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主任

我的班主任關于“班主任”，《辭海》(1999年版)上是這么解釋的，“在中國，主要指中小學中負責一個班級的思想教育和組織工作的教師。在各科教師協助下對本班學生進行思想政治教育，組織學生參與班級管理和開展班級活動，形成班集體;指導學生課外生活，進行家長工作，評定學生的思想品德等”。按這個解釋，班主任應相當于部隊中的指導員#65380;教導員一職，但卻又不是一個官職。在中國，但凡帶上“主任”的帽子，大小總是個官。比如辦公廳主任#65380;計劃生育委員會主任#65380;大學的系主任。最小的要算街道辦事處主任#65380;村委會主任等等，概莫能外，惟獨班主任不在官職之列。所以，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在“官本位”的中國，是一向把“帽子”看得非常之重的，為什么會輕而易舉地把一頂可大可小的主任“帽子”戴在那些“孩子頭”的頭上?是對教育工作的重視?是對“孩子頭”的器重?好像都不是。不知道人家外國有沒有“班主任”，如果有，它的職責又是什么?是不是享受官員待遇，我也無法去考證。如果外國沒有，那就絕對是“國粹”了，而且應當納入“中國特色”的范圍。

對于“班主任”這個有職無銜#65380;有責無權的工作，要想做好卻并不容易。每個上過學的人應該都與自己的班主任老師交往最多，在所有任課老師中也應該對自己的班主任老師了解最多，印象最深。我走出校門已30余年，對當年校園生活已十分模糊，但奇怪的是，對帶過我的班主任老師卻始終沒有忘記，尤其對其中幾位印象更是深刻，可謂記憶猶新。

我的第一位班主任老師是個女教師，叫朱玉蘭。算起來距今已有50多年了。那時候我們這個小縣城只有這一所小學，叫城廂小學。一年級好像也只有兩個班，每班不超過30人。

學校是在城南一座叫趙家祠堂的偏屋里。教室里光線很暗，近30個小孩分別圍坐在四張低矮的大課桌旁，所以，我們看那塊掛在暗處的黑板，必須側過頭或轉過身子才行。而我們的班主任朱老師，就住在教室對面的一間正房里。那間房惟一的一扇窗戶對著兩間房之間的過道，只能享受從側面一口很小的天井里散落下的微光，我去過她的房間送作業本，里面黑咕隆咚。朱老師只好就著窗口微弱的光線批改作業。她一個人帶著個吃奶的孩子，所以經常是一手抱孩子喂奶一手拿筆寫字。

有一次，不記得我犯了什么錯，朱老師叫我放學后留下來罰站。我站在她房門口，她就忙著用小炭爐生火做飯。一會兒孩子哭了，又忙著把孩子從搖籃里抱起來。她也不把我這個小孩子放在眼里，解開衣扣就坐在我面前喂起奶來。雪白的奶汁順著嬰兒的小嘴流出來，朱老師看了我一眼，笑了起來，就叫我回家了。我覺得她當時的笑容十分好看，因為朱老師本來就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那時也不過20來歲吧。好像偌大的一個祠堂偏屋，當時就住著她一個人。說是偏屋，也有兩進。轉過堂廳的屏風，后面也有兩間教室。曾有人說，大白天看見一只穿著紅花繡鞋的小腳從教室上面樓板縫里閃過。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關于“紅腳老奶奶”的傳說，嚇得很多同學大白天也不敢一個人呆在教室里。

那時我就很佩服朱老師，她不但是個美麗的女人，而且是個勇敢的女教師。

從小學二年級到四年級，我的班主任老師也是個女的，叫王慎卿。一個瘦小而堅強#65380;熱情而細心的女性。她個頭不高，身體看起來也比較單薄，但她教書卻極其認真，課也講得好，學生都很喜歡她。她是教語文的，講課從不拘泥書本，而是經常穿插一些故事，善于引導學生的多方面興趣。還在三年級時，她就把我們班上幾個語文成績比較好的學生動員起來辦墻報，稱一個作文寫得好的女同學為“小作家”，封我為“小詩人”，其實我也只是因為有一次星期天參加班上組織的送肥下鄉活動，回來后寫了一首打油詩，王老師就此認為我有寫詩的“天才”。我想，我后來真的愛上了詩，并學著寫起詩來，是與王老師的那種鼓勵有很大關系的。

后來，學校提倡搞“勤工儉學”，王老師又組織我們班的同學養兔子。班上有個同學，姓什么忘了，大概名字最后一個字是“牛”，王老師和我們都叫他“小牛”，他父親是個木工，他從小也喜歡擺弄木匠家什，王老師又送他個“小魯班”的稱號。所以，做兔籠的事就非他莫屬了。兔子籠做好后就擺在教室旁的屋檐下，下了課大伙都爭著去拔草，有人還把自家的蒿苣葉#65380;蘿卜等拿來喂兔子。十來只兔子養大后賣了，錢用作班費，還開展了好幾次周末文娛活動哩。

但是，聽說她經常受到丈夫的虐待，后來據說又因為入黨的事擱淺，竟精神失常了，還沒到退休年齡就告別了講臺。由于精神難以控制，經常一個人在街頭轉悠，大晴天也腋下夾把雨傘。但她還沒有完全精神失常，前兩年我有時上街，還遇見過她，偶爾還說幾句話。有一次我老伴還把王老師領回家來過，本想留她吃飯，但她卻執意走了。還有一次我在街頭買水果，王老師也來買，我悄悄想替她把錢付了，當賣水果的老板剛把這意思一說，她就堅決拒絕了，硬是自己付了錢走了。我望著她瘦小的背影漸漸遠去，心里頓時涌起一陣悲哀。

小學五年級上學期的班主任換了個男教師，叫陳義生。戴著個眼鏡，個子也挺高，是個英俊倜儻的年輕人。因為時間短，我對他已印象不深。但就是他叫我在班上出墻報，并教我如何使用廣告顏料畫插圖，倒使我多學了一門技藝。后來，畫畫不但成了我一項主要的業余愛好，而且在工作中也派上了用場。

我小學里最后一位班主任老師，叫鳳元甫，教我們語文。他是個典型的老夫子，課講得很生動，也不乏幽默，古典文學功底顯然很深厚。尤其是一手漂亮的粉筆字，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每堂課結束，黑板上都會留下一板不亞于碑帖的書法。正是從仰慕他的字開始，我后來有一段時間就拼命練鋼筆字，果然有一點進步。

上中學后一共有過四位班主任老師。第一位姓樊，是個徽州人，說話有濃重的徽州口音。他是教數學的，我在他手里數學學得不好，一半原因是不大聽得懂他的課。這一年我數學期末考試考了59分，與及格只1分之差，盡管我的其它科目成績還比較優秀，但樊“主任”卻堅持叫我留一級。當時我的心情一定非常沮喪，因為那時我正暗戀上了班上的一位女生，我的留級，不但宣告了我短暫的暗戀的結束，也是我人生的一個大轉折。

第二位班主任老師大約是巢湖或無為一帶人，叫蘇學計。是個工作極其認真負責的老好人，近乎婆婆媽媽。那時我在班上很頑皮，譬如上晚自習課把白天捉的一只麻雀放飛在教室里，結果鬧得整個年級的學生都到我們班來看熱鬧。為這樣的事，隔三差五的蘇老師就會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其實也是他的寢室去訓話。說是訓話，也不過是苦口婆心地數落幾句，而且語氣和善，所以，班上我們幾個調皮生根本不怕他。

我的第三任班主任老師，叫翟本榮，更是一位愛學生如子女，愛學生勝教學的人。他的善良和婆婆媽媽在全校是出了名的，學生有的當面就叫他“翟奶奶”。但他一點不生氣，尤其是新疆舞里姑娘扭頸脖的動作，他也很拿手。有時和學生們在一起玩得開心起來，我們就會起哄叫他來一段新疆舞，他一般都不會推辭。我初三開學時，由于家里沒湊齊學費，未能按時去校報到。他先到總務處幫我把學費交了，晚上又到我家，告訴我，叫我第二天一定要去上課。為了鼓勵學生好好學習，他一學期要搞好多次競賽，成績好的，他就自己掏腰包買書買筆作為獎品獎勵。那時他還沒結婚，寢室里就成了大家課后的家，有些家在農村的學生，一到吃飯就上他那兒，他辦公桌抽屜里的飯菜票成了大家的小金庫。他帶出來的一茬一茬的學生，后來參加工作，成家立業，大都還同他保持聯系，經常走動。與其說是把他當老師，不如說是把他兄長。凡是他的學生，沒有一個不說他是好人，是菩薩心腸。就是這樣一位好心人，不知怎的被調到了一個鄉鎮中學。由于家庭生活等多方面原因，后來又得了肝病。就在得病期間，他還為學生的事四處奔走。有一次趕到我家，已是吃晚飯的時間，我留他吃飯，他說自己是肝炎，怕傳染我們。我倒的一杯茶他也不喝，要了一聽飲料，邊喝邊告訴我他的一些近況，并托付我為他當時的一個學生辦件事，說完就走了。沒多久，他就因肝病去世了。現在許多學生一談起他，還惋惜不已。

我進入高中的第二年，“文革”就開始了，所以，高中實際只讀了一年書。這一年的班主任老師叫譚之生，教數學的，是個從來與世無爭，一心把書教好的好好先生。他教數學深入淺出，講得透徹#65380;講得清楚，學生一聽就懂。他在初三時就代過我們的課，我的數學成績后來有了長進，與他教的好有關系。聽說后來他還當了幾年校長，現在早已退休了。我有時晚飯后散步，在街頭還遇見過他，夫婦兩人默默而行，我已是滿頭白發，他卻并不怎么顯老。

班主任老師是每一個學生在學校期間接觸最多的人，也是相互最了解的人。學生太多，一個班主任老師不可能對他所教的每一個學生都十分了解，但學生就不一樣了。從小學到中學，十來年時間，就是一年換一個，也就十來個班主任。所以，我對帶過自己課的許多老師已經淡忘了，但對班主任卻一直沒能忘。班主任雖然有個“主任”的名份，卻沒有人這樣來稱呼他，還是叫“老師”。“一日為師#65380;終生為父”，這樣的古訓現在已沒人說起了。但毛澤東在當了國家主席以后，還對他的老師徐特立先生說：“你永遠都是我的老師。”我愿天下所有的學子，都能記得這樣的話。

責任編輯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