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為什么喜歡讀《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也許因為他從來都沒能記住那女子的模樣,也許因為他在似她或非她的變幻中,感受到似曾相識的熟悉氣息,他因此沉溺,甚至無法自拔。
凌晨,若蕭還沒回臥室,書房里明明暗暗的光影在玻璃上流淌。她從夢中驚醒,遠遠看了一眼,心頭有嘆息的微風掠過。夜深了,他還在電腦前,也許工作,也許游戲,也許只是瀏覽清涼的美女。
她從枕下取出今天剛買的眼罩戴上。她需要回憶一下這個奇怪的夢,不想被書房里的燈光打擾。眼罩是天藍色的,卡通的公主造型,里面灌一層清涼的水,貼在眼簾上像一雙冰涼的小手輕輕地撫摩眼睛,很舒服。
一如夢中倚靠的那棵樹。那當然不是一棵樹,因為她在夢里正環繞著它奔跑時,挺拔瘦削的樹干中隱約凸現了一張面孔。男人的面孔,他是誰?
她苦苦地回憶。他分明是陌生的,可看起來為什么如此熟悉,他的眉宇甚至眼角皺紋的深淺都吻合了心儀的模樣。那么她見過他?哪怕只在某本過期雜志上?她暗戀過他?在青澀的讀書時節?胡思亂想的時候,便沒有注意到若蕭悄悄關電腦,回臥室的腳步聲。他當然以為她睡了,徑直走到床的另一側打開暈黃的床燈。戴著眼罩的她能夠隱約感覺到房間里略略亮起螢火,但并不明顯。若蕭伏身,他本意一定是準備習慣地吻吻她然后安睡的,但他的動作突然就定格了,臉龐停頓在離她不過幾公分的地方,鼻息隱約可聞。
若蕭的手指有點調皮,緣著眼罩邊緣舒緩地劃過,像是冬天孩子在玻璃窗上呵著白氣畫童話里的人兒。他反反復復,只是重復眼罩的形狀和線條,摹擬眼睛的輪廓。然而除了十指,他的身體離她的身體,總隔著分寸距離。他的手指,他壓抑著的喘息,似乎在不停地叩問,叩問枕邊的這個女人是誰,叩問天藍色眼罩下有著怎樣的容貌……
那一夜他們隔著天涯又近在咫尺。
清晨,她和若蕭幾乎同時醒來,她這才發現,她居然一夜都沒摘下那神秘的眼罩。若蕭翻身盯著她的眼睛看,懷著邂逅一樣的驚喜,她突然有點害羞。為了掩蓋似乎許久都不曾有過的慌亂,她嘟了嘟嘴開始追問:“昨天夜里為什么那么晚?說實話,別對我說你在加班。”
若蕭就笑,想了想決定坦白從寬:“我在看舞女木木的博客啊,她宣布不寫博客了,還說猶豫了許久要不要貼一張有面孔的照片上來,終于還是沒有。”
“哦”了一聲,她也是知道舞女木木的,博客寫得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她每天都會貼一張半遮半掩半裸的照片到博客上,卻從來沒有露出過真實面容。她便問:“覺得遺憾?”若蕭不置可否:“沒有,這樣挺好,說不定哪天會在街頭擦肩而過呢,只要是夏天,只要她穿得清涼,我認得身材呢。”男人便是這樣,這般臆想起來就有些壞壞的笑,她伸手去擰他的嘴。
若蕭突然認真起來,笑容也變得清澈,他說:“昨天晚上你將眼睛蒙上,我似乎都不認識你了,可是真好。”她仔細端詳他,有多久她沒在晨曦中凝視他的眼睛了,他的眼角居然有了淺淺的皺紋,她伸手出去撫摸那條皺紋,深呼吸,似乎是她熟悉的他的味道,但因揉和了清晨的空氣與陽光而令她覺得新鮮,她在那一瞬間恍然大悟,是的,就是他,昨夜夢里那個從枝繁葉茂中浮現的男人臉龐,居然就是若蕭。
看來,她已經太久沒有深情地想起他的樣子,她忘了他會被歲月風霜刻下新增的皺紋。倒是,冥冥中的夢境在提醒著她。
若蕭低聲懇請她:“嗯,以后我們多多扮些陌生模樣好嗎?”
為什么不好?既然陌生可以這樣新鮮,既然神秘能夠如此快樂。
她買來許多假發,偶爾掛著清湯掛面娃娃頭,偶爾頂一頭爆炸獅子頭,還偶爾,盤高聳的發髻,婉約古典地笑。
她去逛時尚小店,那里有很多面具的,童話里大眼睛的公主,海邊悲傷的美人魚,女特工有著野性紅唇,甚至還可以扮幽怨的女鬼。當然,她還不忘買些匹配的服飾行頭,這樣,她的角色扮演才會更加逼真,而若蕭也會更加入戲。
她有時掩住的是自己的臉龐或眼睛,有時遮蓋的是自己的長腿或豐胸,有時隱藏起的是自己的聲音或動作,還有時,她會變幻自己的味道或氣息。
因為陌生,所以可以只愛某個局部,不用每次都得縱觀全局按程序套路地去愛;可以只愛一個細節,而不用太復雜過于面面俱到;甚至偶爾可以只愛物質,只愛身體,而將“我愛你”用汗滴用尖叫用呢喃說出來……
她想,男人都是貪心的,有時他不僅想要亙古的一生一世,還懷想前生期待來世的變幻。心里盼著和一個人天荒地老,同樣還在期待怦然心動的驚鴻一瞥。
也沒關系,她都可以給他。
她變化著,神秘著。
她是他的陌生人,枕邊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有著千般萬般的風情,如同陪一個男人走過千山萬水,和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