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獸
李可菲的英文名字叫“coffee”,雖然并不對這個英文名有多少的敏感,可她原則性地愛上了咖啡色,愛上了咖啡香,只是不愛喝咖啡,因為咖啡太苦澀了。
她所在的學校是全區(qū)出名的“亂校”,學生們的腦袋里從來沒有閃現(xiàn)過“學業(yè)”一詞。他們最喜歡做的事是拉幫結伙成立小幫派,并且為自己的幫派起一些上口的名號。比如李可菲加入的那個幫派名日“果真幫”,因為老大是個叫顧真的胖女生——說話不帶表情的那種。
一個幫派自有其最敵對的幫派,果真幫的最大敵手是“黑烏幫”。黑烏幫以男生居多,女生們常暗地稱他們是“歪瓜裂棗的組合”。
兩個所謂幫派之所以敵對是因為某次學生自行舉辦的“啤酒大賽”上,黑鳥幫老大“胡子”敗在了果真幫代表李可菲的酒量之下。
傳說校內入駐新生一名,帥得空前絕后,各幫派女生無不垂涎欲滴。李可菲聽聞此帥哥叫作“何能翔”時忽然覺得有點耳熟,最后發(fā)現(xiàn)此人落坐于自己班,李可菲瞥了他好幾眼,發(fā)現(xiàn)也并非帥到哪里去,如果男與女之間的容貌可以比較的話,他與李可菲就算是持平了。況且他的額頭右角有抹疤,雖然很淡,也足以破相了。
而旁觀者都是以另一種態(tài)度來審視何能翔的,他們都遺憾地以為終有一天他會屬于李可菲——在美女配帥哥的定論之下。然而事情是殘酷而蹊蹺的,何能翔不僅加入黑烏幫,而且立刻因其好酒量而博得了胡子老大的欣賞,在第n界的啤酒大賽上,李可菲終于敗北。
那天的比賽是在一個露天的大排檔舉行的,經(jīng)過的人都知道這些是哪所學校的學生,只能報以搖頭嘆息,他們稱這些酩酊大醉的孩子們“小野獸”。
弟弟
何能翔的壞出乎大眾的想象,他最擅長抓住別人的弱點。比如說將惡心的毛蟲放進年輕旦小的女老師茶杯里。比如說猛地佯裝摔跤將戴假發(fā)的老師撲倒,叫他露出那光頭頂。比如說沖著脾氣倔強的李可菲豎起中指惡心她。李可菲則喜歡做打槍的手勢,可惜何能翔并不會像電視鏡頭里的人物那樣倒在血泊之中,限得她牙根癢癢。
那天回家時路過從前住過的小弄堂,瞧見了少有的熱鬧。她拐進去瞅瞅,原來是位老人的喪事。在李可菲六歲時的記憶里,老人已有八十多歲了,常扁著漏風的嘴用老上海話叫李可菲的名字——Wukufi
回憶了一下,李可菲就回家了。媽媽不在家,家里安靜得就快要凍結起來。
wukufi?這個名字一下子跳進了李可菲安靜的耳朵。上海話里的“李”是不該念“wu”的,她隱約看見一個六歲大的小羊角辮;中著一個八十多歲的耳背的老人家大聲喊:“我改名字了呀!叫李可菲了呀”
而除了這個耳背的老人之外,所有認識這個小羊角辮的人都開始李可菲李可菲地叫她,叫得她完全忘記了最初的名字,似乎是——何可菲。
小羊角辮問漂亮的媽媽:弟弟呢?
爸爸把他賣了——媽媽的回答。
她哭了又哭,說不會再怪弟弟把皮球蟲放在自己被子里了呀,媽媽說賣了就是賣了,而且媽媽順便也把爸爸賣了。
原來你沒有爸爸
李可菲最感意外的是直都態(tài)度傲然的胡子竟然會在圣誕那天塞給自己大把的鮮花,全班嘩然,李可菲跑了。不是傲慢也不是羞澀,只是像個不知道什么是肌肉的木頭人一下被藍仙子化作人類之后的不知所措。他們是小野獸,不懂得感情。
胡子——全年級胡子長得最有型的男生,原來也只是個唇邊絨毛比較僵硬的小孩罷了,說起話來咄咄逼人,偶爾也會口吃。
她頭腦清醒后回到教室就聞到陣陣冷酷的氣息,“李可菲!”何能翔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可是站起來之后就沒有再說話,倒是周圍的家伙先開口嚷嚷起來——
你當我們老大真喜歡你嗎?!
你看你瘦得就好像白骨精似的
你看你還長了“豆子”呢。
你這個沒爸爸管教的
李可菲踹了那個說最后 句話的人。
“李可菲你這個沒爸爸管教的!”沉默很久的何能翔叫了起來,就像擁有了抓到別人弱點之后貫的快樂,他站到最前面喊,“原來你沒爸!”
李可菲想要再抬腳,卻不小心晃了 下,像只弱不禁風的小鶴。跌倒時全班都在笑,從來不哭的小妞哭了。
你敢欺負我?!
李可菲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屁股有點痛,摔得不輕,哭過的鼻子,有種奇怪的嗅覺。
媽媽又不知去向,世界是安靜的。
她照了照鏡子,漂亮的臉蛋,像媽媽一樣,只是如他們所說額頭上冒出了兩顆青春痘,用手擠了一下,就滲出了鮮紅一滴,她撕了張創(chuàng)可貼拍在腦門上,看起來有一點酷。
邦迪牌創(chuàng)可貼是必備的,她總是受傷。藥箱很老了,底下墊了幾年前的報紙,黃黃舊舊的。起身時她將藥箱打翻了,轟的一聲全倒了出來,雪花般的創(chuàng)可貼、打翻了的藥水瓶、零星的棉簽……還有一張夾在報紙里的卡片,同樣黃黃舊舊的,卻也有些別的色彩在上面。
這是一張幼兒園時邦迪公司贈送的新年卡片,上面還有一只大蘋果,原本是黑白的,后來被填了色,歪歪扭扭的筆跡,把本該光溜溜的蘋果涂得有棱有角。底下幾乎全是廣告,只留下了塊地方給小孩子們寫祝福,這張卡片上就寫著:祝何可菲新年快樂——幼稚的字體里還有莫名的錯別字,署名——何能翔。
如果沒記錯的話,世界的某個角落也該有著一張相同的卡片,寫著:祝何能翔新年快樂,署名——何可菲。
大家都說李可菲喜歡上了何能翔,因為那天她沒有一腳踹上去,而且之后她不再要與何能翔比拼酒量,于是何能翔每每見到李可菲更得意了。
其實她只是猛然記得很久以前那小家伙在看見了一把落了小火星的煙火棒突然燃燒起來時,以為那是電影鏡頭里的爆炸情景,猛地撲倒了李可菲,結果卻是個不小心把小腦門磕在水泥地上,額頭右角留下抹淡淡的疤。
她應該是想念他的,只是想了這么多年之后不小心就忘記了。
回家時背后躲躲閃閃的人影跟了她一路,回頭就不見。“你出來吧!”她喊。他就出來了,倚在墻上裝酷,灰毛衣外居然套著單薄的白襯衫,一根紅色領巾顯然是忘了卸下來,把領口勒得緊緊的。
“為什么跟蹤我!”
他聳了聳肩玩世不恭地回答: “是不知道怎么警告你不要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李可菲邊走邊說。
“那就好’喜歡我們老大吧!”
李可菲看著眼前這張臉,沒來由想摸摸那額頭上的疤痕,可是最后還是著了魔似的吵起架。他就那樣用食指直指著她貼邦迪的腦門,說:“你這個沒爸管教的,等著吧,我會讓你滿腦袋貼邦迪的!”
直以來只是本能地產生“爸爸”被提及后的憤怒悲傷和無助,她揪住了他的衣領:“我是你姐姐!你敢欺負我?! ”
我的爸爸屬于了你,你還指望他來管教我?
這是誰的家
胡子就像所有表白失敗后的受傷者一樣對李可菲能躲則躲,而所有黑烏幫成員都不遺余力“鄙視著”李可菲。另外還要除了個人——何能翔,他失蹤幾天了。
一個下雨天,小野獸們都莫名安靜下來,黑漆漆的宙外,一個腦袋探進來,滄桑而英俊,小孩們都在猜測這是誰的家長送傘來了。
“像梁朝偉喔”一個人叫起來,其他人就都感嘆起來。
老師將他一直帶到了何能翔的座位,他彎下身來將桌肚里所有東西清理了出來,裝進一個大袋子,然后在走廊里與老師談了一會兒。他看起來是溫柔的,一直無奈地笑,轉身離開時看到了趴在門口的李可菲,目光觸碰的兩秒,他皺了皺眉頭,然后陌生地笑笑,離開了。
這就是我的爸爸啊——李可菲想著,心臟就好像被踩扁了那樣壓抑,想想那消失在雨里的脊背,寬廣高大又似乎很柔軟,如果可以趴在上面直到睡著,那定非常美好。
第二天何能翔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對了,他是跛著腳進來的,什么言語都沒有,不是睡覺就是發(fā)呆。放學后他最后一個離開,扶著墻走下樓去,一張表情復雜的臉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好奇,憐愛,還是嘲笑’李可菲一把抓牢他胳膊: “你怎么瘸了?”
“要你管 。他又跌又撞地下了幾級樓梯,猛然停步抬起頭背對著李可菲,沉沉地說:“我要去你家。”
何能翔看到桌上擺的照片,問,“這是誰,”
“我媽媽。”李可菲邊到處找著男式拖鞋邊回答,話出口才想到是否該說“你和我的媽媽”。
何能翔不等李可菲找到拖鞋就踩著涼瓊的地板走進里屋將門一扇一扇推開,“這是你房間?”說著走了進去,肆意擺弄著李可菲桌上的東西。
“我燒晚飯給你吃好嗎?”
“你房間真夠大啊!”
“要吃什么呢……我只會燒蔬菜怎么辦呢。”
“這是什么玩意兒……“他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只是每次抬起某樣東西來看都會動作粗魯?shù)財[放回去,發(fā)出“砰砰”的聲響。
“你出來吃飯吧。”她在客廳喊,于是他跛著腳出來了。
往嘴里塞了一口飯,他立刻吐了出來,“呸呸”噴得滿桌都是飯粒: “這是什么飯?!”說完將碗丟在了玻璃臺面上,起身環(huán)顧客廳。他用手指甲剔著牙齒,在窗簾上抹了兩三下。這些無禮動作是以摔破東西而告終的,他在那里愣了一下,腳下是一個漂亮女人的照片,覆蓋著碎得像拼圖的玻璃。他聽到一聲忍無可忍的叫喊:“你今天是專門來搞破壞的嗎?”你把這里當什么地方了?你家嗎?
“我怎么會把這里當我家呢?”他語氣穩(wěn)穩(wěn)地懸在一根水平線上,沒有波動,穩(wěn)穩(wěn)地走出這個家,關門那剎帶起了本世紀最強的陣颶風。
媽媽會幸福
人類都看出來何能翔恨死李可菲了,原因應該是他不喜歡她而希望她喜歡胡子——沒錯,應該是這樣的——他們很肯定。胡子悄悄說-“兄弟,沒事兒,不用為了我和她較勁。”何能翔就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下雨天,天黑很早。有很多記得自己孩子的家長送傘來,胡子的爸爸果然按時出現(xiàn),就好像以往的每次下雨天。
胡子的爸爸就是長大后胡子的模樣,但他的胡子看起來成熟多了。胡子的爸爸有些駝背,無奈地聽老師講胡子的事情。濕漉漉的空氣里,老師對他說: “下周一請您務必參加家長會啊。”胡子爸爸的背壓得更低了,父子兩人一起回家。人類發(fā)現(xiàn),胡子走在他爸爸身邊,怎么看都不像昔日的老大。
家長會對于李可菲而言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因為她的媽媽是所有媽媽中最年輕最漂亮的。媽媽總會將頭發(fā)扎得高高的,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搭配很隨意的運動衣牛仔褲和帆布鞋。依照她的個性,若是能從一輛帥氣的轎車里鉆出來然后抬起高貴的下巴,那會更得意。
何能翔。何能翔。何能翔。連喊三次他才回過腦袋來。
“家長會,你的,爸爸……會來嗎?”
他頓了很久,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我,何能翔,從來不需要有人為我開家長會!”然后就走了,還是一腳高一腳低,似乎永遠好不了了。
“你的腳,到底怎么了?”她狠狠追了上去。
他越走越快,越快越不穩(wěn),再被她拉扯一把,整個跌倒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李可菲想要攙扶把卻被惡狠狠推開了,他說:“我討厭女人,你滾開點!”
回到家,出乎意料的,她看到了媽媽脫得歪歪扭扭的鞋子,證明她今天終于回家了。
她推進房門想報告家長會的事,卻看到個爛醉如泥的女人躺在滿地的空酒瓶間。
“你怎么了?”李可菲的語氣有些累有些責怪,結果那個脆弱的母親一把抱住瘦弱的李可菲,帶著滿身酒氣,李可菲第一次覺得這種昧道很難聞。
“你怎么了呀。”疑問句用了陳述句的語氣。
“為什么哭呀。”
“你不說,那我去幫你做飯?。”
她只是哭,緊緊抱牢李可菲,仿佛用盡了這一輩子的氣力:“對不起……明天開始……我不能……再和你住在一起了……”
李可菲平靜得出奇,原本垂下的雙臂輕輕地抱住了媽媽,柔柔說:“乖,不哭了噢,明天就要嫁人了,哭成大花臉像什么呢。”
“其實,媽媽在,和媽媽不在,對我來說,都一樣的。”
“媽媽一定會很幸福的。”
“我也會。”
家長會一人缺席
這一次家長會,孩子們除了期待看到李可菲漂亮的媽媽、和胡子長得幾乎一樣的胡子爸爸,還期待看到長著明星臉的何能翔的爸爸。結果他們失望了,因為期待的三個人之中有兩個人都沒有出現(xiàn)。
下午三點,家長們陸續(xù)到來,坐到了孩子的座位上,教室里異常熱鬧。李可菲慢吞吞理書包,有一種想要填充這個空缺的念頭,因為她完全可以成為自己的家長。她最后離開時教室已經(jīng)滿了——除了那兩個孤獨的空座。
踏出門正好看到何能翔從操場走過,頭發(fā)凌亂,衣著凌亂。 路都有個女生團體跟隨著竊竊私語,他猛然一個回轉,大吼:“滾遠點!”
李可菲大步流星趕上去拍他的肩,他一臉不耐煩:“今天我不會摔了,你可沒好戲看了。”
“為什么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接下來一幕像是演戲,何能翔故意與所有旁觀者一樣將李可菲當成一個苦苦追求帥哥的小女生,扯開嗓子大喊: “你不要再煩我了說了不喜歡你!”隨后從那集體掉了下巴的女生團體中抓出了個來摟在懷里喊:“看吧,這是我女朋友。”
只能說他裝傻裝得很有技巧,可惜的就是讓李可菲看到了他像機器人一樣僵硬的胳膊,環(huán)著那個受寵若驚的女生。
回到家才知道今天為什么會這么冷,因為媽媽離開了。
接到果真幫掌門人顧真的電話,她說:“這次家長會就你媽媽缺席了噢。老師叫我打電話給你,這次家長會很重要。”
“是么?”她沒精打采問,突然腦袋好像一下子通了電流, “只有我媽媽缺席嗎?”
“是啊,坐得滿滿當當!除了你的位子!”
李可菲往脖子纏了一條圍巾就出門了,一路往學校猛趕,然后喘著粗氣躲在門邊,同樣等在教室外頭的顧真睜大了眼睛問“怎么是你來?”
“我,我來,我來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找不到你媽媽嗎?”
“是啊。”她回答得心不在焉的,想借著某個機會往教室里看一眼,然而門是關著的,窗是關著的,而且是該死的毛玻璃。
偶然注意到舉止忐忑的顧真,發(fā)現(xiàn)今天的她完全一反常態(tài)。
“你為什么不回家?”
她抬起圓圓的臉來,臉上有未曾出現(xiàn)過的緊張表情。說:“我等爸爸。”
“你爸爸?”顧真的爸爸,就同李可菲的爸爸一樣是個朦朧得沒有了色彩的人物。
“這次的家長會,是爸爸來替我開。爸爸昨天回家了。”
傳說顧真的爸爸是個拋妻棄女的男人,現(xiàn)在如果有人要問他有什么理由被饒恕,也許就是女兒的原諒——既然她稱他“爸爸”。
教室門突然打開了,家長們多數(shù)穿著黑灰色,蜂擁而出就好像一股黑色的潮流。李可菲徘徊著,眼睛越是刻意要找什么就越是繚亂,不一會的時間,人流消失在學校的樓梯口。顧真和爸爸一起回家了,那個神秘的爸爸,年輕時定是個美男子,或許這正是李可菲不喜歡長相好看的男生的原因。
誰是誰家的誰
李可菲左顧右盼,沒有任何收獲,就打算回家了。路過亮著燈的教師辦公室,被兩個聲音所吸引。
個問 “不回家?guī)滋炝四?”
另一個低低地回答:“四天。”然后嘆息。
個說:“怎么這么不關心孩子,現(xiàn)在才想到要找。要不是這次來學校找他,恐怕連家長會這件事都不知道吧。”
另一個聲音更低了:“這孩子難管。”然后又嘆息。
一個說:“他倒是天天來學校上課,明天我會找他談話的。”
另一個回答:“那麻煩你了老師。”還是嘆息。
門被打開了,李可菲四處亂躲,最后躲在拐角的花盆后,透過枝葉的間隙,看到了黑暗之中那個男人的背影,走了幾步就模糊了。
心里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見到他的不安和興奮,因為在考慮另外的問題,什么叫四天沒有回家?四天沒有回家,住哪兒呢?
回家的時候她一路都低著腦袋,“嘿”一個聲音向她腦袋砸來,抬頭看見了那個被何能翔抓來充當女朋友的女生。
“真是冤家路窄了啊。”她嚼著口香糖晃悠著腦袋將一只手搭上李可菲瘦削的肩,“別纏著我們家翔了,你沒機會的。”
她一下就打掉了她的手,下手之重令對方的手背時半刻麻木了,痛覺傳遞完成之后才大叫起來:“你找死嗎?!”
李可菲盯著這個氣焰囂張的小太妹,用更大的分貝吼著:“是你找死吧l他什么時候成你家的了?!他是我家的我家的!” 這話一點都沒錯,如果上帝聽見了都會點頭。偏偏一個人從小太妹身后走了出來,抹著剛吃完麻辣燙的嘴沖李可菲說:“誰是你家的?!”
顧不得多看一眼他臂彎里夸張的小太妹,李可菲著急地問:“你有四天沒回家了?”
何能翔從眉間生出兩道皺折來,眼神里惱怒和委屈的目光輪番閃現(xiàn),最終什么話都沒講。李可菲踮起腳來用冰涼的指尖在他腦門上狠狠點了下,就像大人教訓不聽話的小孩那樣。“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不懂尊重我是吧?!”她仰著腦袋努力維持這種難以言喻的勇氣, “你憑什么這樣對我?! ”
小太妹一見此幕便好像擋深水炸彈一樣擋在了何能翔的前面——“你真想找死嗎?! ”
李可菲拋出一句“你是誰,輪得著管我?”小太妹手腳頓時活動起來。李可菲向來是個省略挑釁步驟而直切打架主題的女孩子,對方還想不痛不癢擺幾個嚎頭,她已經(jīng)一把將人推倒在地。
何能翔俯身將嗷嗷叫的小太妹拉起來,起身后的她好像進入了戰(zhàn)斗狀態(tài),手腳并用將李可菲推倒在了剛才她倒下的那塊地方,無聲地踢幾下打幾下。李可菲本能地用胳膊擋著腦袋,已經(jīng)毫無還手之力的她以沉默代表投降。打架掛彩是常有的事,從來都不會掉滴眼淚,最多就是破費幾條刨可貼或者紗布之類的。
雖然這次當著自己弟弟的面被欺負,心里的感覺還是如往常一樣。至于這個弟弟,是個都快淡出自己生命的人了,沾點血緣關系又算什么呢。
可能是那天的事情發(fā)生得太多,腦袋裝得太滿,向來鐵人一般的李可菲眼前漸漸模糊一片,晃啊晃啊,晃著一個捏緊了拳頭的模糊的何能翔。
我們的爸爸媽媽
“滾遠點!”他把推開了揍得起勁的小太妹,將栽倒在地上的李可菲背了起來。
李可菲開始在昏睡中做夢,夢見她躺在張柔軟的大床上,無邊緣的大床,怎么滾來滾去都不會掉落不會受傷。 顛一顛的過程中,她蘇醒過來,想著怎么會有顛簸著的床, 睜眼只看到何能翔的脖頸和頭發(fā)。
他走路還是有一點點跛,背著李可菲就更顯得一腳高一腳低了。
“放我下來。”李可菲靜靜地說,卻將他嚇了一跳。他緩緩蹲下身將她放到了地上。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說。
一直走到家門口,何能翔望著她臉上的傷,忽然問: “媽媽會幫你上藥的吧?”
句話,在兩個人耳朵里飄蕩了許久都消散不去。李可菲點點頭,兩人都笑了,不知道為什么都笑了。傻氣十足。
她邁步走到他面前,說:“不如我們一起吃夜宵?”
吃夜宵,他們在考慮要不要喝酒,最終還是喝了,直接對著瓶口灌酒,怎么灌都不醉,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又一共性。
“你很想見他嗎?”他咬著筷子問。
她頓了頓才回答:“不想。”
這個回答出乎意外。“是嗎?”
“是。”她點點頭,“就因為你逃課,他就把你的腿打成這樣,太可怕。”
他笑了,趴在桌上臉埋進了臂彎,很久之后抬起頭來,滿臉通紅,認真地說:“其實,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我的腿不是他打傷的。”
他的腿,是因為后媽的小孩將一張對他而言很重要的紙折成飛機丟到樓下,然后他從六樓飛奔而下去撿的時候踏空了樓梯造成的。
至于那張紙,就是幼兒園時她送給他的賀年卡片。那是他唯一覺得為他而存在的東西。
被愛太少的人,總是那么神經(jīng)質。
第二天回校參加考試,何能翔缺席。第二場、第三場……直到最后一場,他都瀟灑地沒出現(xiàn)。后來終于有消息說本校第一大帥哥秘密轉學了。
李可菲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跳停了兩拍。
失而復得,然后得而復失——就是這種感覺。
原本的“來日方長” 下子變成了“杳無音信”——就是這種感覺。
但是心跳恢復正常后,她決定認真地生活,因為想要成為種榜樣,并且始終以為會對世界某個角落的他有所感應。
如果存在著這種感應,那么共進共退的他們一定會再次相遇的——她肯定。
THE END
媽媽最終沒有得到幸福,她疲憊地回到了李可菲的身邊。也許這種離開、回來、又離開發(fā)生得太多了,李可菲開始覺得乏味,并且心中直微弱的安全感越來越嚴重地塌陷著。
初三畢業(yè),她考取了 所不錯的普通高中。再經(jīng)過三年,她考取了一所相當不錯的外地大學,帶著媽媽一起離開了原先居住的地方。
新的生活展開,她似乎可以將過去的一切都忘了。追求者從北極排到南極,她挑了個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呢,就是有若柔軟而又堅強的脊背,眼神溫柔進骨子里去的那種。
她越來越喜歡穿咖啡色的衣服,就好像是一種對誰的約定。某個冬天早晨,她套了件咖啡大衣,圍著根褐色格子圍巾,將辮子用駝色發(fā)繩束成揪,匆匆忙忙趕去某個地方。路上看見一個男生穿著很古怪 他將夏天的短袖襯衫套在了冬天的毛衣外頭,然后裝飾性地勒了根領帶,掐得很緊,就好像要把自己勒死。
他緊張地捏著一些文件,不停地叨念著什么,似乎是要去面試工作的樣子,可又穿得太有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