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春節,母親托人捎信給在礦山工作的我,說她在鄉下高價買到十斤羊肉,決定親自送來,要我去接站。當時國家正值困難時期。人們的生活必需品特別是肉類異常匱乏。而妻子卻在此時懷上了雙胞胎,由于營養不良,雙腳出現浮腫,我寫信告訴父母妻子懷孕的消息后,母親雖然知道火車上不準帶肉類,仍然甘冒投機倒把的罪名毅然來礦。
母親從老家到礦區必須在徐州轉車,徐州是個大站,站內外都有人檢查,是極難過關的,可此時想寫信勸阻已來不及。接站那天,我侍候雙腳浮腫的妻子睡下,頂著寒風憂心忡忡地走向車站,母親能否平安來礦?那沉甸甸的十斤羊肉會不會引起的更大的風波?我的內心越來越不安。
出口處人頭攢動,火車到站了。接站的人都憑著微弱的燈光來辨認要接的人,我急忙擠了上去。無論如何,先接到母親要緊。母親總算出現了,我忙迎上去。一年未見她又蒼老了許多。過去挺直的腰板有些駝了,歲月的風霜更是在她臉上刻畫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我接過她提的竹籃,竹籃里用毛巾蓋著的是兩雙新布鞋和一卷烙的餅。只是,那羊肉?……只要母親平安就好了。
回家的路上,母親的精神特別好,有說有笑,惟獨不提羊肉的事。走進家門已是深夜,在家苦等的妻子猛地坐起,母親趕忙去扶,說:“孩子,別起來,小心身子。”她用毛巾擦了擦額上的汗,就伸手向胳肢窩處去解大襟棉襖的扣子。
我想老人家一定是想休息了,她實在太累了。為了趕火車,她頭天夜里就要到候車室坐等,在徐州轉車就更難了,她不識字,要向人不停地詢問。每次來礦都是艱難的歷程,這次更加如此。我收拾好她睡的床鋪,拉開被子說:“娘,你歇著吧,有話明天再說。”誰知母親搖了搖頭,脫去身上的棉襖,露出了腰間扎的很緊的繩子,她把繩子解開,又從背上拿過一塊用白布包著的厚厚的包裹,顫顫巍巍地將那包裹放在案板上,攤平,展開,我和妻子都愣住了:是羊肉!這十斤羊肉伏在母親寬寬的背上,在春寒料峭的三月,歷時一晝夜,行程二百里,母親為此弓腰駝背,步履蹣跚。妻子抓住母親的手,哽咽著說:“娘,太難為你了……”
誠實一生的母親,頭一次偽裝著為我捎來了溫胃滋補的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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