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愛情

這是從電視訪談節目中看來的一個愛情。

18年前，一個女子嫁給一個男子，這男子大她41歲。那時六十幾歲的男子，已經有過兩段婚姻，子女對父親要娶小他41歲的女子為妻，深惡痛絕，男子將全部財產轉到兒子名下，在六十幾歲時，身無分文，只為再結一次婚。那女子的家在鄉下，父母認為女兒嫁了一個比他們年齡還大的老頭子，奇恥大辱，讓女兒滾出家門，永世不得回來。就是這樣眾叛親離的境遇下，他們在南京注冊結婚。18年后的今天，他們有了一個17歲的兒子，全家住在南京市一個6平方米的小屋內。

18年過去，當她在小巷穿行時，還會有鄰里罵她不要臉，說他們根本生不出孩子，說她嫁給父親這樣的話語。倒是他，在藤椅上激動地站起來，回屋取出結婚證，甚至把結婚證的外皮拿掉，向人家展示并大聲說，我們是經過民政局認可的，我們是合法夫妻，我們生不生得出孩子和你們有什么關系！那時正值南京的盛夏，他只穿著納涼的短褲，這一年他82歲，還要舉著結婚證苦苦證明，他不是非法同居，她是他正正經經的合法妻子。

18年來，他們以在街邊經營早點為生。早些年，他還可以干些體力活兒，現在年齡大了，全部的養家都要她一樣一樣做來。他們每天凌晨一點半起床，每天要干十一二個小時，他不能干，就跟著她，看她太累了，就說，歇歇，歇歇再干吧。我們看著她蹬著小三輪車去買米買面，看著她雙手抱著100斤的面袋子艱難地挪進他們那6平方米的小屋，看著她在路邊將遮陽傘高高舉起，插入地下的插桿里，看著她潑辣地和辱罵他們的鄰里吵架，因為她身后站著她的丈夫，一個她想用全部力氣來保護的82歲的丈夫。

他們說，2008年兒子就要高考了，希望她的父母能夠接納他們，漫長的18年過去，希望“上人”（他對岳丈的尊稱）可以原諒他們，接納他們。可是，她的父親拎出了棍子，18年過去，她的父母如同當年一樣仇恨他們。然后我們看到了她在鏡頭前跪下，說，爸媽，你們原諒我吧，我這輩子也沒辦法給你們盡女兒的孝道，但是爸媽，你們相信我，女兒的選擇是沒錯的。他有些僵硬地站起，去拉她的胳膊，拉她不起，他也不坐下，用右手指緩緩擦淚，那是一個82歲的老人無法保護年輕的妻、無法給她圓滿的無淚的悲哀。他就那樣僵硬地站著，看著跪下的妻，和自己無奈的衰老。

主持人問她，這么多年下來，你覺得幸福嗎？她平靜地說，是的，我們日子雖然窮點兒，但我們一起說話，彼此理解，我覺得日子很踏實，很幸福。主持人再問，那你沒想過，找一個和自己同齡的人，會減輕很多生活的負擔嗎？她笑了，說，想過，有時看著人家男的騎著自行車馱著女的，就覺得挺好，可是我沒這個命，那就算了，我就和老頭說，我馱著你出去。鏡頭下就是這個四十多歲的她，騎著小三輪車，后面是她白發的丈夫，他們一道穿行在南京的大街小巷。18年，在唾罵聲中，在貧困中，在丈夫無法阻攔的老去中，她就這樣淡然地把日子過了下來。

我把這個故事講給朋友聽。他們聽了笑笑地說，這是一個相信愛情的女人。再無評論。

這是一個讓我沉默卻不能忘記的故事，我只是想把它講給身邊的朋友。是的，就在南京有人有著這樣的愛情。我只是想，當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八十幾歲，還要與她一道被凌辱，被驅趕，心有多痛。她知道，他有多無奈，他老了，他什么也不能再給她。可是，她光潔的額頭，眼角還是笑的，她只是要他陪在她身邊，或者說，她要陪在他身邊，守著他，把日子過下去。

講完這樣的故事，再想想我們的愛情，算了，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