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銀河出版社新近推出一套繁體字中英文對照《中外現代詩名家集萃》,十分精美。我有幸得到何來先生寄贈的一冊《何來短詩選》,一見之下,愛不釋手,忍不住記下幾則讀書心得,愿與眾詩友共勉。
《何來短詩選》共計收入先生近年創作的精萃短章23首,其中《觀滄海》系由短章9則聯綴而成,因此,實際上可稱之為“短詩”的僅22首。這些詩大多是詩人近年走南闖北,跋山涉水的行吟之作。是靈光乍現,厚積薄發?還是順其自然,信手采擷?不得而知。但正由于行吟詩題材的司空見慣,無形中增加了詩人發現和創造的難度。有感于先生知難而行的勇氣,筆者對諸多詩章反復吟詠之余,覺得在以下幾個方面的探索極為有益。
一是循著事物獨有的特征,勾勒蘊含深意的場景,寄托普遍的悲憫情懷。以《水鎮》為例,第一節寫水:“水以母性的柔韌/洗滌著這個小鎮/玲瓏的橋 馬桶/船埠 每塊石砧/”,首句定了全詩抒情的基調,接上點破黑與白的辯證關系:“黑是洗出來的黑/白是洗出來的白/苦楝和榕樹/把水舉向高空/在向人們不斷示意/應該對水這樣頂禮”。如此寫水,自然提升了意境。第二節借屋上的瓦寫青苔,其實是感嘆世事滄桑——歲月一如逝水,又回到水的柔韌。先寫水之柔,再寫水之韌,皆有鮮明的形象和獨特的意境,令人一讀之下,便再也忘不掉水鎮了。再看《黃昏的教堂》:“或許 左邊這條路/走到盡頭就是產房/或許 右邊那條路/走到盡頭就是墓地”,一開篇即將教堂與人的生死存亡連在一起,直奔主題。“看那金色的云/莫非是凝固在天空的鐘聲/驚起的鳥雀/就像尋找歸途的靈魂/散亂而神秘”,繼而由金色的云聯想到鐘聲和靈魂,點出教堂之神秘。第二節:“教堂的尖頂/因此指向天堂/仍然閃閃發亮/而那些幽暗的樹陰/深深籠罩著/匆匆前往祈禱的/富人/和窮人”。尖頂閃亮,天堂誘人,而樹陰下展現的,依舊是俗世為生存奔走的人群。作為旁觀者,詩人的清醒所飽含的憂患意識令人心動。而詩題選擇黃昏切入,亦可看出作者構思的匠心獨運。能將教堂寫得如此平實又啟人深思,實屬不易。我們從短詩意象的鮮明、貼切,意境與題旨的自然吻合,不難看出詩人捕捉事物本質特征,勾勒獨具深意場景的功力。
二是于司空見慣的事物,注重獨具慧眼的發現與創造。這方面的代表作有《在老街區》等。“我在尋找/已經從牧歌里失傳的/那把寶石鑲嵌的藏刀//我在發現/仍然長在一株古樟木里的/那尊樸拙無華的木雕//我在急于撫摸/仍然藏在礦石深處的/那件玲瓏剔透的銀器//而我想捧回的牛頭骨/它還在那曲的草地上/咀嚼著青青的牧草”,先是在傳說中尋找,接下來在現實中尋找;于不動聲色中追尋“未來的歷史”,骨子里其實是在叩問人的良知,鞭撻現實中貪得無厭熟視無睹和優雅的殘忍!借一具“未來的牛頭骨”與現實中的巨大反差叩問人的良知,無疑是詩人獨特的發現,也是別具匠心的創造與貢獻。《獨木橋》有異曲同工之妙。詩人著眼一座古老的橋,馳騁想像與聯想,靜中有動,動中有靜,于古老中捕捉鮮活和靈動,于現實中發掘新意與美感,不能不令人耳目一新:“哦 多么崇高的發明/你看 從古到今/每一個過橋的人/都在同樣的驚險里/獲取驕傲和開心”。一件新聞作品的成功與否,往往與記者的政治和新聞敏感不無關系。而一首詩作的誕生,則取決于詩人獨具慧眼的發現。沒有詩意的感知和發現,何談詩味的捕捉,詩境的營造?“汝果要學詩,功夫在詩外”。看來,凡有志于詩者,這“詩外功夫”是委實小覷不得的!
三是詩歌語言的樸實無華與多種寫作和修辭手法的交錯運用,增強了作品的質感和張力。詩歌是語言的藝術,短詩是語言的杰作。除早期詩作《烽火臺抒情》等篇章呈現激昂豪放的風格,先生中年后的詩作大多趨于沉靜,描述從容不迫,語言平實,不事雕琢。這與其說是審美觀念由絢爛歸于平淡,不如說是詩人性情與人格的自然流露。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歷的增加,詩人越來越感到深入淺出的不易,“形式上(語言上)盡可能平易些,內容上盡可能深長些,倒是自己所努力的……精神上放松了,自在了,說不定反倒會寫出點好東西”。先生在一封信函中吐露的心聲,無疑是由衷之言,經驗之談。然而,語言的平實往往容易流于庸常和呆板,為此,詩人的一支神來之筆,常常翱翔于想像與聯想的廣闊天地,并充分運用象征手法和比喻、借代、比擬、設問等多種修辭手法,使意象的捕捉和意境的營造得心應手,相得益彰,無形中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除了前文提到的佳作,《河岸的挖泥船》、《葉蓋特的磨坊》、《蒙特的街燈》、《修剪中的草坪》、《我看見的挖土機》和《因為遙遠》等,均屬含蓄慰藉之作。乍看似乎信手拈來,實則用心良苦。顯然,詩人在構思上也沒少花氣力。
一本薄薄的詩集,仿佛天街閑游,妙手偶得,卻讓讀者一冊在手,興味盎然,足見詩人追求的不易和作品格調的渾樸不雕,這是讀者的幸運,也是詩人天賜的緣分。
責任編輯 辛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