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馬德民
安第斯山的奇跡
Fernando Parrado
編譯/宇
Fernando Parrado講述史上最慘烈的安第斯山難
蘇醒
在最初的幾個小時里,什么感覺都沒有,沒有恐懼、悲哀、思想或記憶,只有黑暗和絕對的寧靜。接著陽光出現,淡薄的光線把我驚醒,我像剛剛浮上水面的潛水員,意識開始慢慢恢復;我聽到聲音,周圍開始有了響動,但只能看到黑黑的輪廓。然后恍惚中,覺得有個陰影在我眼前漂浮。
“Fernando,你能聽見我嗎?你還好嗎?”
我呆呆地集中視線,陰影聚焦成一張面孔。黑色的頭發,深棕色的眼睛流露著仁慈,這個人認識我。
“嘿,Fernando,醒醒!”
為什么這么冷,為什么頭疼得這么厲害?我想問話,卻說不出一個單詞。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摸了摸頭。頭發上有崎嶇不平的東西,凝結的血塊?破裂的頭骨?輕輕一按我感覺像摸到了海綿。我的胃一陣痙攣,意識到我正把破碎的頭蓋骨擠向我的大腦。
“他醒了嗎?他聽得到嗎?”
“說點什么,Fernando!”
“不要放棄,Fernando。我們和你在一起。醒醒!”
我竭盡全力只能發出像蚊子一樣的聲音。接著有人湊到我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我。
“Fernando,我們墜機了。飛機墜毀了。我們掉到了山上?!?/p>
“你明白嗎,Fernando?”
整整兩天,我一直在昏迷之中,醒來卻面對一個噩夢。1972年10月13日是個星期五,我們乘坐的飛機撞到了安第斯山,墜毀在一條冰川上。這架雙引擎渦輪螺旋槳Fairchild飛機是我們的橄欖球隊從烏拉圭蒙得維的亞的老基督徒隊租借的,我們本打算去智利圣地亞哥參加一場表演賽。
飛機上包括機組人員,球隊支持者,橄欖球隊全部球員一共45人。我們中大多數人從還是教會學校的孩子時就開始一起踢球?,F在只有28人幸存。我的兩個最好的朋友Guido Magri和Francisco Panchito Abal都死了。更糟糕的是,我的母親Eugenia和我19歲的妹妹Susy也在飛機上;現在我的頭摔破了,得知我的母親未能活下來,Susy也奄奄一息。
回想起來,我不知道那一連串的打擊為什么沒有摧毀我。悲哀、驚慌突然拽住了我的心臟,我擔心自己要發瘋了,如此清醒,冷靜,好像是飄進我耳朵的聲音。他告訴我,不要哭。眼淚浪費鹽分。你要生存下去,你需要鹽。
死亡
如此的冷靜,還有那個冷靜無情的聲音讓我自己都覺得吃驚。不要為母親的死哭泣?我被困在雪山上;我的妹妹正在死去:我的頭蓋骨摔破了?我不應該哭?
在最初幾天,我幾乎寸步不離地待在妹妹身邊,搓她冰凍的手腳,跟她說話,把融化的冰水滴到她的嘴唇上。我不知道她是否清醒,是否知道我陪在她的身邊。
“別擔心。”我常對她說,“他們會找到我們的,會把我們帶回家?!?/p>
這時我多么需要父親的力量。Seler Parrado是一個實際的人,白手起家建立了一個五金連鎖店,使一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而我曾經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我知道他不會容忍虛假的希望。墜機事故中幸存?在雪山上?在冬季里?不可能。我似乎清楚地看到他躺在蒙得維的亞的家里的床上,被難以想像的巨大傷痛擊倒了,我為他心碎。
“我還活著。”我輕輕地對他說?!斑€活著?!?/p>
第八天下午,我躺在Susy身邊,讓她的頭枕在我的手臂上,突然感到變化;憂慮從她臉上消失。她的身體不再緊張。緊接著她的呼吸停止了,身體凝固。
“Susy?”我苦喊著,“哦,上帝,Susy,求你,不!”我跪下來,開始給她做口對口呼吸。我并不知道該怎么做。我已經不顧一切了。最后,我筋疲力盡跌坐在地上,其他人也嘗試給她做人工呼吸,可是沒有用。她走了,整晚我抱著她。我把她埋葬了,埋在我母親身邊的雪里。
我從未感覺到如此孤寂。我22歲,母親死了,妹妹也死了,最好的朋友也死了。剩下的幾乎全是21歲的大男孩。看著冷漠的雪山,我再次覺得必死無疑??墒俏矣窒氲搅宋业母赣H??粗h處崎嶇陡峭的山脊,覺得父親的愛好像一條生命線牽動著我。我會回家的,我向他起誓。我保證,我不會死在這里!
絕境

最初的撞擊撞掉了機翼和機尾,機身掉在一座陡峭的冰川的東坡。只有朝著東方才能看到遠處。北面,南面、西面都被聳立的山峰擋住了視線,我們就好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古羅馬斗獸場,只知道是在安第斯山上——后來我們才知道墜落的地點位于海拔3600米,我們必須努力揚頭才能看到峰頂。
我們希望知道確切位置,可是,惟一的線索是副駕駛臨死前留下的一句話:我們飛過了庫里科(Curico)。庫里科位于圣地亞哥以南160公里——這意味著,我們靠近安第斯山西麓的丘陵地帶。我們推測位于西面的巨大山脊是安第斯向智利草原過渡的最后高峰。“西邊就是智利?!边@句話成了支撐我的咒語。
但是,首先我們必須設法活下去。假如沒有球隊隊長Marcel。Perez,我們恐怕連一個晚上也撐不下去。Marcelo打邊鋒的位置——速度快,勇敢,是能夠托付性命的領導者。墜機后,幸存者還沉浸在震驚和迷惘中,Marcelo已經把未受傷者組織成搜救隊,去幫助那些仍舊困在座位上、飛機殘骸里的傷者。Roberto Canessa和GustavoZerbino,正好就讀于醫學院的他們盡力照顧傷者。一條18米長的鋼管插進了球員Enrlque Platero的腹部,當Gustavo拉出鋼管時,內臟也被拉了出來,堅強的Enrique一轉身就立刻開始幫助他人。
夜幕降臨,Marcelo的臨時墻壁使我們沒被凍僵。但是度過寒冷的夜晚仍然比較艱難。我們有打火機,很容易點火,但卻沒有可以燃燒的材料。隨身攜帶的7500美元全部燒掉了,又找到一些碎木片,足夠燃兩三堆小火。但是短暫的溫暖過后,覺得更冷了。夜晚溫度降到零下30度,我們擠靠在一起,我盡量把頭湊近躺在身邊的人的臉,只是為了感受他呼出的一點熱氣。
多數時候,我們是一個團結的小組,緊緊抓住一個希望——救援者會找到我們。我們只需要堅持下去。
饑餓
第一周結束時,仍然沒有盼來救援者的影子。我們開始解決最緊迫的問題,Roberto用飛機座椅的尼龍套子為重傷者做成臨時吊床和毯子,喝水不成問題,到處都是雪,但是我們開始餓得頭暈眼花。Marcelo已經搜出行李箱里所有能吃的東西。只有幾條巧克力,一些零食,一些葡萄酒。第二天,他開始定量分配食物。每一餐不過是一塊巧克力或一勺果醬,用一口葡萄酒沖下肚,完全不能解決饑餓問題,只是這種進餐方式多少給了我們一點力量。
一天早上,我站在機身外,看著手掌上一粒裹著巧克力的花生。這將是最后一點兒食物,我絕望地決定要慢慢享用。我把巧克力舔光,把剩下的花生裝進了口袋。第二天,我把花生米分開,將一半塞進嘴里,剩下的一半裝回口袋。我把花生含在嘴里,幾個小時才肯咬一小口。第三天,剩下的半個花生也以同樣的方式吃掉了,現在真的是彈盡糧絕了。
我們瘋狂尋找食物。驅使我們的并非普通的食欲。當大腦意識到身體細胞開始自我燃燒換取能量,它釋放出大量腎上腺素,我們像逃避猛獸的獵物一樣逃避饑餓。我們把飛機殘骸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撕下皮箱的皮革來吃,雖然明知道它們經過了化學處理,有害無益。我們撕開座墊,希望在里面找到稻草、麥桿,卻只發現了一些塑料泡沫,我的腦袋里充滿了瘋狂的想法,也許某塊石頭下藏著一只蟲子,也許某個地方生長著一棵植物?我們仔細地檢查了所有死者的口袋了嗎?有時,在漫長的沉默后,我突然大叫:“這個該死的地方,什么吃的也沒有!”
有一些界限,人需要長時間才能跨越。當然,這座山上有食物,有肉,大量的肉,近在咫尺,就埋在機身外,薄薄的一層冰雪下面埋著死去的尸體。讓我困惑的是,雖然饑餓令人發瘋,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忽略了幾百公里內惟一可以吃的東西。但是,當思想最終跨越那條界限,那種原始的沖動讓我深感震動。
那是一個黃昏的下午,我們躺在機艙內,準備度過寒夜。我的目光落到躺在身邊的一個年輕人的正在愈合的傷腿上,傷口中央的肉濕潤而鮮嫩,邊緣凝結的血結成了疤。我無法把眼睛移開。我聞到空氣中血的味道,覺得胃口大開。我抬頭,看到其他球員,他們也在注視著那條傷疤。羞恥感讓我們挪開了目光。但是,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抵賴:當我們看到肉,本能地將他當作食物,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懼,但是,那扇門一旦打開,就再也無法關上。終于,一天晚上,我向球隊支持者和我信任的朋友Carlitos Paez坦白。
“Carliitos,”我輕聲說,“你醒著嗎?”
“是?!彼緡佒?,“這么冷,誰睡得著?”
“你餓嗎?”
“你以為呢?”他有點惱火。
“我們會餓死在這里?!蔽艺f,“我覺得營救者暫時無法找到我們?!?/p>
“別胡說?!?/p>
“我知道,你也知道?!蔽覉猿?,“我們不會死在這里。我要回家?!?/p>
“可是,你能干什么?”他說,“這里沒有食物?!?/p>
“有食物。”我回答,“你明白我的意思?!?/p>
Carlitos開始輾轉反側。
“他媽的,Fernando?!彼吐?。
“這里有大量食物?!蔽艺f,“我們的朋友不再需要他們的身體?!?/p>
Carlitos沉默了好長一陣子,然后說:“上帝保佑我們,我一直在想同樣的事情”。 吃人 接下來幾天,Carlitos把我們的對話告訴了其他一些人。一些實際的人,包括醫學院學生Gustavo、Roberto和Fito相信這是我們惟一的機會。很快我們把所有人召集到機艙內。
一陣漫長的沉默。最后,有人開口:“你是什么意思?讓我們吃死人嗎?”
“我們不知道還要被困在這里多久。”羅伯特簡單地說,“如果再不吃東西,我們會死,就這么簡單。如果你想再次見到自己的家人。你必須這么做。”
“但是,我們的靈魂怎么辦?”有人哭了,“上帝會原諒這樣的事情嗎?”
“如果你不吃,就是選擇死亡,”Roberto回答?!吧系蹠徸詺?”
討論持續了一個下午。許多人拒絕考慮吃人肉,但是沒有人試圖勸阻其他的人這么干。我們意識到,我們已經達成共識。接下來必須解決更可怕的問題。
“這究竟該怎么做?”有人問,“誰勇敢到能夠切下朋友的肉?”機艙已經被夜幕籠罩。長久沉默后,我分辨出是Roberto的聲音。
“我來做?!彼f。
Gustavo站起來冷靜地說:“我會幫忙?!?/p>
一位前球隊隊員Fito也站起來,“我也會幫忙?!?/p>
有幾分鐘誰也沒有動,然后我們全部走向前,握住旁邊人的手發誓:如果我們中間任何人死去,別人有權以他的身體為食。Roberto找到一些玻璃碎片,領著他的助手走向墓地,我聽到他們一邊工作一邊小聲說話。他們回來時,我們每人手上都拿著一小塊肉。
Gustavo遞給我一塊。那肉呈灰白色,像木頭一樣硬,非常的冷。我告訴自己,這已經不屬于人的一部分。靈魂已經離開了身體。但是,我還是很遲疑。我避免接觸其他人的目光,但是還是從眼角看到有的人像我一樣拿著肉,鼓足勇氣要吃。其他的人正面無表情地咀嚼著。
最后,我把肉放在嘴里。完全沒有味道。我嚼了一兩口就強迫自己咽下去,我不覺得有罪惡感,但是感到一種強烈的憎恨,憎恨命運強迫我們在面前的恐懼和死亡的恐懼之間選擇。
無援
第二天早上,雪山上的第十一天,我站在機艙外,看著我們之中一個接近電子專家的人物Roy Harley——身材瘦長的中鋒正在擺弄一個被摔扁的晶體管收音機。飛機的無線電的電池和機尾一起摔掉了。通過這臺收音機我們勉強可以收到一些外界信息。那天早上信號像往常一樣時斷時續,羅伊正打算關機。突然通過雜音,我們聽到播音員說,經過十天徒勞的搜尋后,智利政府決定放棄,不再繼續尋找10月13日在安第斯山消失的烏拉圭包機。
一陣沉默后Roy開始抽泣。
“什么?”Marcelo大叫,“他說什么?”
Roy喊道:“他們取消了營救!他們拋棄了我們!”Marcelo怒視Roy,好像他在說假話。然后,他突然跪倒,發出痛苦的怒吼。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最擔憂的是身體似乎變得越來越弱,再也無法離開。尸體將被我們吃光,剩下的只有大眼瞪小眼,看誰第一個死去,成為食物。這樣的想法讓我迫切離開,走出雪山的機會很小,但反正注定是死,沒有什么區別。但不能第一個死去,成為食物,我不能一個人出發,于是開始研究周圍的人,設想在這群饑餓年輕人中,誰是理想的伴侶。
Marcelo崩潰了,我第一個想到是Roberto——聰明,堅強、倔強、自信,他不在乎別人的廢話。如果說誰能以倔強挑戰冷酷的安第斯山,那就是他。
“我們必須這么做,Roberto,你和我?!蔽艺f,“我們走出去的機會比這里的任何人都大?!?/p>
“Fernando你瘋了?!彼直┑鼗卮穑翱纯催@些山,你知道他們有多高嗎?”
我盯著其中的最高峰說:“或許是Pan de Azucar(烏拉圭最高峰)的兩三倍。”
Roberto嘲笑說,“不要傻了!Pande Azucar只有450米,山上根本沒雪!這些山至少要高十倍!”他打量著我,像看一個陌生人。然后指著機艙說:“進去吧,我快凍死了?!?/p>
雪崩
十月的最后一個星期,我稍微覺得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了。自從墜機第八天后,也就是我妹妹死后,再沒有死一個人。出于對我的尊重,其他人許諾不會碰我的母親和蘇西的尸體。即使如此,如果分配合理,剩下的肉還可以再吃幾個禮拜。
10月29日晚,大家安然入睡。睡了大概一個半小時,我突然醒來,覺得有一大塊東西壓在胸口上難以呼吸,臉上又冷又濕。困惑片刻后,我突然意識到:雪崩了!大雪壓住了飛機。我的身體似乎被水泥包裹,勉強能呼吸。可是雪立刻鉆進我的嘴巴鼻孔,我快要窒息了,奇怪的是思想卻清晰起來,我告訴自己死的時候到了,現在我要看看那一邊的風景。
這時,一只手把雪從我的臉上撥開,我又被拖回這個世界,吐出嘴里的雪,拼命呼吸新鮮空氣。
我聽到了Carlltos的聲音,“是誰,”
“我,Fernando?!?/p>
他離開了!我又聽到聽到上面傳來了混亂的聲音,喊叫,哭泣。
“把臉挖出來!”有人大喊,“讓他們呼吸!”
“這里,幫幫我!”
“有人看到Marcelo了嗎?”
“找到多少人?多少人不見了?”
“快數數!”
片刻后,他們把我挖了出來。有人點著打火機,借著微光,我看到我的一些朋友一動不動,其他人像僵尸一樣呆板。我們損失慘重。Marcelo死了。還有Enrique和其他六個人。機身完全被雪覆蓋。上面還有多厚的雪?兩米?十米?我們被活埋了?
我們用一條鋁桿通了幾個孔用來呼吸,原來上面只壓了幾尺厚的雪,但我們用了幾個小時才從塞滿雪的飛機里挖出一條通道,卻發現外面風雪咆哮。被天氣所困我們無法睡覺,無法取暖,無法烘干衣服,機身內的雪如此地厚,我們根本無法在里面站立,我們耷拉著腦袋坐著。無法靠近外面的尸體,沒有食物,大家迅速變得虛弱。
八名雪崩死者的尸體就在旁邊,但我們卻遲遲不肯下刀切肉。迄今為止,只有幾個人負責從墓地割肉回來,其他人并不知道吃的是誰的尸體。誰能咽得下親眼看著從新鮮尸體上切下的肉?
大家一致沉默寧可挨餓??墒堑搅?0月31日,暴風雪后第三天,我們再也撐不下去。有人找到一片碎玻璃,扒拉下覆蓋在一具尸體上的雪開始切肉??粗懈钜晃慌笥眩犞A澾^肌肉皮膚的聲音,這種恐怖無以復加。當一塊肉被遞到我手上,頓時感到惡心,它還沒有結凍,而是柔軟、油膩的,帶著血和軟骨。放進嘴里,我不斷干嘔。一種墮落的罪惡感在腐蝕我的心臟。
啟程
我們花了八天時間才清理干凈機艙內的雪。現在所有人都確信,惟一的機會是走出去。三次失敗的嘗試使大家確信,翻越山峰到西邊去是不可能的。于是,11月中旬,我們決定向東走,很快就發現山谷并沒有像預料的那樣繞向西邊。出發后不久,我們發現了丟失的機尾部分,里面裝滿了巧克力、發霉的三明治,最重要的是還有飛機電池。我們相信它能讓無線電重新工作向外界求救。一周之后無線電依然毫無生氣。
與此同時,我們又失去兩個人,球隊的邊前衛Arturo Nogueira死于腿部傷口感染,球隊支持者RafaelEchavarran腿部長了壞疽,遭了幾星期的罪也死了。我們中最強壯的人也開始變得虛弱。許多人眼神中流露出放棄。我自己大概也一樣。
更可怕的是食物越來越少。我們敲開頭骨,取出大腦,吃掉以前無法想像的部分——肺、骨髓、手、腳。在普通人看來,我們的行為或許不可理解,但是求生的本能實在太強大,當死亡臨近時人可以習慣任何東西。
12月的第一個星期,氣候開始好轉。我們準備最后向西攀登。Fito和他的堂兄切下肉儲藏在雪里。其他人把從機身找到的絕緣布縫成睡袋。Roberto幾經猶豫后終于同意和我同行,還有綽號Tintin的前鋒AntonioVizintin。接連幾天,我們不停地做準備:把尼龍座墊罩子做成毯子,用座墊做成靴子,一個可以用來融化雪的瓶子。Roberto把幾條褲子的褲腿打結,穿上尼龍帶,做成了背包。
Tintin和我迫不及待想出發,但Roberto似乎總是不斷找借口推遲行程——睡袋需要縫得更牢、需要恢復體力等等。12月11日,球隊的老朋友Numa Turcatti因為腿部感染而死去,殘酷的現實敲碎了Roberto的頑固。
12月12日早上,我們墜落在安第斯山上的第61天,我悄悄醒來。頭天晚上我已經穿好了全部行頭:貼身穿著棉布汗衫和一條女士的褲子,然后套了三條牛仔褲,三件毛衣,穿了四雙襪子,外面套上塑料袋保持干燥,再穿上橄欖球鞋。最后我拿起一條鋁桿作拐杖,還帶了一支口紅保護皸裂起泡的嘴唇,又用布把手包了幾層,戴上一頂羊毛帽。
打擊 我們一言不發,順著冰川往較低的一座山峰爬去。大家都清楚面對的危險:我們身體虛弱不堪,沒有任何登山技巧。開始雪地很硬比較好走,后來雪開始融化,我們不得不一路趟水。我的鞋子很快浸濕了,覺得像拖著一塊鐵板在走。
中午我們抵達讓人頭暈的高度,可是在攀登了5~6個小時后,眼前的山峰似乎還是那么遠。我的身體渴望放棄,但是本能卻在推動著我前進,一步步機械地邁步。沒什么可在乎的,我是一臺爬山的火車頭,很快把Tintin和Roberto遠遠甩在后面。他們大叫著讓我停下,我在一塊巖石上坐下來等他們。吃了一些肉和融化的雪水后,我們都明白麻煩大了。
“你依然認為,在天黑前可以爬上去嗎?”Roberto問。
我聳聳肩:“我們該找個露營的地方,如果找不到避風的地方,天亮前會凍死的?!?/p>
Roberto站起來,背上背包,咕噥著:“我們干了什么,該遭這樣的罪?”
我們接著往上爬。已經是下午近傍晚了,氣溫開始下降。到黃昏我開始驚慌,爬到一塊突出的巖石上希望看得遠一些。一塊炮彈大小的巖石松動滾落下去。
“小心!小心下面!”我朝下看,只差幾厘米巖石就砸到Roberto腦袋上。
“你這個狗娘養的!你這個狗娘養的!”他大喊,“你打算殺了我嗎?看你在干什么!”然后,他的肩膀開始顫抖。聽到他的抽泣,我像被絕望刺中要害。接著憤怒突然涌上來。
“去他媽的!見鬼!”我咕噥說,“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最后我們在一塊突出的大石頭下面找到一塊空地,鋪開用銅線和絕緣布縫成的睡袋。
“你撒尿了嗎?我們不能整晚爬進爬出啊?!盧oberto又回來了,我如釋重負。
“我撒了,”我回答,“你呢?我可不想你撒在睡袋里。”
Roberto生氣了:“只有你才會那樣干,小心你的大腳?!?/p>
我試圖睡得更舒服一些,可是寒冷和恐懼讓我無法放松?!癛oberto你是學醫的,疲勞致死是怎么死法?痛嗎?還是就那樣不省人事?”
“怎么死有區別嗎?”他說,“反正是死?!?/p>
峭壁
夜晚氣溫降得如此之低,用來融化雪的瓶子凍裂了。第二天早上,我們把凍得硬邦邦的鞋放到陽光下解凍,接著繼續攀登。陽光刺眼,多好的天氣。
每90米,就有一段接近垂直的峭壁,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腳踩空就會摔死。腦袋里重復著一個單調的聲音:左腳放那里,現在伸手去夠那個裂縫。那塊石頭牢靠嗎?好,抓穩,相信自己的平衡,小心冰!
我從未如此專注,如此警覺。在那些生死一線的時刻,痛苦反而消失了。我將行走到生命離開身體,倒下,我死去時離家又近了一步。我的生命變成了單純流動的液體。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推動我們繼續前進。一整天我們翻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偽巔峰,卻發現眼前還是直聳入云的山峰。
日落前我們早早地歇下了。第二天早上,Tintin和我決定繼續攀登,而Roberto留下看包裹。幾小時后,我們碰上一段幾百米高的懸崖,幾乎是絕對的垂直,但上面覆蓋了厚厚的凍得很硬的雪。
“這怎么爬得上去?”Tintin問。
我研究了一下懸崖壁,我的腦袋變得愚鈍,但很快想起了綁在背上的鋁拐杖。
“我們需要臺階?!蔽艺f,一邊用拐杖在雪上鑿出臺階,然后像爬梯子一樣爬上去。我們繼續前進,挖鑿,攀登,又挖鑿。
幾個小時過去,接近中午時,我們看到山脊線上的藍天。在經過那么多假巔峰后,我不敢抱太大希望。但這次我發現自己站在空曠的山頂上。
我不記得那時候是否感到狂喜,如果有也是短暫的。放眼四周每個方向都是一覽無盡的山脈。每座都和我們曾經爬過的一樣陡峭。我立刻明白包機的副駕駛犯下了可怕的錯誤:我們沒有飛過庫里科,我們根本沒有接近安第斯山的西麓,我們的飛機掉在了山脈的中央。
那一時刻我所有的希望、夢想、猜測統統蒸發。我一直以為生命是自然的歷程,死亡只是生命的盡頭?,F在在這個沒有生機的地方,我驚恐而清楚地意識到,死亡是無盡的,生命才是短暫而脆弱的夢。
我突然熱烈地想念母親、妹妹和父親。我相信,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是,在絕望中,對父親的記憶仍然讓我沉浸在幸福中。我猛然醒悟即使是這些望不到盡頭的山峰也無法毀滅我的愛。
我的恐懼消失,我決不讓死亡控制我,我要滿懷著愛走過那些該死的土地。我將走到生命離開身體,倒下,我死去時離家又近了一步。
很快,我聽到下面傳來的聲音。
“你看見綠色了嗎,Fernando?”
我喊回去,“告訴Roberto上來,讓他自己看。”
Roberto用了三個小時爬上來。他張望四周,搖著頭。“我們完了?!薄跋蛳驴?,“我說,那里有個山谷,沒有看到嗎?”
“那肯定有100公里?!盧oberto說,“我們怎么能辦得到?”
“智利就在那兒?!蔽艺f,“只是比我們想的要遠?!?/p>
看上去雖然希望渺茫,但我們還是制定了一個計劃。Tintin返回墜機地點把肉留給我們,Roberto和我繼續前進。那天傍晚,安第斯山的落日尤其壯觀。
太陽把群山染成金色,天空繡著紅色和紫色的云。
“Roberto,假如我們不是將死的人,這景色會有多美!”他握著我的手。
早晨我們站在山巔?!拔覀兛赡茏呦蛩劳??!蔽艺f,“我寧可走向死亡,也不愿坐以待斃?!?/p>
Roberto點頭:“你和我是朋友,Fernando,我們一起經歷了那么多,現在我們死在一起?!蔽覀兂餍虚_始下山。
獲救
“從此開始,我們最大的努力是阻止自己思想。阻止自己思想讓我太痛苦了,我的處境毫無希望。為了有勇氣走下去,我不應該考慮我的處境。不幸的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腦子,它像渦輪機似地轉動。但是我還能把我的思想集中在某些景象上。我去想一部影片,我去想一本書。這部影片和這本書的情節,在我腦海中聯翩而過。然后思想還是落到我當時的處境上。于是我又想到另一些往事……”多年后Fernando回憶起這段往事仍然觸目驚心。
1972年12月20日,在跋涉十天后。Fernando Parrado和RobertoCanessa在智利境內的圣馬丁碰到了一個牧羊人的營地。幸存者們終于可以喘著粗氣睡熟了。兩天后。帕拉度領著直升飛機找到了14名幸存者。他們活了下來,安第斯山的幸存者奇跡誕生了。
多年以來,研究幸存的專家們多次和Fernando和Roberto交談。如果跟他們談到勇氣,他們會不以為然,但是頌揚他們的謙虛,同樣不能忠實地表達他們的內心。他們超越這種平凡的品質。如果他們不以為然。倒是出于明智。他們明白,人一旦遇上事變,不會驚慌失措,只是前途茫茫才使人害伯。但是對任何敢于面對事變的人,已經不存在前途茫茫的問題。尤其當我們神志清晰、嚴肅觀察的時候,他們的勇氣首先在于其正直。
訪談錄
受訪者:Fernsndo Parrado(以下簡稱Nando)
采訪者:《戶外探險》特邀記者,烏拉圭《EL Obeervador》(觀察隸報)Amalio M.
Fern á ndez(以下簡稱《戶外探險》)
關于“活著”
《戶外探險》:所有幸存者都活下來了嗎? Nando:是,一共16個人,他們都生活得很好。
《戶外探險》:有沒有因飛機墜毀而引起的訴訟?
Nando:沒有任何政府、組織和個人提起訴訟,那架飛機屬于烏拉圭空軍。
《戶外探險》:《活著》這本書和同名電影描寫的場景是否真實?
Nando:它們是非常準確的。我不知道如果讀者或觀眾坐在電影院里,是否能真正領會內心的灼燒和肢體末端的寒冷,能否讀懂那飽含著苦難的恐懼。我認為大家看見的所謂“勇氣”實際上是恐懼。我很害怕,每分鐘都害怕。這不是英雄主義或冒險。這是實實在在的地獄。
《戶外探險》:作為電影《活著》的顧問,您對拍攝的結果和方式滿意嗎?
Nando:是。這部影片在成本和市場兩方面都稱得上最佳電影。導演馬歇爾坦率真誠,真正地全身心拍攝這部電影,況且它的內容百分之百都是真實的。
《戶外探險》:您的回憶錄敘述非常詳細具體。您是否保留了在山上的一些記錄?
Nando:沒有。忘記一些事是非常困難的!
《戶外探險》:為什么您決定現在講您的故事?
Nando:這不是一個關于飛機失事的故事。這是發生在我生命中一個承前啟后的故事。我寫了很多文章,并且決定匯集成冊。我想在我父親作古前完成,他已經89歲高齡。通常,當出現攀登事故或發生山難,人們會馬上寫書。我等待了34年。
關于幸存

《戶外探險》:媒體的興趣在關注你們吃飛機失事受害者尸體的事實上,您對此驚訝嗎?
Nando:不,我們不驚奇。我們驚奇的是它可能使這個故事廣泛流傳。但它也只是使我生存下來的因素之一,我們面臨著干渴,疼痛、恐懼等等情形。這本書不是關于那些,它只是表達了一個人在34年后對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的反思。
《戶外探險》:您現在能夠長期不去回想飛機墜毀這件事嗎?
Nando:是,有時幾星期都不會想起它。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當我看到家人的時候,就會想起那件事情。我很慶幸,我還活著,還能和家人團聚。
《戶外探險》:您是否想到會再次重返飛機失事的地點?
Nando:我曾經11次回到了那里,我父親在我母親、妹妹和朋友的墳上敬獻了鮮花。當你在一個專業的向導和一個完善的探險組織陪同下,來到那里會看到令人驚訝的風景。當看到那些大山,我曾經戰勝過它們,也許心中有一點點自豪和成就感,但是也有一些悲涼,但沒有哀傷和痛苦。
《戶外探險》:您在墜機事件后害怕乘坐飛機嗎?對您而言這很難嗎?
Nando:在墜機以后我害怕見到飛機,但我是賽車手、橄欖球球員、摩托車手。我上課學習飛機駕駛,因為我想了解為什么會發生空難?,F在我很了解它,在飛機上我會像一個嬰孩那樣熟睡。
《戶外探險》:災難很難讓您從容返回正常生活,特別是在回家后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Nando:我和其他幸存者之間有一個區別。我的頭頂有四處開放性創傷,當時我昏迷了三天,醒來后失去了母親、妹妹和兩個最好的朋友。當我回家后,一切都變了。我失掉了半個家庭。三個月,大家都以為我們遇難了。我的衣服被送人了,我的家具搬走了,我的海報和照片從墻上摘去,我的摩托車也被賣了。
沒有任何關于我的痕跡,除了一些在客廳和我父親書房里的照片。我去事故前經常光顧的地方,所有青年人都驚奇地看著我。他們請我簽名,我成了一個怪物。我開始用學習工商管理來擺脫墜機陰影,我們的家庭幾乎被摧毀了,因為我的母親操持了一半家務。當你年紀尚輕,你充滿活力,沒有什么能改變你。通過我們痛苦的經驗才知道,生活與死亡相連,這些是我們的經驗。你的惟一現實是出生,某天死亡……這是多年來我認為的,但這些想法被安第斯經歷改變。這些是家庭、信心和友誼。
關于自救
《戶外探險》:在這漫長的求生路上,需要您學會哪些生存元素?
Nando:怎么與寒冷戰斗,怎么把雪作為朋友,而不是你的敵人,以及你如何攀登山峰,通過山口和安全下山。
《戶外探險》:在出發求救的路上,什么使得你如此強烈地想到你的父親?
Nando:我們非常親近,我一直在想:因事故失去家庭,對他來說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戶外探險》:如果您和其他隊友沒有主動自救,獲得營救,您認為大家都會遇難嗎?
Nando:是,沒有其他出路。我們已經處于生命邊緣。我們那時身體狀況尚佳,可以勉強做這件事。我們肩負著所有幸存者的希望。當你處在這種情況下,你就變成了一部生存機器。
《戶外探險》:在那次艱苦的跋涉中,您一定想到過放棄,怎么堅持下來了?
Nando:我認為這是想看見我的父親的意愿驅使我堅持了下來。我知道,他活著,而我的母親和妹妹死了,這會讓他瀕于瘋狂。況且,我不愿意那些大山奪走我的生活和家庭。
關于生活
《戶外探險》:在最近的一次重返安第斯活動中,您怎么到達飛機失事點?
Nando:那里非常隔絕。您必須飛行到一個阿根廷小城市San Rafael。從那里再開車三個小時進山,直到無法前行。之后,必須騎馬前進,再跋涉兩天,然后到達海拔3600米的飛機墜毀點。
《戶外探險》:您曾經想帶您的家庭去安第斯山,為什么拖到了現在?
Nando:許多年來我的家人有所想法,“為什么?如果我到了世界上最惡劣的地方——我的父親或我的丈夫遭受非常苦難的地方會怎么樣?”他們讀了我的書后,決定應該去那個地方。如果我不能和那些艱苦戰斗的話,我的孩子也活不到今天。它飽含了非常多的情感因素。
我的女兒Veronica在進山路上被高山反應折磨得憔悴不堪,我問她:如果她不舒服就返回山下。她說,“我想要去您遭受苦難的那個地方,它和我有關系,我必須去看看那里?!彼欢ㄊ菑娏业?。我認為他們的擁抱比上百萬詞匯的描述都更準確。他們站立在我站立過的地方,他們驚奇地攀登那些巖壁。他們問我,“你都做了什么事?”但當你經歷了死亡,你就能做你認為是不可能的事。
《戶外探險》:您的妻子支持您的愛好嗎?
Nando:她能容忍這些,但她勸告我不要把那些鐵家伙們帶上床。25年來我一直玩賽車,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7月,我去法國比賽,駕駛Matra M650的560hpV-12引擎車跑出了368公里/小時。我父親教我怎么駕駛,他是烏拉圭賽車協會的主席。我也愛航行和滑雪,雖然不是太擅長,因為我們居住在一個平原國度。但是我很愛山。
《戶外探險》:您喜歡登山嗎?
Nando:冰鎬和冰爪很吸引我。去REI戶外用品商店時,我好奇地觸摸它們。我認為這些裝備會在徒步期間幫助我及時擺脫危險的困境。
幸存者們今安在
James Vlahos
編譯/李宇飛

逃出安第斯山后,幸存者們無一例外地立刻沉默不語。敏感的記者從他們低垂的腦袋、回避的目光及躲閃的只言片語里,覺察出其中必定有難言的隱情,很快他們從處理失事現場的有關人員那里探明真相:這16名年輕人在安第斯雪山上生活71天的主要食物,竟是死去同伴的尸體。這一駭人聽聞的消息立刻引起轟動。有幾家報紙甚至登出了雪山上殘缺尸體的照片。頃刻間,在許多人眼里,他們不再是創造奇跡的英雄,而是生吞人肉的“食人生番”。
為此,幸存者的發言人Pancho Delgado在記者招待會上竭力為他們的行為進行解釋:“這一痛苦而又可悲的決定,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的。我們尊敬我們死去的朋友們,然而我們也同樣尊敬我們的父母,他們給了我們生命,而我們朋友們則給了我們第二次生命。”
不久,16名年輕人回到家鄉Punta del Este。球隊的大多數隊員都是在這里出生和成長起來的。如今回到這里,僅剩16人了。這些患難與共的幸存者們,很自然地結成了一個團體,名為“安第斯部落”。山上發生的事是這個部落的核心機密,他們相約絕不向外透露。
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幸存者們走在街上都生怕撞見遭受喪子之痛的母親們。有一次,他們中的一個名叫Bobby Francols的小伙子,前往他那死去的好朋友家,企圖向他的父母解釋山上發生的事。他告訴他們,自己在這次空難中可謂九死一生。空難發生時,他坐在機艙后部,幸免于難。在絕望中,他走到燃料箱旁抽煙,險些把汽油箱引爆。幸虧一個難友冒著生命危險沖過來把他拉到一邊,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因此,他們雖然身陷絕境,但只要有可能,是會毫不猶豫地去救助另一個處境更險惡的人的。朋友的父母一聲不吭地聽他講述著故事。未了,卻冷冷地對他說,他們不想再見到他,只有當他死他們才會得到安寧。這種仇恨是無法緩解的,他們的兒子死了,而這些小子卻還活著,而且是吃了不知是誰的兒子的血肉才活下來的!在這些不理智的父母眼里,他們的所作所為是不能原諒的。隨著歲月流逝,噩夢般的記憶也逐漸淡忘了。卡拉斯戈鎮也趨于平靜。
鎮上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忘卻。直到1991年的一天,小鎮上來了個美國人,他想見19年前的幸存者,這才使小鎮重掀波瀾。這個美國人叫馬歇爾,是迪斯尼電影制片公司的導演。當年的幸存者如今都是40歲的中年人了,他們結了婚,有了孩子,從事著各種各樣的工作。馬歇爾的到來,使這些已為人父的中年人又重溫了當年安第斯山上的悲劇。馬歇爾導演表示要把這出史詩般的悲劇搬上銀幕,為這些幸存者“正名”。他說服了“安第斯山部落”的成員和他們的父母,拿到了圖書改編權。原來,當年在這16名年輕人從雪山回到小鎮后,這些做父親的既為兒子們的行為感到羞愧,又為他們不公正地背負“食人生番”的罪名而憤憤不平,為洗刷兒子們蒙受的恥辱,以正視聽,16個父親聯合起來,與英國作家皮爾斯保羅里德簽約,于1974年出版了一部名為《活著》的書,通過里德的筆,向世人公開了這段充滿血淚的悲劇。
“安第斯山部落”中42歲的律師Alvaro Mangino被選派作為代表,與迪斯尼電影公司進行談判,簽訂合同并監督制片。迪斯尼公司決定仍用原書名作為片名,并保證忠實于“部落”在雪山上的歷史。FernandoParrado由于職業的緣故,被聘為這部電影的拍攝顧問?!痘钪肥窃诩幽么笠蛔┥缴吓臄z的。大部分幸存者應邀去觀看了拍攝現場。1992年底,電影公司特地把樣片送到烏拉圭私人影院里為他們放了專場。1993年初,《活著》在世界各地上映。
在好萊塢的影片首映式上,Alvaro Mangino律師對他和他的同伴們多年來受到的指責十分不平,他向觀眾們訴說了他們重返人間后,備嘗冷暖的遭遇,并尖銳地指出:“有時我很想對那些硬把我們納入‘食人生番’的人說:‘我們吃的是死人,而你們吃的卻是活人’?!彼倪@番話贏得一片熱烈的掌聲。這雷鳴般的掌聲,化解了他們郁積多年、飽受煎熬的心病,同時也宣告了這場“安第斯山悲劇”的結束。
34年過去了,Fernando Parrado一共11次重返安第斯山墜機處,向母親、妹妹和朋友的墳墓上獻上鮮花。88歲的父親促使他寫下了《安第斯奇跡》一書,他說:“人們問我為何要等34年才將我的親身經歷講述出來,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想為自己的父親寫點東西。當我父親讀了我的書后,對我說‘謝謝你’,然后他就擁抱了我,那正是我想要的?!痹诎驳谒股矫}絕境中,能夠再次被父親擁抱,曾經是他所有的夢想。
每年12月22日,16個幸存者都要聚會一次。
重返安第斯
James Vlahos
編譯/李宇飛
當我還在孩提時代,就聽說過安第斯幸存奇跡的故事,后來又相繼閱讀了詳細的書刊和電影,心中充滿了對那些幸存英雄的崇敬之情。他們是如何走出大山尋求營救的7他們在路上都遇到了什么?這是我非常希望知道的幸存之謎,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我能和來自科羅拉多的登山向導Ricardo Pena一起來到南美尋求這些問題的答案。為了更接近事實真相,我們決定從當年他們出發的地方啟程,重走他們求生的路線,我們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樣的情緒激勵著他們把自己和同伴們拯救出來。
Ricardo Pena在孩提時代就聽說過這個離奇的幸存故事。在成為一名登山向導以后,他一直希望能親歷一次類似的挑戰。2005年2月,他決定參觀Fairchild 571飛機,并聯系到一家戶外用品公司提供贊助和裝備。Pena和一位當地向導一起來到了飛機墜毀所在地,并意外地發現了當年遺留的Eduardo Strauch的護照、錢包、夾克及太陽鏡等其他個人物品。早已失去往日模樣的錢包里還保存著施特勞赫的駕照、護照、身份證件和已經褪色的13美元紙鈔。
2005年12月,當我和Pena一起飛到烏拉圭首都蒙得維的亞時,我們在飛機上遇到了Eduardo Strauch,在以后的五天里,他給了我們熱情的款待并幫助我們聯系到幸存者并在他們家中坐客。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繪的感覺,”Strauch告訴我,“太不可思議了,畢竟事隔多年?!睂τ谑飶偷茫琒trauch稱這是“奇跡中的奇跡”。這讓我們對重返安第斯更加充滿信心。更重要的是,我們和Roberto Canessa、Fe rnando Parrado一起討論了重返安第斯的每一個細節,研究了所有的照片和地圖,檢測了那些從飛機殘骸里弄出來的遺留物。在我們離開的前一晚,Strauch與其他四個幸存者為我們舉行了一個晚會,預祝這次探險能夠成功。
當我們出發前,遇到了這次探險的第三個成員Mario Perez。我們驅車穿越了荒無人煙的草原,這是一個比美國內華達沙漠更家荒涼和廣袤的區域。我們到達了Cerro Sosneado,這里是安第斯山脈的邊緣,我們乘坐的越野車已經無法繼續前行,因為一條洶涌的河流橫在面前。越過河后我們開始騎馬前行,直到積雪越來越深,馬兒也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我們換上登山裝備艱難行進。直到此時此刻,真正的探險才剛剛開始。
我們翻越了數座冰峰,穿過大小冰川后,終于到達了飛機墜毀所在地。來到飛機殘骸處,我們拿出當年的照片進行比對,以確定我們的確切位置。當年的幸存者們并不清楚這一位置的海拔高度,現在我們用GPS測得這里海拔3607米。

在距離飛機殘骸300米的地方,當年參與營救的部門豎立了一塊紀念碑,上面落款的日期是1973年1月。即便是現在這里仍然隨處可見殘缺的飛機零件、丟棄的垃圾和其他遺留物。當我們環顧四周時,逐漸明白了為什么當年那些幸存者會感到絕望——這里南面是布滿巖石的陡峭雪坡,北面是光滑的巖壁,東面是一條狹長的山谷,看起來似乎可以通行,但是走進后才發現有一座高達5170米的火山擋住了去路。在當時的狀況下,三位幸存者知道往西走能到達智利。但是,海拔近千米的陡峭山崖看起來是那么令人畏懼。
第二天早上,我面對著即將要攀登的雪山,腦海里一直盤旋著三人登山的情形。我很好奇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們三人無法和我們相比。畢竟,我們三人擁有豐富的登山經驗,最好的登山裝備,還有后援在關注我們的行動,也沒有饑餓、絕望和恐懼的情緒來折磨我們的神經。
在出發前,我咨詢了幸存者Fito,他說:“這么多年來,這是我所聽說過的最可怕的攀登。”我問道:“我們馬上要去探尋這條路了,它真的有這么糟糕嗎?”他只說了一個是字。
我們到達山腳下遇到了第一個麻煩。當年幸存者們走過的那條冰川現在已隨處可見裂縫。這些裂縫碩大無比,像一張饑餓的大嘴隨時準備吞噬我們,讓人不寒而栗。但這是惟一可以通行的路,我們別無選擇。
我們小心翼翼地移動,不遠處聳立著一座30米的冰塔,在午后的陽光下,它在一點點消融,隨時都有冰塊和巖石落下,嚇得我們一身冷汗。我問Pena是否走被幸存者們遺棄的那條路會更安全容易些。他說:“在那種時候,繼續前行要比撤回去更明智,我們也只能繼續攀登了?!?/p>
我們既定的路線是從左側穿過冰川,翻越冰塔,穿過一個隨時可能雪崩的冰雪坡,現在最危險的部分都過去了,但是最令人疲憊不堪的旅程剛剛開始。
在嚴重缺氧的情況下,背著30公斤的背包開路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我自愿接替了這一工作后,和積雪斗爭了10分鐘后才發現向前推進了不到六米。到達山頂時天已經黑了,我們支起帳篷準備晚餐,我不禁想起,當年在同樣的地方,幸存者們只有幾片人肉干糧和一小瓶郎姆酒。
我計算了一下,我們已經爬升了810米,往西看是幸存者印象中可怕的無邊無際的雪山,一種絕望的感覺立刻涌上心頭。然而,當年NandoParrado目測出走到最低的山頂有八十多公里,需要的食物會更多,所以他們決定讓Antonio Vizintin撤回飛機墜毀地,由Fernando Parrado和Roberto Canessa完成任務。
西南山頂的雪已經消融了,我們腳下的巖石也不是很牢固。Parrado所說的那兩座山峰比我們想像的要小,距離也更近。我能夠看見他到達的整個過程:穿過山谷,到達一個三岔口,在通往左側的那條路上徒步若干天。
“想一想,連續走到第10天……我的心臟挺不住了……是啊!我正沿著山坡前進,突然心臟發生了故障。它停頓一下又亂蹦亂跳。我覺得它如果再停頓一秒鐘,我就倒下了。我一動不動,傾聽著我的心房。就是在飛機上,我也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你懂嗎?——把我的生命依附于我的發動機,像在那幾分鐘里如此緊緊地依附于我的心臟。我對心臟說:‘來吧,用勁!努力再跳一下……’但這是顆堅強的心啊!它停頓一下,后來總是又跳了起來……當我們踉踉蹌蹌地走完最后幾步時,你知道我是多么為我的心臟感到驕傲!”
當我們三人走在山中的峽谷里時,我們的境況也和當年的幸存者一樣。這里沒有路,我們得自己摸索,也不知道前方會有什么艱險,只知道沿著路向前走得足夠遠,我們就可以走出安第斯山。
Fernando Parrado和RobertoCanessa很享受這段下山的路程,為了更快些下山,Parrado甚至用攜帶的飛機座墊當作滑雪工具飛快地往下溜。Canessa眼看著朋友像皮球一樣一頭撞進雪墻里。他嚇壞了,如果Parrado因為這一魯莽的舉動而喪命的話,這次求生之旅就只剩下他一人了,那么他將無法走出安第斯山。
我們并不打算重復這一特技,我們加快速度盡快趕到下一個山谷。在那里我們一眼看到一條小溪,當年幸存者在出事后,第一次看到了流水,他們停下來撫慰自己干癟粗糙的身體。
我們的速度顯然比幸存者要快,經過一個下午的馬不停蹄跋涉后,我們已經到達了當年兩人第二晚露營的地方。到第三天中午時,我們已經走到了三岔口從這里海拔降低大約210米就會大變樣,冰雪將被巖石取代,植物也逐漸出現這一過程我們僅僅用了三天。
在冰天雪地的邊緣,幸存者們心中狂喜萬分。他們知道就快要得救了,那些困在山谷里的隊友朋友們也會得救了。
12種絕處逢生之道
Steve callahan
編譯/小軒
1 領會與確信
[Percevive,Believe]
受到威脅的刺激,幸存者們會異常明確注意到他們所處的環境,并且會馬上相信自己所感覺到的這些證據。幸存者們并不掩飾事實,只能通過接受自己受傷的嚴酷現實,才能夠接受擺在面前的悲壯挑戰。
2 鎮靜
[Stay Calm]
在最初的危機中,幸存者們不會被恐懼控制,相反他們會利用恐懼。他們的恐懼常常轉變成憤怒,這種憤怒刺激他們,使之更加敏銳地思考。在極限逃生的情況下,幸存者們了解保持冷靜的必要性,他們甚至會避免太多情緒上的波動。通過平靜面對自己所處的艱難境況,幸存者們設法更好地適應這些困難。你必須試著適應受傷,因為這是不可避免的。
3 思考、分析、計劃
[Think,AnaIyze,Plan]
長時間的逃生需要迅速地組織起來,建立起每日的日程安排并堅守紀律。在這樣的群體中,需要一個領導者的出現。單獨的幸存者們則常說會聽到一種能夠成功控制局面的理智聲音。這種仿佛聽到聲音的現象可能表明一種在正常環境中感情的衰退,根據大腦功能中存在的兩種方式——情感和認知——這種現象是很好解釋的。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哪個會占上風,幸存者們用認知取代情感。他們感覺自己被分為兩個人,并且他們“服從”理智的那一個。因此在嚴格的控制下,他可以把身臨其境的念頭拋開——采取逃生之行所必須的第一步:冷靜的思考,分析自己所處的境況,并設計一個系統的方案。
4 采取行動
[Take Action]
幸存者們愿意冒險來挽救自己和其他人,同時,他們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大膽而謹慎。幸存者們將大的工作拆分成小的可以完成的任務。他們很少犯錯誤,他們只承擔力所能及的任務。一分鐘一分鐘,一小時一小時,一天一天去完成。
5 慶祝每一點成功
[Celebrate You Success]
即使取得一點點的成就,也會給幸存者帶來莫大的快樂。這種態度幫助他們保持高度的求生欲望,防止自我邁向死亡,這種狀態還可以緩解那種不可言傳的威脅生命的壓力。幸存者總是告訴自己,為你祝福吧——你會生存下去。
6 做營救者而不是受害者
[Be a Rescuer,Never a Victim]
幸存者總是想如何別人做任何可以做的事情,即使這人身處千里之外。
7 幸存歷程
[SqoytheSurvival Joumey]
即使身處最惡劣的環境中,幸存者們仍能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一些可供消遣的方式。逃生過程可能會乏味,等待卻是一種藝術。風趣幽默的人身處危險境地往往會產生一些奇思妙想,這些奇思妙想會帶來一些新的可以拯救你自己的策略。無論是唱歌背詩數數,還是玩智力游戲和做數學題,都能使等待變得可以忍受,甚至可以成為一件愉快的事情,可以提高洞察力,平息恐懼。
8 關注美好事物
[See the Beauty]
幸存者們的行為總是與他們的世界觀保持協調,尤其面對精神危機,對美好事物的欣賞,對恐懼現象的感覺,不同的環境會刺激不同的感官做出反應。通常看到美好的畫面,你的瞳孔會擴張,比如說,注意力集中到湛藍的天空上,集中到一切美好事物上。
9 學會認輸
[Surrender]
事實上,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死亡是最終的歸宿,但不注定是今天。許多幸存者說只有當自己接受了死亡的時候,他們才能夠繼續為生存而抗爭?!罢J輸但不放棄”這是一種學會正視現實帶來的幸存。
10 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Keep faith]
死亡旅程的最后階段,幸存者們往往被將要活下來的堅定信念所鼓舞。他們往往都有這樣的體會,在深陷絕境的最后幾天,感覺體內不斷升騰潛在的活力,即使那時自己早已彈盡糧絕。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感覺自己越來越強健,似乎自己被賦予了一種取之不竭的力量。
11 做每一件該做的事
[Do Whatemr Is Necessary]
幸存者們清楚自己的實力從不低或高估。他們相信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任何行為都是正確的。他們從不焦慮,從不畏懼。
12 永不放棄
[Never Give Up]
只要你還活著,總會有該做的事情等著你去做。幸存者們不會輕易被厄運擊倒,遇到挫折的時候,他們會重拾信心從頭開始。他們保持高漲的精神從利弊兩方面看待事故,挖掘大腦記憶中豐富的知識創造出新方法,直到他們成功逃離。他們在逆境中看到機會和希望。
劫難過后,幸存者們從中受益匪淺,并感激他們所經歷的災難。他們甚至把這些經歷當作寶貴財富。在災難中幸存下來的人經過一次心靈的蛻變,在以后的外出旅行、工作中,面對疾病和不幸都能從容不迫地面對。應當明白,“靈光一現”的狀態不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奇跡般地出現,它恰恰來源于我們的生活經驗、態度以及實踐中形成的個人素質的核心,從而使我們必須的這種能力得到強化。一份幸存經歷是一件無與倫比的禮物,向你展示真正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