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道傷痕都有記憶

當初念書識字對于我是件很快樂的事，所以，每次考試我都名列前茅。孩子式的爭強好勝又促使我各項活動都積極參加并且總是爭取做得最好。我還主動承擔了冬天為班級生爐子的任務。那幾年的冬天，在灑滿月光的寒冷的早晨，總有一個小女孩在雪地上踽踽獨行，那便是我。而每當我將凍得無法伸直的通紅的雙手放在漸燃漸旺的爐火上取暖時，我們的班長便適時地出現了。她總是用她那白白胖胖的小手從容地從我的書包里取出作業本，舒舒服服地坐在爐火邊抄完。等老師快來的時候，她便煞有介事地往爐子里添柴或拎著掃帚在原本已被打掃干凈的地面上掃來掃去。這樣，幾乎每次她都會得到老師一番長篇贊揚，當然，老師總不會忘記以這樣的句式結尾：在她的帶領下，咱們班的同學都表現得很不錯，比如王亞玲同學。希望大家能以班長為榜樣……那時，只知道朝著她的樣子去努力，以至于她讀“木”字的時候有著極重的鼻音，我都極力模仿。按道理，以我的表現是最有資格得“三好學生”獎的，可每次這項對我來說散發著耀眼光芒的桂冠都會戴在女班長的頭上。而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得個“紅花少年”。每個新學期開學式上公布“三好生”獲獎名單時都是我最難過的時候，那種失望的感覺，讓我至今想起仍恍如昨日。

于是這樣了許多年。直到后來多病的女老師休了病假。新來的班主任通過公正的投票選舉評選“三好生”，我才以遙遙領先的票數贏得了這個我渴望了多年的稱號。然而，我卻在新學期開學之前轉學了。沒能在那所啟蒙學校親自聽到自己的名字在渴望已久的那份名單上被公布，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樁憾事。

轉學后我陸續從許多舊同學或家長口中得知，那個班長的媽媽是商店的售貨員(那個時候，許多東西供不應求，要憑票供應的。所以售貨員是份極好的職業)。多病的女老師常從她那里得到別人買不到的時興布料、肥瘦適中的豬肉和搶手的新鮮魚。物質有時是可以左右人的靈魂的。

我清楚地記得當我終于明白我多年的辛苦付出都是徒勞時那種被愚弄的感覺。我恨女老師，恨班長，恨自己的媽媽不是售貨員。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極度討厭所有念“木”字有很重鼻音的人。這件事情使我不再覺得學校是塊樂土，念書也不再是樂事，只不過是用來獲得榮譽的一種手段罷了。所以，當后來我取得了一點小小的成績，自以為已經很受人注目和禮遇了，同時，忿悶的心情，也日漸平靜的時候，我便失去了讀書的興趣。雖然那之后我遇到了許多的好老師，而且，與我成長中所經受的許多挫折相比，這實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幾年的經歷卻已在我心中長成了結痂的傷痕，無法輕易抹去。

如今，我亦為人師，又想起了這段往事。記下它，是希望它能提醒我在從教的道路上不被物欲所左右，做一名誠實正直的師長，塑造學生健康純潔的靈魂。

劉名遠薦 毛麗娜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