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顆星星都有閃爍的理由

“每一樣菜都有營養的”

26歲那年，我進了家國際聞名的五星級飯店做會計。我的總監是個成熟俊朗的香港男人，叫施南聲。不惑之年了，還是很年輕，很有魅力的樣子，也會唱很抒情的流行歌，很受大家的歡迎。

我那時雖說貌不出眾，但因為能歌善舞，又喜歡寫字，常有豆腐塊發表，所以，也算是個引人注目的小人物。可是，我卻總有種懷才不遇的憂郁，雖然我工作很努力，也有專業證書，我的職位卻不高。這點，我很不甘心。而我的直接上司霍安安，曾經做過上任總監的秘書，財會業務很一般，卻因為長袖善舞而青云直上。我很不屑她那種八面玲瓏，見到當官的就滿臉堆笑的處世方式。她也因施南聲對我的賞識超過了她而頗有微詞，但這并不妨礙她在施南聲參加歌唱比賽的時候，在臺下搖旗吶喊，為他喝彩。而且，霍安安每次休假回來，總會帶上一大堆好吃的東西給同事們吃，也會將一份份禮物包裝好，送給那些部門總監們。所以，大家都說她很會來事兒，是個難得的公關人才。

我呢，也經常把自己看完的一本本名著給同事們看，她們都笑我還不如開個圖書館，可以賺點兒錢。我卻笑笑，“好書給眾人看才能實現它的價值啊。別把我想得太惟利是圖了。”

我以為借書給她們看，我就可以有互相交流感受的知音了。令我失望的是，她們更多的是看熱鬧，而不是像我一樣去研究這個詞用得好，那個比喻很貼切一類的。但是，對我會寫文章，也是很欽佩的，對我出口成章并且常常是人生鼎沸中獨自沉思默想的姿態，也笑說一句“文人總是與眾不同的，不食人間煙火，和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我仿佛感到看似贊賞的語言背后，更有一段距離橫跨在我和同事們中間，而向來信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我，卻并不在意這種距離的存在。

公司開春節晚會的時候，一首獨唱歌曲《一剪梅》之后，主持人笑說，若是有誰能全部背出古今兩首描寫梅花的詩，哪個部門的節目就可以加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同事們的聲音就響起來了，“若冰，若冰……”隨著施南聲渾厚的男中音，我走上臺去，朗朗背出了陸游和毛澤東的兩首風格迥異的《詠梅》，我還說我喜歡“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做塵，只有香如故”這種境界。主持人哈哈笑著說，“真是很有氣質，很有傲骨的人啊，難得！”

在臺上背詩的時候，我就看到施南聲高興得東張西望的樣子，似乎在說：“看，我們部門的辛若冰多有才氣啊！”我也很欣慰為部門添了光彩。

晚會結束了，施南聲又帶我們到對面的海明威餐館吃飯。面對著一大桌的美味佳肴，我只吃自己喜歡的魚香肉絲，任憑同事怎樣說那些菜味道也不錯的，我也只是微笑。坐我身邊的施南聲就說，“每一樣菜是有不同的營養的，你要各種口味的都嘗一下啊！就好像你喜歡看書一樣，光讀小說不行的，還得讀讀卡耐基寫的有關成功啊、人際關系啊一類的書，這也會對你有啟發的。”

我是施南聲的一顆明星嗎？

一天早晨，我郁郁寡歡地走進辦公室，看見施南聲正往墻上貼著什么。我好奇地一看，天，原來是我寫的一篇文章《開心就好》。他剪得整整齊齊的，用透明膠沾在白紙上，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我一驚，“這不是我寫得最好的文章啊，也不是最能代表我的風格。”“那你就寫一篇最好的給我看！”我感動地點點頭。

“現在，施先生真是力捧文人啊！”辦公室里不知有誰這樣說。而當我知道我將被他推薦到外地培訓一年，回來后職位將比霍安安更高一級的時候，我對他的感激之情更化做了對工作更加的投入與執著。面對他對我越來越多的工作安排，我都毫無怨言地接受。每天，都要忙到披星戴月，我才拖著疲憊的身軀，鉆進出租車，可我毫無怨言。我預感到我的出頭之日即將來臨了，我再也不用屈居霍安安手下了，我本就不比她差多少。

霍安安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她很生氣，在辦公室里借故刁難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雖然我一再忍讓，可我這次也發火了，頂了她一句。于是，我們兩人都被請到了施南聲的辦公室，我以為他會批評霍安安，畢竟爭端由她而起。可是，他卻高高在上地說：“我們都是出來打工的，如果你們兩人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就要考慮給你們換崗位了。”說實話，我對他這樣的調解很失望，我以為他是可以主持正義的老板。

那次爭執后，霍安安再也不對我橫眉冷對了，可我卻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樣子。一起和施南聲參加銀行宴請大客戶的會議，我的典雅文靜和春風滿面的霍安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一個勁地向在座的推銷我們飯店剛剛發行的貴賓卡，這種卡的推銷是每個部門的任務，而財務部被攤派的數量足以讓施南聲頭痛不已。坐我旁邊的銀行副行長就笑著問我，“怎么你沒有任務嗎？”我尷尬地笑笑，他又呵呵笑著說：“你太斯文了，你應該放開一些，主動一些，這樣，也許可以賣出很多。”不知為什么，此刻，我感覺施南聲欣賞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霍安安的臉龐上。

坐公司車回家的時候，霍安安似乎很熱情地坐到了我旁邊，沖我露出嫵媚的笑容，高興地對坐她前面的施南聲說：“他們同意買我們的卡了，多好啊！”“你做得不錯。”施南聲贊許地點頭。想起她宴席間諂媚堆笑，虛與委蛇的模樣，我從心里冷笑一聲。“若冰，你賣出了幾張卡呀？”聽著他不冷不熱的問話，敏感的我心里掠過一陣不安。

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3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我的培訓消息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也沒有人再對我提起。大家如火如荼地忙著賣卡。賣卡多的人有獎金拿，更有升職的希望。而霍安安在我們部門，是賣出卡最多的一個，為了讓銷售冠軍在我們部門產生，好贏得總經理的表揚，施南聲更把因自己關系推銷出去的卡，加到了霍安安的頭上。他說霍安安頭腦靈活，很善于應對復雜多變的形勢，是個人才。我也曾被他說成是個人才，可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有一天，下班了，我走進施南聲辦公室，他也是匆匆要回家的樣子，我突然間回想起來，其實，他已經好久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工作到通宵達旦了。我坦誠地問我的培訓什么時候可以開始，他愣了一下，低頭沉思半晌說：“對不起，你沒有被選上。”“什么？！”我像兜頭被人澆了一桶涼水，“為什么你不早點兒告訴我呢？你知道嗎，也曾經有很好的機會我可以去的，可我卻覺得能夠得到你的賞識是一種榮幸。”“對不起。”他依舊說著，他是我一言九鼎的老板，我卻真想罵他一頓，“施先生，你可以告訴我原因嗎？”他搖頭，卻拿出兩個不同的杯子說，“若冰，這個杯子很精致，它卻只能泡茶用，如果用它喝水，喝飲料的時候，是很不過癮的，也可能是褻瀆了它的身價吧；而這個大玻璃杯，不如這個瓷杯美觀，但它既可以用來泡茶，也可以喝水，喝飲料，它的包容性很強。所以，我就一直用這個雀巢玻璃大杯，而精致的杯子，我只在客人來時拿出來用。這個世界上，既美觀又實用的東西畢竟是少數的，昂貴的。我想我是屬于看重物品實用性的多數人之一，原諒我這么沒有品位。其實，每一樣東西都有它存在的價值，要喜歡所有的有用途的東西，和人一樣，不能只和自己喜歡的那種人交流。我是個打工的人，我想，我應該選擇對我最有用的人，雖然，我其實也很喜歡瓷杯的精致與美觀。”

施南聲是高深莫測的。最后，他問我，如果只有一種選擇，我會選擇哪種杯子呢。可那時那刻，我的腦海里除了對他的怨恨，我已經再也不想考慮什么杯子不杯子了。我覺得他如此虛偽，用一些虛幻的東西來引導著我給他賣命干活，這樣畫餅充饑的老板不值得我跟隨。

“每一顆星星都有閃爍的理由”

我辭職了，在施南聲的一再邀請下，我和他在飯店的咖啡廳共進午餐，他笑瞇瞇地說：“你可以只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吃，不過你要記住，所有的食品都是有營養的。所以，只要有機會，你要什么樣的都吃一下，而且，不見得別人喜歡的就不如你喜歡的好吃。”我笑了，霍安安此時拿著照相機，熱情地給我們照相，還摟著我，像是很甜蜜的樣子，“我和辛若冰現在是好朋友了。”

一年后，我到了海南一家飯店，坐上了比霍安安還高的位置，我所面對的不再是只需要我認真嚴謹的報表了，我還需要天天和各個部門，和不同的人去打交道，甚至還要和政府機關的人去協調各種各樣的關系。我曾經試圖竭力保持著我的風格，斯文地說話，對合眼緣的人就多笑一下。可是，我常常覺得自己很累，漸漸也有“清高”的評價傳入了我的耳朵，說我不隨和，不適合當一個部門的頭。可我不能剛來就打退堂鼓啊，我要堅持下去。

有一天，和上司開完會。已經挺晚了，海南的夜空很美，星星很亮，仿佛伸手可摘。上司是個和施南聲風格截然不同的中年男人，愛開玩笑，說話也明朗，“若冰，你知道你的前任老板對你的評價嗎？”我笑了，很失落，真的，畢竟他沒有真正地提拔過我，“他說你是一顆很璀璨的明星，很有才氣，很有個性，他對你是由衷地欣賞。”我搖搖頭，“我不相信。”“在我招你過來的時候，我親口問過他的，他也不知道放棄你是對還是不對，但至少，你的辭職，會減輕他一些困擾。因為你總是不愿意心甘情愿地去配合你的主管，也許你的才能勝她一籌，但她同樣有比你出色的地方，比如她的包容性，她的沒有自我，這些你看不太上的品質，不見得你的老板不欣賞。繁星滿天才奪目，仰望夜空，如果只對著一顆自己喜歡的星星看，看久了，會有一種單調的累，也會忽略其他的光芒。所以，要學會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從明天開始，你試著把所有的人都看成是你喜歡的那類人，去和他們真誠地交流，熱情地微笑。你會覺得，其實，過多的自我是一種風格，也是一種阻礙。”

我忽然間想起施南聲的那個杯子的比喻。我不敢茍同他的實用主義的觀點，但至少，我從自己曾經的失寵中，也從我現在的上司真誠的談話中，領悟到，世界的多姿多彩正在于人們個性多姿的揮灑。

抬頭仰望夜空，的確，每一顆星星都有閃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