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藍烈
1967年,韓國棋院理事長趙洪齊辭職,趙南哲按照轉型委員會的決定開始尋找新理事長的人選。
趙南哲首先找的人物是《國際新報》社長徐廷貴,但是徐廷貴不置可否似笑非笑,讓趙南哲干著急,他說:“趙國手,你就不要擔心了。”
“我怎么能不擔心?韓國圍棋界剛剛扎穩腳跟,就更需要為未來著想。徐社長,你就擔下這個重任吧。”趙南哲說。
徐廷貴靜靜望了望趙南哲的臉,忽然開口說:“現在有比我更好的人選,你就耐心等吧。不久就會告訴你。”
徐廷貴所說的適任者就是第3共和國的實權人物李厚洛。當時,李厚洛是樸正熙政權的核心人物,是樸正熙總統的第三任秘書長。徐廷貴只有女兒,其中一女就嫁給了李厚洛的兒子,所以徐廷貴和李厚洛是親家。雖然徐廷貴向趙南哲介紹李厚洛,但是趙南哲和李厚洛早就認識,趙南哲是李厚洛的私人圍棋師范。
有一天,一個魁梧的男人找到松垣棋院,趙南哲以為是顧客,就用眼神致意。但是這個男人大踏步走到趙南哲跟前說:“跟我走一趟吧。”
“有什么事,非得要我去?”趙南哲立刻緊張起來。一個健壯魁梧的男人要求走一趟,在當時的時局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那個男人見到趙南哲的表情僵直起來,就帶著歉意的表情說:“沒有什么事,因為我是軍人,所以說話有些……我失禮了,請原諒。是這樣,李厚洛室長希望和趙師范學習圍棋。如果方便,能否和我去一趟?”
黑色的吉普車把趙南哲載到了龍山郵政局后身,美8軍基地附近的矮丘陵上,這里坐落著李厚洛巍峨的官邸。
“當年金宗泌因政治原因逃到巴黎,也就是1965年了。這時我就一周一趟或者一個月一趟地到李厚洛官邸指導圍棋。”
李厚洛1924年生,慶南蔚山人,和趙南哲年齡相仿。作為一代權勢人物,李厚洛的官邸出人財界的巨頭人物,其中SK集團的創業主崔宗健和韓化集團的創業主金宗熙是常客。金宗熙也有一女嫁給李厚洛的兒子,趙南哲記得當時金宗熙穿一身高爾夫裝出入李厚洛家。
李厚洛當時出任中央情報部部長,還作為樸正熙的特使往來南北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權人物。尤其中央情報局是當時凌駕法律之上的恐怖機構。因為和李厚洛走近,趙南哲亦開始受周圍人的關注。而且,找趙南哲請托的人也越來越多,這讓趙南哲渾身感到不自在。也有人這樣點撥趙南哲:“聽我說趙國手,石油化學能提煉一種原料,你如果托付李厚洛弄到這種原料的首爾銷售權,就是一輩子不下圍棋也可以坐到錢袋子上。”
就是現在回想起來,趙南哲也想笑。不過,當時趙南哲只要愿意,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厚洛作為共和黨的實權人物,總統秘書長,擁有著現在無法想像的巨大權利,幾乎無所不能。可是,趙南哲對這方面毫無關心,甚至有些天真或看起來無知。在趙南哲的眼里,李厚洛不是什么權勢人物,不過是向自己學棋的業余愛好者,或者稍微讓他感到壓力的學生。
而且,趙南哲對李厚洛還感到窩火,因為幾次被叫去下指導棋后,李厚洛絲毫沒有給指導費,就是遞“信封”的意思。如果說李厚洛是政界的實權人物,那么趙南哲也是圍棋界的第一人。在日本別說是秘書長,就是總理受職業棋手的指導也要恭敬遞上裝有指導費的白色信封。趙南哲從小在日本圍棋界受到熏陶,所以沒有拿到指導費感到非常惱火,覺得傷自尊心。有一天,李厚洛照例派吉普車來接趙南哲,趙南哲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提一提。
[為什么和我下棋?]
和平常一樣開局走棋,這天有著名的醫生金東一陪同。金東一后來成為東國大學的總長。午后的陽光明媚,間或傳來鳥鳴聲。趙南哲深深呼吸后終于開了口:“先生。”
李厚洛抬頭望趙南哲,趙南哲只看著棋盤接著說:“先生,你為什么和我下棋?”李厚洛挑了挑眼眉,不明所以地和金東一交換目光。但是趙南哲決心把窩著的話說完:“先生是為了得到和我下過棋的名聲,還是為了和我學一手?”
趙南哲雖然說得委婉,但是綿里藏針,李厚洛號稱“頭腦里有電子計算機”,以銳利的判斷和決斷著稱,他當然聽出話里有話。瞬間,李厚洛捏棋子的手指開始發抖。趙南哲看在眼里,但是覆水難收,只有默默地看棋盤。金東一在一旁看出苗頭不對,立刻拿來藥粉和一杯水打岔。但是,趙南哲和李厚洛僵著臉若無其事地繼續下棋。
“那么,這天拿到指導費了嗎?”南記者問。
“沒,沒有。如果他想給,早就遞過來信封了,何苦弄出這出戲?我也怕他會有別的想法,就沒有再提。”
過了幾天,李厚洛還是派車來接趙南哲,而且這天李厚洛看起來心情很好,對局時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趙南哲舒了一口氣,但是想到自己說得過分,內心又感到沉重。一局棋結束,趙南哲復盤指點幾處的問題,然后把棋子掃下棋盤準備開第二局。這時李厚洛開口說:“我說趙國手,事實上我和宗泌(金宗泌)兄原打算建韓國棋院,可是宗泌兄忽然去了巴黎。總有一天我會好好出一份力。”
趙南哲想:看來真的傷著了。趙南哲心里有些歉疚,臉開始發紅。他默默地把棋子擺到棋盤,此時手談勝于萬言。
[李厚洛出任韓國棋院理事長]
后來有趣的是,顯得很吝嗇的李厚洛卻肯為自己的兒子付不菲的指導費。李厚洛的長子李東勛也跟趙南哲學棋,這一次趙南哲正常拿到了指導費。李東勛后來成為第一火災海上保險公司的董事長。李厚洛為什么不肯交自己的指導費,可能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因為對普通人來說,能成為李厚洛的入幕之賓,是一生莫大的機遇,但是趙南哲卻為沒有拿到的指導費傷自尊。李厚洛可能更為趙南哲純直的態度感到意外,進而看到趙南哲代表的圍棋界的純凈。總之幾年后,1967年2月24日李厚洛出任社團法人韓國棋院的第四任理事長。兩年后,1969年3月25日李厚洛成為韓國棋院首任總裁,1970年3月25,社團法人韓國棋院重新注冊為財團法人。
“我曾經說過,有兩個實權人物對我說,是你我一手操辦的韓國棋院……”趙南哲說。第一個實權人物是首任理事長張景根,第二個實權人物自然是李厚洛,他們不約而同地對趙南哲說:“是你我一手操辦的韓國棋院……”
韓戰結束后,韓國棋界與中國臺北棋界舉行了首次國際交流比賽,當時自由黨的第二號實權人物張景根為韓國棋院籌到豐厚的經費。但是豐腴自然會招蟲,韓國棋院鬧出總務侵吞公款風波,趙南哲率領職業棋士公開發難。問題是崔尚斗有很硬的后臺,就是張景根。張景根和崔尚斗不僅是平壤同鄉,而且一同留學日本,交情素來深厚。有一天,張景根悄悄叫來趙南哲,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是你我一手操辦的韓國棋院……”意思是既然事已至此,應該大事化小不要繼續鬧大。但是趙南哲不能容忍侵吞事件,結果和張景根的關系變得疏遠。
那么,李厚洛為什么說“你我一手操辦的韓國棋院”?這和韓國棋院職業棋士首次嘩變事件有關。1974年末,當時韓國棋院裴相淵兼任副理事長和常務,金在九(非職業棋手金在九八段)出任事務局長。當年主辦霸王戰的《首爾新聞》大幅提高了對局費,但是韓國棋院經營層向下隱瞞后私吞這筆錢。事情敗露后忍無可忍的職業棋手們抵制所有正式比賽,脫離韓國棋院在鐘路二街另起爐灶,為首的是金秀英、洪鐘鉉等年輕棋手。
“當時時機并不好,因為正好發生《東亞日報》記者嘩變事件,時局氛圍很不正常。”1974年1月8日,政府發布總統緊急措施1、2號令,禁止媒體報道反對、否定、誹謗維新憲法的一切行為。結果10月24日,《東亞日報》180多名記者占領報社辦公樓宣布了爭取言論自由的《東亞自由言論實踐宣言》。樸正熙政權嚴厲彈壓這一事件,其中代表性的方法就是脅迫廣告主不許在《東亞日報》刊登廣告。結果1975年3月17日,堅持自由言論的130多名記者、編導、主持人被強制解雇。
在這種氛圍里職業棋手們嘩變,結果惹動中央情報局進入緊急調查,正好此時職業棋手們占據韓國棋院理事長辦公室展開絕食斗爭。中央情報局向國務總理金宗泌請示:“是不是要好好收拾一下?”金宗泌聽完后笑了笑說:“算了,算了。還不至于。他們不過是下圍棋的,就由他們去吧。”
雖然職業棋手們免了囹圄之災,但仍有后遺癥落到趙南哲身上:“他們說我是主謀,結果我到鐘路警察署寫了書約,后來辦護照時有些麻煩。不過這已經是萬幸了。”
[另立大韓棋院]
職業棋手們的第二次嘩變發生在第二年的1975年3月。韓國棋院經營層經歷首次棋士嘩變后仍不知悔改,又暴露貪污鍋爐油費的事件。
“注入1萬韓元鍋爐燃油后,卻在賬本記上10萬韓元……棋手們認為不能繼續坐忍下去,就再次嘩變另立大韓棋院。”
大韓棋院在離貫鐵洞韓國棋院不過100米處掛了牌子。分家初期,有權力背景的韓國棋院占有優勢,但是大韓棋院逐漸爭得名分分庭抗禮,分家事件到1976年11月整整持續了1年8個月。這是韓國現代圍棋史最為悲慘的一幕。這次分家表面上雖然是韓國棋院和大韓棋院的對峙,但是人們卻認為是趙南哲和李厚洛之間的不合。雖然趙南哲和李厚洛心里清楚,但是卷入輿論歪曲的視角后卻不得不受影響。結果李厚洛首先給趙南哲掛電話:“如果你們是因為我才鬧,那我就退了。”
趙南哲能聽出電話那邊的不快和委屈:“不,不是。和總裁您沒有關系,您就耐心等著吧。”李厚洛的嗓音重新有了溫氣,但是他仍然說:“這可是你和我一手操辦起來的韓國棋院啊……”
大韓棋院和韓國棋院最終在1976年12月1日達成妥協,重新合并為韓國棋院。趙南哲說:“當時任副理事長的裴相淵晚年并不怎么好。年輕時他做過國會議員,而且為圍棋界出過不少力,但是老了就犯貪。”
棋士第二次嘩變后,倍感郁悶的裴相淵想找當時第一人的金寅談心。他覺得金寅性情、人緣都很好,覺得可以替自己說話。可是,金寅的反應意外很強烈,沒等裴相淵說話就發難說:“先生,你怎么能這樣?”
意外遭到后輩義正詞嚴的訓斥后,裴相淵心灰意冷,徹底離開了圍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