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男的多孤單

·1·

羅小蒙給老莫打電話的時候是午夜，老莫還在睡夢中，在做夢，是那種男人到一定的時期都會做的夢。所以，夢被打斷的時候，老莫有些郁悶和煩躁。

女聲，很陌生，可以感覺得到的急切：是莫伊涵嗎？

誰會叫自己莫伊涵呢？老莫有些驚訝地問：你是誰？

電話那邊的女聲說：我是羅小蒙，還記得不？他沒有想到會是羅小蒙。老莫的夢徹底醒了。他有些慌亂，手忙腳亂，差點撞翻了邊上的魚缸。

魚缸里，白子和黑子棲息在水草里，很安靜。黑子是一條雄金魚。白子是雌的。此前，魚缸里面只有黑子。老莫并沒有很刻意地照顧它，更沒有覺得它有什么孤單。他只是根據(jù)自己的心情不定期地給它一些食物。但是，那天，他路過一個金魚攤時，賣主說：一條雄的多孤單，魚也像人一樣呀……

老莫能體會那種孤單。其實，老莫才23歲，可大家都叫他老莫，因為他這么早就有點禿頭，平時也不太說話。他卑賤地漂在北京，23歲了還沒有女朋友。

老莫買下那條雌金魚。他叫它白子。放到魚缸里，白子和黑子就是一對了，不會孤單了。

一整天，老莫都在想在那句話：一條男的多孤單啊。

·2·

當(dāng)然。老莫怎么也沒有想到羅小蒙會這么晚而且這么突然給自己打電話。

認(rèn)識羅小蒙的時候，老莫在一個裝備車間實習(xí)，羅小蒙是開天車的一名女工。

期間他也和她說過話。確切地說他只是叫過一下她的名字。那天，老莫看到她走了過來，他怯怯地叫了她一句：你好，羅師傅。羅小蒙卻好像沒有聽到，徑自從他身邊朝天車走去。

三個月的實習(xí)結(jié)束時，老莫一個人爬上天車，在上面一個人待了半個多小時。然后，才下來走了。

·3·

羅小蒙在電話里說：莫伊涵，我遇到麻煩了……我不知道誰

能幫我，就想到你了……

過了幾分鐘，他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猶豫了一會，但還是打車朝派出所去了，交了2000元罰金，見到了羅小蒙。

出來的時候，羅小蒙說：我需要錢。因為賽寧在那邊讀書需要很多的錢，我沒有辦法。我沒有想到這次會出事。我不想別人知道這些事……

老莫知道了羅小蒙喜歡的那個男人叫賽寧，他在上海讀書。后來的話基本上就是老莫在說了。老莫說：一旦賽寧知道你做這樣的事情他以后會怎么看你，然后他建議羅小蒙認(rèn)真找個工作什么的……其實這些話都比較空洞，但是羅小蒙還是不停地點頭，很認(rèn)真的樣子。

和羅小蒙分手以后，老莫一個人在黑暗的長街上走了半個小時。

這之后，羅小蒙開始有事沒事給老莫發(fā)短信。有時候也一起去吃飯。她總是說她和賽寧的事情。很動情的時候又會流眼淚。老莫就去洗手間，因為看不得這樣的場景。

但是，半月后，羅小蒙就像突然人間蒸發(fā)了。老莫給她發(fā)短信也不回。老莫試圖找過她兩次，都沒有找到。她要么關(guān)機(jī)要么不接電話。

老莫想把羅小蒙的手機(jī)號刪掉。就在他剛想點擊“刪除”時，電話來了，是羅小蒙。說她在他辦公大樓的門口等他。

·4·

晚上，兩人吃飯。先要了兩瓶啤酒。

那一天最重要的事情是羅小蒙說：她這幾天去上海看賽寧了。結(jié)果卻是賽寧說：羅，結(jié)束吧。我一直沒有愛過你。羅小蒙就問他：那么這幾年我一直供著你讀書、一直為你牽掛怎么說？賽寧一聲不吭，耷拉著腦袋。

羅小蒙千里投奔換回來賽寧給她的一大疊鈔票。羅小蒙平靜地接過賽寧遞過來的錢，并沒有像失去愛情的女子那樣將它們撕成碎片。她只是對賽寧說：我會忘記你。然后就走了，到賽寧看不見的拐角處，羅小蒙終于放聲大哭。這都是后來她對老莫說的，而且還說：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不想他受傷。我只是想他知道我沒有怪他，不想他內(nèi)疚。

他沒有注意到羅小蒙說這些話時眼睛里面的淚水。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要到了第九瓶啤酒。羅小蒙喝著喝著就趴下了。羅小蒙沒有要老莫送，歪歪斜斜地倒向出租車的后座上……

·5·

不管怎么說，那些日子老莫還是很喜悅的。賽寧從羅小蒙身邊離開對他來說，就像大賽前一號種子選手宣布棄權(quán)一樣。

老莫覺得這并不是自己的感覺，事實上，一周后，羅小蒙就帶老莫去她的家里。老式的住宅，很小，一室一廳，衛(wèi)生間的窗臺上還放著一盆綠色植物。羅小蒙和以前比話少了很多，一個人在廚房，老莫就在一臺老式的碟機(jī)前看片子。

有一次很晚了，老莫要回去，羅小蒙說：陪陪我好嗎？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就是老莫在夢里經(jīng)常夢到的場景。但是，這時候一切都是真實的。老莫有點手忙腳亂，但是還是像決堤的洪水，酣暢淋漓地破堤而涌。期間，老莫竟然想起了黑子。他不明白那樣的時候怎么會想起它，就像不明白羅小蒙問他“是第一次”時，自己為什么會那么尷尬。

離開時，羅小蒙為他打開門，探出頭，四處望了一下，然后輕聲勸他快離開，像偶爾偷情的良家女子。

出了羅小蒙的家門很久，老莫的眼前都是羅小蒙的影子，還有她抱著他時說：以后，要來就給我打電話，我等你。

·6·

半年后，老莫習(xí)慣了羅小蒙的床，就像習(xí)慣了她的身體。但是，他不知道那一天他會遇到賽寧。是的，他不知道，沒有一點準(zhǔn)備。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樣和羅小蒙在床上纏綿。

敲門聲響起，他裹著枕巾趿拉著一只拖鞋跳到門口，把門拉開一條細(xì)細(xì)的縫，就看到了一張陌生的男人的臉。這張臉問老莫：羅小蒙呢？還問他：你是？

老莫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話，是的，他無法說清楚自己和羅小蒙的關(guān)系。但就在這時，房間里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利的驚叫，羅小蒙像一條被刺中的魚一樣從床上掙扎而起，因為動作太激烈，她卷起的床單的一角甚至掃碎了一個桌上的花瓶——那是兩周前老莫送給她的。她來不及穿鞋的光著的腳踏在那些碎片上，立刻滲出許多鮮紅的血滴。但是她顯然顧不得了，她只是那么急切地抵近門前，一把將老莫推到一邊，然后對著門外的那張臉說：你怎么來了？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老莫一點也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身體還處在一種潮濕的狀態(tài)，欲望像花盆里的青苔，萎靡不振卻又無法滅絕。

·7·

老莫的愛情春天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jié)束了，像它莫名其妙地開始。

后來老莫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給羅小蒙打電話，但每次都是關(guān)機(jī)；老莫還曾試圖去小屋找她，但門上只有一把沉默的鐵鎖。

生活對于老莫來說又回到原來的樣子，上班，下班，喂養(yǎng)那兩條叫做黑子和白子的金魚。不過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疏于照顧的原因，白子好像病了，她總是有氣無力地趴在水底，任憑黑子在旁邊千般撩撥也無動無衷。又過了一段時間，白子懨懨地結(jié)束了她的生命，老莫捧著冰冷的魚尸扔進(jìn)垃圾袋時有些恍惚。

老莫終于得到羅小蒙的消息是在某天中午，他收到一束百合花。他從花束里翻出一張卡片，上面是羅小蒙的筆跡，大意是她準(zhǔn)備攢夠一筆錢就和賽寧一起離開這座城市。她和賽寧在一起很幸福，讓他不要記掛。卡片的最后羅小蒙說：對不起，我也試圖去愛你，但是實在忘不了他。最后說：祝你生日快樂。

老莫這才想起這天是他的生日，而且她甚至還記得他喜歡百合花，他好像只是在經(jīng)過花店時無意中對她提起過一次，她居然就記住了。

也就是這天，老莫決定忘記羅小蒙，開始新生活。他和一個叫阿慧的女孩相親，阿慧是一家超市的收銀員，長得不好也不壞，有一份還算穩(wěn)定的收入，老莫覺得很滿意。他和阿慧的婚期定在中秋節(jié)。

·8·

老莫是在中秋節(jié)的前兩天被警方帶走的。他同時得知一個令他空前震驚的消息：羅小蒙死了。

歌廳坐臺小姐羅小蒙半個月前突然失蹤，后被發(fā)現(xiàn)棄尸于荒郊。警方經(jīng)過調(diào)查，在派出所的有關(guān)羅小蒙的資料里發(fā)現(xiàn)了老莫的簽名。

老莫很快平安地從警局返回了，因為案情在兩周后水落石出：兇手是羅小蒙的一名客人，兩人在酒店因為價格問題起了爭執(zhí)，于是扭打起來，客人一怒之下錯手殺了羅小蒙。

阿慧也和老莫分手了，她用一種很受驚嚇的語氣說：“我當(dāng)初怎么沒看出來你是這種人！”

老莫就這樣又一次恢復(fù)了孤獨，甚至孤獨得比前一次更徹底。

老莫想如果不是因為賽寧，羅小蒙就不會去坐臺，羅小蒙不去坐臺就不會遇害。所以老莫總覺得真正的兇手是賽寧。

老莫沒有想到的是后來的一天他會遇到賽寧。

那時，老莫去金世紀(jì)酒店9樓看望一個出差的同學(xué)，從電梯門出來，就看到了透明的玻璃墻外的賽寧。他從一輛黑色的別克里面走出來，然后拉開了車子的后門，優(yōu)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一刻老莫覺得自己的呼吸像要停止了。但是，走出來的卻不是羅小蒙——當(dāng)然不會是羅小蒙。那是一個跟羅小蒙完全不同的女孩，豐滿，艷麗，衣著精致。

老莫去了總臺，服務(wù)生說：那對男女入住703已經(jīng)一周。

第二天，老莫就住在703對面一套房間的陽臺上。他用望遠(yuǎn)鏡可以清晰地看到房內(nèi)的一切，甚至女孩粉紅的內(nèi)衣……

老莫很冷靜地打電話給賽寧，在電話里他說他是羅小蒙的哥哥。他看見他故作平靜地說：你打錯了，我不認(rèn)識你的妹妹……

掛掉電話后，老莫偷偷摸到那輛黑色的別克那里。

老莫學(xué)的專業(yè)就是機(jī)械，所以，他很輕松地剪斷了剎車的線路，然后打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想了想，他又回到車?yán)飳x車重新裝好。

魚缸里的黑子依然在不懈地游來游去，它是在尋找什么吧，盡管它其實什么也找不到。老莫想。他把一些安定片狠狠地碾成粉末，撒進(jìn)魚缸里，然后給那個早已失效的羅小蒙的手機(jī)號發(fā)了一條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話：一條男的多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