,拼命地扯自己的頭發(fā),把頭發(fā)一綹一綹地揪下來。白小林呆呆地坐在地上,腦海里一片空白,白小林想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難道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了嗎?白小林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白小林從來都把性看成和吃飯穿衣一樣普通,餓了,就要吃飯;冷了,就要穿衣。白小林結(jié)了婚,可老婆不行了,他好久沒有干那個事了,于是就找一個女人來滿足一下自己的生理需要。他從來沒有想到要拋棄麗麗,也沒有覺得有什么對不起她的地方,她為什么會那么反應(yīng)強烈呢?
折騰了好久,麗麗把自己折騰累了,睡著了。白小林躺在沙發(fā)上,房間里散發(fā)著一股說不出的霉味,窗外的光透過紅窗簾映進來,房里是一派暗紅色的微光。白小林躺著,心里彌漫著濃重的不可化解的憂傷,淚水涌了出來,怎么也止不住。
九
第二天白小林到店里時,荷香看著他臉上一道一道的傷痕問:“白小林,怎么了?”白小林說:“沒什么。”荷香看看左右沒有人,就用手摸了一下他臉上的傷痕,說:“你瞞不過我,白小林,你是讓你老婆抓了。”
白小林不做聲,不知道說什么好。白小林的目光有點兒陰翳,悶聲不響地把水桶捆在車架上。荷香嘆了口氣,說:“白小林,你是個好男人。”
“我不是一個好男人,好男人不在外面偷嘴。”白小林說著,一撇腿騎上車,駛進陽光中去了。
“我以為我夠可憐的,白小林,你比我還可憐。”荷香對著白小林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荷香說的是真心話,荷香雖然沒了丈夫,可是荷香生活里并不缺少男人,也沒有人去約束她。白小林有妻子,可是白小林卻不能享受床笫之歡,連偷偷情都不能夠。
從那以后,白小林發(fā)現(xiàn)大貓二貓每天都回去得比較早,不像以前那樣挨到天黑才離開。白小林送了最后一趟水后,荷香就把晚飯弄好了。兩個人坐著吃飯的時候,白小林心里就有了一種非常溫馨的家的感覺,白小林想家不像一個家,而店里倒更像一個家了。吃了晚飯后,荷香又開始眼餳餳地看著他,看得他心里怦怦地跳。白小林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說:“我要回家了。”
荷香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說:“不能再坐一會兒么?”
白小林說:“麗麗還沒有吃飯。”說著白小林就站起來,荷香也站了起來,把他送到卷閘門旁邊。白小林彎下腰準備拉起卷閘門時,荷香從后面把他抱住了。
“不能晚一點兒再走?”荷香說,聲音里充滿了乞求。白小林停住了,背上感受到荷香那溫暖而柔軟的乳房,于是白小林留下來了。荷香牽著他的手,把他牽到梯子邊,自己先上去了,白小林站在下面還猶猶豫豫的。荷香在床上已經(jīng)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了,見他還沒有上來,就把頭探下來,說:“上來呀。”
白小林上去后看見荷香用薄薄的毛毯把自己蓋住了,毛毯一直拉到她的下巴處。白小林沒有動手揭開毛毯,而是說:“麗麗發(fā)現(xiàn)我們的事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看你臉上的傷疤就知道了。”
白小林不好意思起來:“我不能拋棄她。”
“我知道。”荷香說。
“你不覺得這樣虧了?”
“扶貧唄,還能不吃虧?”荷香說著笑了起來。白小林也笑起來,伸手就把毛毯揭掉了,“你是個好隊長,荷香。”
“什么隊長?”
“扶貧隊長啊。”
荷香又笑了起來,伸手把他拉進了被窩。完事之后,兩個人還沉浸在漸漸消退的激情中,荷香撫摸著他的胸口說:“白小林,其實我還真想嫁給你。”
白小林吃了一驚,說:“荷香,你開什么玩笑,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你就甘心當一個名義丈夫?”
白小林說:“我有什么辦法,人總要講良心。”
荷香不做聲了,默默地穿上衣服:“我給你炒一盒飯帶回去。”
白小林不要她炒,如果再帶盒飯回去,不知道麗麗還會怎樣鬧。
白小林回到家,在門外就先把自己整理了一次,把粘在身上的幾根長頭發(fā)捋掉了才進屋。果然,他一進到家里,麗麗就把他一遍一遍地看,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才放心了。白小林到廚房里煮了飯,服侍著麗麗吃飽了,才給她擦藥、按摩、扎銀針,把這一切做完,也將近半夜了。
十
有一天,白小林給麗麗擦洗身子的時候,麗麗突然說:“白小林,我的腰又開始痛了。”
“痛得厲害不?”白小林問。
“不太厲害,隱隱地痛。”麗麗說,“白小林,我這輩子是完了,還拖累了你。”
白小林不做聲,小心地給麗麗洗屁股。長期坐在藤椅上,麗麗的屁股開始潰爛了,流出的膿沾住了褲子。
“我想了好久,白小林,我這樣子不如死了好。”麗麗又說,淚水流了下來,“可是我死都沒法死得成。”
“你胡說什么?”白小林說,心里卻莫名其妙地動了一下。
“真的,白小林,與其這樣做一個癱子,不如死了,不受這份活罪。白小林,我告訴你,我都試過了,用長統(tǒng)襪把自己勒死,可是我下不了手。”麗麗指著掛在藤椅上的長統(tǒng)襪說。白小林嚇了一跳,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了。
“我怕痛。”麗麗說,“白小林,我求你辦件事,替我買一瓶安眠藥吧。我聽人說,吃安眠藥不痛,睡著了就醒不過來,就死了,我要干干凈凈地死。”
“你會好的,麗麗,別胡思亂想。”白小林說,他覺得喉嚨發(fā)干,自己發(fā)出的聲音虛假得可怕。
折騰了一陣,麗麗睡著了,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白小林呆呆地坐著,最近他們之間關(guān)于死的討論是越來越多了。有時候,忙了一天回到家里,白小林就想像著打開門后會突然看見麗麗的尸體。這種想像是因為麗麗談到自殺引起的,在此之前白小林從來沒有想到過麗麗的自殺。這種想像并沒有使白小林感到恐怖,死亡說得多了,就不恐怖了。不僅不恐怖,白小林心里還隱隱地有一種企盼,盡管他不愿意承認。整天和呻吟、病痛、難聞的臭味,還有數(shù)不清的藥物、散發(fā)著臭氣的衣物、沾血的傷痂打交道,白小林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呢?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想到這些,白小林就不寒而栗。白小林想,他面對的是一場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雙方就是他和麗麗,這樣拖下去的結(jié)果不是麗麗死掉,就是他死掉。白小林希望麗麗主動退出這場戰(zhàn)爭,因此白小林想像著麗麗自殺的情景時,并沒有什么負疚的心理。白小林甚至希望這種情形早一點兒出現(xiàn),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對于麗麗來說,可以盡早結(jié)束痛苦,而對于他無疑是一種解脫。
想像中的情形一直沒有出現(xiàn),每天晚上白小林打開門時,迎面的不是麗麗的尸體,而是她那張因為缺少陽光而蒼白的臉。這時,白小林的心里就隱隱約約地有一種失望。
一次,麗麗又向他談起了自殺,這次看樣子麗麗是當了真,麗麗說:“白小林,你明天給我買安眠藥吧。”白小林就不再說她的病還能夠治好的那些話了。白小林自言自語般地說:“這也許是最好的結(jié)局。”
“你說什么?”麗麗問。
“沒什么。”白小林回答。
麗麗休息后,白小林就開始一門心思地想著買安眠藥的事兒,白小林首先想到哪里才能買到安眠藥呢?以什么理由去買安眠藥?一次性服安眠藥要多少劑量才能致命?白小林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在哪本書上看到過,安眠藥服四十多粒可以致命。接下來的問題是吃安眠藥自殺是不是真的不痛苦,白小林不愿讓麗麗痛苦;他還想會不會像一些偵探小說中描寫的那樣七竅流血,他也不愿意讓麗麗這樣狼狽地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第二天,白小林送了幾趟水就開始留意起藥店來,他選中了一個臨街的藥店。白小林走進去時,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孩迎了上來:“先生,買藥吧?”白小林點了點頭。“先生買什么藥?”白小林在喉嚨里嘟噥了一句什么,連自己都沒有聽清。女孩粲然笑了起來,說:“先生,你跟我來。”白小林機械地跟在女孩身后,一直走到一個藥架旁邊,女孩說:“先生,這是新到的男性健身藥品,包你吃了后青春永駐,雄風長存。”白小林仔細一看,那一架都是一些壯陽藥品,說白了就是春藥。白小林囁嚅著不知說什么好了。女孩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就說:“先生,這沒有什么可害羞的,社會進步到了這個年代,講究夫妻性生活的質(zhì)量是生活水平提高的具體體現(xiàn)。先生,買一盒吧。”白小林目瞪口呆地看著女孩,心想這個滿口性生活質(zhì)量的女孩有多大了呢?她結(jié)婚了嗎?白小林想現(xiàn)在這些女孩,比結(jié)了婚的人都懂得多。白小林看著女孩那期待的目光,下了決心說:“我不要這些,我要買安眠藥。”女孩失望地垂下了眼簾,說:“先生,我們藥店不賣安眠藥,你到醫(yī)院里去開吧。”
白小林連續(xù)去了幾個藥店都沒有買到安眠藥,就放棄了努力。晚上回家的時候,白小林又陷入了對麗麗自殺的想像之中。白小林突然想到警察會不會問呢?麗麗是一個癱子,她從哪兒得到的安眠藥?這么一想,白小林嚇了一跳,清醒過來,渾身像打擺子一樣發(fā)抖了。這是在謀殺,預(yù)謀殺人呀!白小林狠命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把買安眠藥的念頭打掉了。
十一
秋后的一天,白小林正在家里給麗麗按摩、扎銀針,白小芳提著一袋水果進來了。白小芳一進來就問麗麗的病情,麗麗說:“我怕是好不了了,原來沒有請中醫(yī)整還好點兒,雖然站不起來,也沒有痛了。現(xiàn)在倒好,整了幾個月,腿反倒痛起來了,而且一天比一天痛。”白小芳說:“這是怎么回事呢?我有一個同學在縣醫(yī)院,我問他一下。”然后對白小林說:“哥,你瘦得脫形了。”一句話,險些讓白小林流出淚來。麗麗說:“這該死的病,死也不肯死,活著拖累人,自己還要受罪。你哥一邊要上班一邊要服侍我,真不如就這樣死了好。”白小芳說:“說什么呢,嫂子,俗話講好死不如賴活著,也是該你們有難,好好熬著,總有滿災(zāi)的日子。”大家東拉西扯了一陣,白小林問:“小芳,你這次來是有事吧?”白小芳說:“哥,我要結(jié)婚了。”白小林問:“日子定下來了?”白小芳說:“我們也不算日子,就定在元旦。”白小林就想起借妹妹的那五千塊錢來。白小芳要結(jié)婚了,肯定急著等錢用,又不好開口。白小林就說:“小芳,我借你的錢,爭取在元旦之前還你。只是我這情況,你也知道。”白小芳憐惜地看了一眼白小林,嘆了口氣,說:“你莫放在心上。哥,到時候能還就還,還不了就算。”白小林說:“要么,你先向二哥借一點兒,我來認這個賬。”白小芳說:“算了,二哥那里也不容易,再說,萬莉莉那個樣子,你還能借到錢?”
白小芳走后,白小林就出了門,用公用電話給荷香打了個電話,說第二天自己有點兒事,不來上班了。荷香問:“是什么事?是不是麗麗的病情嚴重了。”白小林說:“不是,是一點兒小事。”
第二天吃了早飯,白小林把麗麗安置在藤椅上后,自己出了門。白小林走出廠區(qū)大門后,在大門前站住了,不知道要往哪兒走。想了一會兒,決定去找海山,海山下崗后開了個水果批發(fā)部,好歹會有一些積蓄。這么想著,白小林抬腳就往水果市場走。市場里人擠人,非常熱鬧,白小林來到海山的攤子前時,海山正在指揮幾個農(nóng)民工從一輛加長東風車上卸水果。見了白小林,海山就迎過來打招呼:“白小林,好久不見了,在做什么呢?”白小林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干送水工,就含糊地說:“瞎混唄。”海山遞給他一支煙,兩人就倚在攤子前的電桿上聊。白小林一邊看著農(nóng)民工卸貨,一邊說:“海山,看來你混得不錯。”海山說:“一般般,如今這日子難過呀,做一點兒小本生意,工商、稅務(wù)、城管、警察,吃的人多了,這樣稅那樣費,還有一些小混混爛兒爛仔們不時要詐你一下,掙不了幾個錢。”
白小林繞山繞水地和海山說了一會兒話,才紅著臉把借錢的事兒說了。海山為難地說:“不是我不肯借你,小林,我們是十多年的哥兒們,你的難處,也是我的難處。但我的攤子確實沒有掙到錢,貸款還沒還清呢。這樣吧,我先擠個千把塊錢借你,以后手頭寬松一點兒了再說。”白小林的臉更紅了,伸手接了海山遞過來的一千塊錢,也不知怎么走出的水果市場。
白小林連續(xù)找了幾個原來廠里的哥兒們,再也沒有借到一分錢,如今這年月,借錢比借老婆難。灰頭土臉的,不知不覺來到了荷香的送水店。荷香見了他,問道:“你不是打電話說今天不來了嗎?怎么又來了,家里出了什么事?”白小林說:“也沒什么大事兒。”荷香說:“沒什么事兒,你還板著苦瓜臉做什么?”白小林就把妹妹要結(jié)婚,自己借錢還債的事兒說了。荷香不再做聲,到晚上仍然是準備了兩個人的飯菜,兩個人吃了飯后上床。白小林這次表現(xiàn)得有點兒漫不經(jīng)心,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完了事兒后,荷香揶揄地說:“白小林,你也算是個男子漢,屁大個事兒就愁得你連做那事都不行了。”說著從口袋里拿了一沓錢遞給他:“拿著,先救救急。”白小林一下子愣了,說:“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荷香就笑著說:“白小林,你拿著,有了錢再還我。”又說,“我算是扶貧扶到家啦。白小林,你是騙色又騙財……不過,我愿意……”
當晚白小林回到家的時候,麗麗一直坐在藤椅上等著他。白小林一進門,麗麗就用眼光定定地在他身上看。白小林有點兒不自在,“看什么呢?”麗麗說:“看誰把你的心勾走了。”白小林慌亂地說:“胡說什么,要勾走早勾走了,還等到今天。”為了掩飾,急忙把裝著銀針的酒精瓶子拿了過來,給麗麗扎針。麗麗任他扎,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白小林更慌亂了,一不小心把酒精瓶子給碰倒了。麗麗說:“怎么,心虛啦?”白小林說:“我心虛什么,有什么好心虛的?我心中無冷病,不怕吃西瓜。”麗麗說:“你還不坦白?白小林,你肚子里的腸子有幾道拐我都知道,你騙不了我。”白小林看到麗麗那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心想告訴她算了,反正荷香也不想破壞我們的家庭。這么想著,白小林就試探地說:“你知道就成啦,還問什么,男人誰不在外面有點爛事兒。你不行了,我可耐不住。”麗麗說:“倒是怪我了,那以前呢?我們沒結(jié)婚的時候,你還不是像只騷公羊一樣。”白小林說:“我們不是結(jié)婚了嗎?”麗麗就追問起那女人是誰來。白小林說:“你知道那么詳細做什么,去找別人算賬?”麗麗說:“你看我能夠嗎?白小林,我這個樣子是難為你了,我是想知道誰替我成全了這個家。”白小林說:“我不告訴你,告訴你你也不認識。”
兩個人邊說邊例行按摩,按摩完后,白小林給麗麗擦洗了,抱到床上,自己也解了衣服躺在她的身邊。麗麗的眼光就變了,變得柔柔的,她伸出手,在白小林的身上摸摸索索了一會兒,突然就奔著下面去了。白小林吃了一驚,說:“麗麗,你要干什么?”麗麗輕聲說:“小林……”麗麗的聲音有點兒黏乎,稠稠的,“小林,我突然有了點兒感覺。”“什么感覺?”白小林問。麗麗在他身上輕輕地捻了一下,白小林就明白了。明白過來的白小林有點兒欣喜若狂,一下子抱住了麗麗,“真的,你真的有感覺了?”麗麗點了點頭。白小林一陣狂喜,抱住麗麗狠命地親了起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完事之后,白小林不相信地看著麗麗,麗麗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你行了?”麗麗點點頭,有點兒嬌羞滿面。麗麗說:“白小林,我感覺……我就要好啦。”
白小林卻哭了起來。
十二
白小林把麗麗行了的事兒告訴了荷香,荷香沉默了一會兒,說:“祝賀你,白小林。她行了,你就不用在外面偷嘴了。”白小林說:“說什么呢,荷香,自留地要種,承包地也不能荒了。”荷香就打了他一巴掌,說:“美的你呢,誰是你的承包地?”白小林涎著臉說:“你啊。”荷香說:“你老婆行了,你以后就別再纏著我,否則,我就饒不了你。”
“你怎么不饒我?”白小林還是嬉皮笑臉地說。
“我就要嫁給你了。”荷香說,“我是認真的,白小林,我們到此為止。”
隨后荷香就有點兒傷感,默默地拾掇著床鋪,說:“白小林,其實我是在騙你,我老公沒有死,只是跟著別的女人走了。我老公走了以后,我就對男人死了心,我以為好男人死光了。老天讓我遇到了你,可又讓我離開你。”白小林也覺得心里堵得慌,不知不覺地眼淚就涌了出來。他知道,他和荷香的緣分完結(jié)了。
從送水店離開以后,白小林有一段時間非常想念荷香。荷香和他一樣,是一個在生活上不嚴謹,甚至有一點兒放蕩的人。他們都是小人物,過著小人物看來很正常的生活,他們在人世上走一遭,或許連一點兒痕跡都不會留下來,他們的快樂本來就非常少,只有性的快樂是他們自己的,別人無法剝奪。他們的生活像一團亂麻,但還是奮不顧身地追尋自己的那一點兒少得可憐的快樂。他們也懂得真情,懂得要負起責任。他們就像一群微小的昆蟲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本色地活著,有愛、有恨、有情、有欲。
白小芳的婚禮過后,一天,白小林給麗麗按摩,當按摩到腹部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手心有一絲奇異的感覺,便問:“你肚子怎么了?”麗麗愕然道:“我肚子怎么了?”白小林說:“反正,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是不是病情發(fā)展到肚子上了?”這么一說,麗麗也急了,說:“那怎么辦呢?現(xiàn)湯吃不了,再加一瓢水,這日子還怎么過。”白小林就問:“你這段時間有沒有不正常的感覺?”麗麗想了一想,說:“沒什么不正常的,就是經(jīng)常胃里作翻,想嘔。還有,奶子也脹痛脹痛的。”白小林的心情就灰暗下來,心想命運怎么這樣捉弄人啊,如果麗麗的病情加重了,這個家該怎么辦呢?麗麗見他不做聲,就問:“白小林,你告訴我,是不是很嚴重?”白小林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裝著去倒開水走進廚房里去了。
幾天后,白小芳按照習俗回門,特意和新郎一起到了白小林家。坐了一會兒,白小芳說:“哥,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問了我那個當醫(yī)生的同學,他說麗麗的情形是好轉(zhuǎn)的跡象,有了痛感是她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在恢復(fù)呢。”白小林吃驚地問:“真的?”白小芳說:“我還騙你做什么。我那同學說了,這是醫(yī)學上的奇跡呢。”白小林剛要高興起來,立即又沉默了。白小芳忙問:“又怎么了?”白小林說:“麗麗的病情有了變化,只怕沒希望了。”說完就把麗麗的情況告訴了她。白小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說:“婚事辦過了,我們收禮得了一點兒錢,也不急著用,你們先拿著,去醫(yī)院檢查一下。”白小林說:“要檢查現(xiàn)在就去,趁著你們都在這兒,不用找?guī)褪帧!?/p>
當下白小林就去廠里的原料車間借了一架板車,用棉被墊了,和白小芳小兩口一起把麗麗抬上板車,送到了醫(yī)院。到了醫(yī)院,掛號室的醫(yī)生問他:“掛什么科的號?”白小林說:“我不知道。”醫(yī)生就笑,說:“沒見過你這樣看病的,這么糊涂,你是哪兒不舒服嘛?”白小林指了指躺在板車上的麗麗說:“不是我看病,是我老婆。”掛號的醫(yī)生把頭伸出窗口看了看,問:“她是怎么個情況?”白小林就把麗麗的事兒說了,那醫(yī)生對那事兒好像也很熟悉,就多看了白小林兩眼,說:“聽說有鬧新房鬧出癱瘓來的,原來是你們兩個啊。”白小林紅了臉,說:“醫(yī)生,這事兒你也曉得?”醫(yī)生又把麗麗瞟了兩眼,說:“鬧新房鬧成癱瘓,你們都成了新聞人物了。”這時等待掛號的人很多,都把目光盯著白小林和麗麗看。白小林的臉更加燒得厲害了,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縫來讓自己鉆進去,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辯解說:“又不是我們要鬧。”醫(yī)生也不理他,低頭在電腦上敲了幾下,說:“肚子不舒服,掛內(nèi)科吧。”
內(nèi)科在三樓,白小林要白小芳兩口子把麗麗扶到他的背上,背著麗麗爬到三樓,內(nèi)科門診已經(jīng)排了一長串的人了。鬧新房鬧成癱瘓,這事兒本身就是一件稀罕事兒,一時間醫(yī)院里都傳開了,很多不是掛內(nèi)科號的病人也到內(nèi)科來了。一見他們上來,大家都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著他們,就像看大熊貓。白小芳小兩口架不住人們的這種目光,到一邊回避去了。麗麗眼睛里含著淚水,在白小林的耳邊輕輕地說:“白小林,我們不看了吧,我要回去。”白小林說:“莫管他,誰愿看誰看,讓他看個夠。”白小林的聲音很大,一些人就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調(diào)轉(zhuǎn)到一邊去了。麗麗輕輕地啜泣起來,說:“白小林,我丟人算是丟盡了。”
給麗麗看病的是一個老醫(yī)生,在麗麗身上摸了一會兒,問了一些情況,又給把了脈。白小林問:“醫(yī)生,有什么問題嗎?”老醫(yī)生面無表情地說:“送婦產(chǎn)科。”白小林說:“這和婦產(chǎn)科有什么關(guān)系?”老醫(yī)生不再理他,回頭喊:“下一個,31號。”
白小林沒有辦法,只得背著麗麗出了內(nèi)科診室。一出來,白小芳就問:“哥,是什么病?”白小林說醫(yī)生叫去看婦產(chǎn)科,白小芳也納悶:“你聽錯了吧?”幾個人又回到掛號大廳,重新掛了婦產(chǎn)科。到了婦產(chǎn)科,看病的是個中年女醫(yī)生,態(tài)度挺和氣的。白小林把麗麗放到診床上,醫(yī)生就問:“怎么個情況?”麗麗說:“胃里作翻,想嘔。”醫(yī)生又問幾時來的月經(jīng),月經(jīng)有沒有規(guī)律,麗麗就紅了臉,對著白小林看,意思是要他回避。醫(yī)生笑著說:“看病嘛,害什么羞,他是你丈夫吧,沒什么聽不得的。”麗麗才說:“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來了。”醫(yī)生哦了一聲,說:“你到廁所解個小手,化驗一下。”白小林忙說:“醫(yī)生,她癱了,不能走。”醫(yī)生說:“還有其他的女家屬來嗎?”白小芳說:“我就是。”醫(yī)生說:“拿個便盆來,就在這里接好了。”白小林悄悄地對白小芳說:“對不起,小妹,剛結(jié)婚就讓你接屎接尿的。”說著走出來,反手把門掩上了。
一個鐘頭后,化驗單出來了,白小林一直守在化驗室門口,聽見喊麗麗的名字,急忙把單子接了過來,一溜小跑地回到婦產(chǎn)科診室,把單子遞給醫(yī)生。女醫(yī)生看了,帶著責備的口氣說:“你這個當丈夫的,對老婆不夠關(guān)心哩。”白小林一聽,心口咚咚地跳了起來,問:“醫(yī)生,嚴重嗎?”女醫(yī)生說:“嚴重什么,你愛人肚子沒病,是懷孕了。”白小林說:“什么?”醫(yī)生又說:“你愛人懷孕了。”白小林一下子愣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麗麗嚶嚶地哭了起來。醫(yī)生說:“懷孕是好事嘛,你哭什么?”麗麗繼續(xù)哭著,勸不住。醫(yī)生就對白小林說:“把你老婆背出去,女家屬留下來就行了。”
白小林蹲了下來,讓麗麗趴在自己背上,背著她下了樓。一路上,白小林覺得自己背上仿佛擱了一盆火,燒得背上發(fā)燙,麗麗腹部緊貼著他的背,仿佛感受到了她腹中的新生命在活活潑潑地跳動。
十三
回到家里,白小林開玩笑地對麗麗說:“行啊麗麗,一樣行樣樣都行了。”麗麗已經(jīng)不哭了,安靜地坐在藤椅上想著心事,聽見白小林的話,抬起頭說:“白小林,我要把孩子生下來。”白小林說:“小芳沒有把醫(yī)生的話告訴你?”醫(yī)生交代白小芳說,像麗麗這樣高位癱瘓的病人生育孩子很危險,說不定會把兩條命都搭進去。麗麗說:“告訴了,可是我想把孩子生下來,就是拼著死,也要把他生下來。”白小林不說話了。麗麗看著白小林又說,“就是我死了,也要當一次媽媽。白小林,我想過了,人誰個不死?把孩子生下來,我這輩子就沒白活了。”麗麗說著,眼里又淚光點點了。白小林覺得自己的心像要融化了似的,一把把麗麗抱在懷里……
沒多久,老中醫(yī)又來了一次,給麗麗把了脈,想了想,說:“脈象滑,如玉珠滾盆,主淤積,你這是喜脈,是有喜了哇。”白小林說:“老人家,您說得太準了,是有喜了,醫(yī)院都檢查過了的,搭幫您老的福氣。”老中醫(yī)呵呵地笑了起來,說:“恭喜恭喜,不過,像你媳婦這個樣子,生孩子是很危險的,要照護好啊。”又說,“有了身孕,有的穴位就不能扎銀針了,可能會影響治療。”麗麗說:“老爺爺,我知道,就是當一輩子癱子我也要把孩子生下來。”老人捋了一把白胡須,說:“天地造化,也和人事一樣,往往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會把人逼到死處的,慢慢會好起來的,孩子。不是我夸口,遇到我,也該你滿災(zāi)滿難了。只是,有些穴位不能扎針,恢復(fù)可能就要慢一點兒了。”
從醫(yī)院回來后,白小林掙的一點兒錢全部都花光了,新工作還沒有找到。麗麗身體虛弱,需要補充營養(yǎng)。曉得麗麗懷孕后,白小林到書店里買了幾本《育兒須知》之類的書籍。知道懷孕期間要加強營養(yǎng),白小林就到當鋪把荷香給他的呼機當了,買了一只雞和幾斤蘋果香蕉回來。麗麗問:“發(fā)工資啦?”白小林笑笑,說:“發(fā)啦,還有一點兒福利。”麗麗惡心,吃不下東西,白小林就鼓勵她說:“就當吃藥好了,藥不好吃,可拼了命也要吃。”麗麗就使勁兒吃,吃得眼淚都出來了。吃飽了,麗麗就安靜地坐在藤椅上,雙手護著肚子,由白小林替她按摩。麗麗就像做總結(jié)似地說:“白小林,你還是個好丈夫。”
接下來的日子,白小林變著法兒把家里的東西都當?shù)貌畈欢嗔耍ぷ鬟€是沒有找到,白小林就想再到荷香那兒去干送水工。白小林想這次去再也不能和荷香做越軌的事了,他得對得起麗麗,也得對得起荷香。白小林這么想著,就去了荷香的店。荷香一看見他就說:“白小林,你死到哪兒去了,好像是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我怎么呼你也不回機。”白小林笑笑,說:“家里有事兒。”荷香就問:“呼機呢?”白小林說:“丟了。”荷香說:“白小林,你在我面前撒什么謊?老實說,呼機哪兒去了?”白小林這才說了真話:“我老婆懷孕了,沒有錢,我就把呼機給當了。”荷香說:“我說呢,難怪怎么呼你都不回機。”白小林說:“你找我做什么?”荷香說:“當然是有事才找你。”接下來荷香告訴白小林,她丈夫其實沒有死,原來是一個單位的出納,拐了單位的十來萬塊錢和情婦私奔去了南方,那情婦在南方又傍上了新大款,把錢拐走了。她丈夫在南方活不下去,前段日子回來投了案,現(xiàn)在看守所關(guān)著,可能要判個十年八年的。白小林問:“你呢,打算怎么辦?”荷香說:“怎么辦?我就是找你討個主意的,你好歹是個男人,總要比我有見識。”白小林就問:“你們離婚了嗎?”“當初要是正兒八經(jīng)離了婚,我也不管他了。”白小林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荷香,何況你們還有孩子。”荷香說:“還是你的話對我的心思。白小林,大家都勸我趁這個機會把婚離了,只有你這么勸我。我還是想救他一把,以前他做得不是,那是以前。好歹我們是多年的夫妻,何況,我也讓他做了那么多次烏龜……”說到這里,荷香笑了起來,“你狗日的不也上過我的床么?”白小林紅了臉,說:“說這些做什么?你究竟打算怎么辦?”荷香說:“我想慢慢地替那死鬼把債還了,爭取少判幾年,等他出來我們好好地過日子,讓我那孩子有個爹。”白小林說:“這就對了。”
接下來荷香就說,自己要照顧孩子和看守所里的丈夫,店里的事顧不上了。要找個人接著,想來想去只有白小林。荷香說:“這個店看著不起眼,其實一個月幾千塊錢也是穩(wěn)賺。你守著它,總比到處打工強。”白小林說:“我沒本錢接的。”荷香說:“我知道你沒錢,你守著,算是我們倆合伙兒,得利大家均分。”吃晚飯的時候,白小林對荷香說:“荷香,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荷香說:“你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會講話了,有話就講,有屁就放。”白小林說:“我們以前的事就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如今你老公回來了,麗麗也有了身孕,我們還是要好好過日子。”荷香臉紅了一下,說:“這話該我對你講。”
離別的時候,兩人都有點兒傷感。
第二天,荷香把進貨渠道、經(jīng)營的方法都對白小林講了,最后說:“白小林,以后我就不常來了,你要把店看好。”說完就走了。白小林坐了一會兒,大貓二貓兩人從鄉(xiāng)里騎車來了,對白小林喊一聲老板,白小林說:“你們都知道啦?”大貓說:“還能不知道,荷香都對我們說了。”白小林就覺得荷香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其實還是女人心,想得挺細的。
八個月后,麗麗臨產(chǎn)了。白小林和大貓二貓把她送到了醫(yī)院,在門診室等候的時候,白小林說:“麗麗,我們是第幾次來醫(yī)院了?”麗麗說:“第三次。”白小林說:“只有這次感覺不同,麗麗。”麗麗說:“我也是。”檢查完后,麗麗被安排進了候產(chǎn)病房,醫(yī)生說像麗麗這種情況,要施行剖腹產(chǎn)。
麗麗躺在病床上,白小林小心地撫摸著麗麗隆得高高的肚子,掌心感覺到嬰兒在子宮中有力地踢騰,心里像被一把茅尖掃過,柔柔的,癢酥酥的。麗麗說:“白小林,我感覺到把孩子生下來,我就可以站起來了。”白小林說:“我也這樣想。”
第二天晚上,麗麗的腹部開始有規(guī)律地陣痛,一陣比一陣緊。白小林連忙去叫醫(yī)生,幾個護士推著手術(shù)車走了進來,小心地把麗麗抬上車,推了出去。過道里,燈光有點兒暗。白小林握著麗麗的手,跟在手術(shù)車的旁邊,朝著走廊盡頭的手術(shù)室走去。這一層都是婦產(chǎn)科病房,從走廊里可以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和母親們迷迷糊糊的哼哼聲。白小林下意識地走著,目光和麗麗的目光緊緊地焊接在一起。
“白小林,等著我。”麗麗說,白小林點了點頭,更緊地把她的手握住了。在手術(shù)室的門前,白小林被醫(yī)生擋了下來,手術(shù)室的大門無聲地打開了,日光燈柔和的光從門中一下迸射出來,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切。那一刻,白小林覺得整個世界的大門都向他敞開了。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