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落日下的播種者》
神秘的落日,像一顆
神秘的種子,正越過播種者沉重的頭頂
沿著他親切的手勢,向大地的
每一處,蒼茫地降落
我知道饑餓,帶著凡高
虛度阿爾的黃昏
就在他想像食物的過程中
極其詩意地發現,人類最完美的播種時間
不在早晨,也不在正午
而是在天空,收斂光芒的
黃昏氣氛里。有落日熟悉地引領
所有種子,都會隱秘地
進入大地的胴體
那位農夫,那位一心穿過
一棵大樹的農夫
挪步在胎動的泥土里,多么像落日帶來的
一幅剪影。他對種子的
信仰,讓舉世注目
他也像牲口一樣,在土地最迷人的
黃昏里,被光芒沐浴
或雕琢成一種
神化的落日
而我看見,真正的種子
應該是這位身穿黑衣的農夫呵,他沒有
一句語言,他被落日
蒼茫地播種著
讀《搖搖籃的婦女》
不純粹有色彩,流過來
也有瓦格納、柏遼茲能夠安慰世界的音樂
從母親不停祈禱著,顯出濕暖的
手上,幸福地流過來
我能想像的,畫面以外
被黃金一樣的繩子,拉著的搖籃里的嬰兒
脫離母體,被一種更加寬厚的
母體,在陽光下滋養著
愛心的強烈,或許善意地傷害了
母親的美麗:她臉上那份
燦爛的笑容呢?不應該有的
憂郁,讓一位平民更懂得
生命的高貴
回到故鄉,在追思
親人的過程中,我流淚讀過
這幅畫呵。坐在母親留下的小屋里
我想那個躺在搖籃里的嬰兒,不會是別人
那雙抓住黃金一樣的繩子的手
也熟悉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她的指尖,也有安慰我的
音樂,幸福地流過來
我多想放飛靈魂
到阿爾去,去問問
割掉耳朵后的凡高,我們最平凡的生活中
同樣需要圣母?孤獨讓他
一心想回到:搖籃時代
讀《雷伊醫生像》
悲劇終于發生了
這是瘋狂的向日葵,圍繞著阿爾的田野
燃燒出的悲劇?是烏鴉飛過麥田時
叫出的悲劇?只有他失去的
那只耳朵知道
雷伊醫生,第一次遇見
割掉自己耳朵的人
他滿臉的驚懼,在后來的畫像中
被保存得如此真實。他看見了向日葵的血液
還有麥田的血液,如何從凡高的耳根
涌流出來。他詩意地聽到
阿爾的血液,在一位畫家的
身體里悲鳴
凡高知道自己病了
因為貧窮和孤獨,在他身上
停留得太久了。他要加快閱讀世界的形象
這只需要眼睛,但他害怕
耳朵的干擾,于是發生了
連雷伊醫生,也不愿看到的悲劇
在凡高的臉上,他拿起手術刀
像要精心地修復,一幅
破損的畫面
我很愛雷伊醫生的
那雙眼睛,它像鑲嵌在中國戲劇的臉譜上
它能清晰地透視出,凡高或我們
身上的病灶
讀《吸煙斗的人》
為繪畫而生的人
一切悲劇,都阻擋不住你
在顏色和畫布之間,涂抹思想深處的傷口
我茫然的眼睛,被你為自己
布置的,背景刺疼
煙斗要燃燒,血液
也要燃燒,你用一個夏天刻畫的黃房子里
親愛的高更,像另一只耳朵
被時間強悍地割掉了。剩下來
只有你一個,在這里獻身
阿爾的神話,在你殘缺的
身體里孕育。你太平靜的心態
倒把一種巨大的傷痛,安放在一個閱讀者
膚淺的心里。我不敢承認
我很懂你
但我突然看見,你一生中
最絕望的狂歡,從這幅色彩熱烈的畫面上
冉冉升起。你煙斗里的煙
不懼身后的浮躁。我也看見
你最后的威力,被你的煙斗點燃
我要說,《吸煙斗的人》
是神通過你,把一幅重要的杰作
留傳到人世。凡高呵你沉穩地坐在畫面上
不只吸著煙斗,也吸著
這個世界,帶給你的傷痛
讀《阿爾的果樹園》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不應該散發出,一種彌漫在阿爾身邊的
淡淡的憂傷
此時的凡高,你帶傷的
身子,就是一棵虬曲的桃樹
多少結實的枝桿,已經被時間鋸掉在
季節轉換出的場景。橘紅色的
切口,切開一個沒有的
愛情,種下的悲涼
春天在凡高心中
少有這樣的冷聲調呵,我想阿爾的桃花
應該和中國的一樣,灼灼其姿
不只是詩經里的感覺。阿爾春天的
那些真實的桃花,已經開不出
凡高原先的心情
而那些火焰一樣
沿著樹枝,驅趕桃花的藍色
一定帶著生命的不祥。凡高呵
阿爾曾經很明媚的果樹園,躲在你的畫里
為你哭泣。那些相映過
人面的桃花,也為你病了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瘋了一半的凡高,畫完視角里真實的
果樹園,就要告別阿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