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樹葉都黃了。花生秧子的嫩綠變成了滄桑的綠,上面掛著一層白霜。凄冷的早晨,父親到地里去刨花生,然后裝了滿滿的一車。老牛拉著,慢悠悠地晃到家里。路上,一顆顆花生落到地上,仿佛飛機拉出的線,連綿不斷。總有小孩子跟在后面揀拾。
花生拉到家里,我們手里拿著秧子,在一個磚頭上“啪啪”地摔,把花生摔下來。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否則很容易將花生摔壞。有的花生還很嫩,剝開殼,里面是粉白的花生寶寶,圓滾滾的,放進嘴里嚼一會兒,乳白色的汁液常常順著嘴角流下來,好像牛奶。花生很好吃,但吃多了也煩,甚至生理上都起反應,有嘔吐征兆。秧子給牲口當飼料,花生拿到房頂上曝曬,鋪成薄薄的一層。懨懨的秋陽很用功,不幾天就把花生弄得干巴熾烈的。
我剝出一粒粒堅硬的花生豆,放在手掌里,暗自計算。一斤花生5毛錢,這十幾個花生豆得有一兩吧?那我可以賣5分錢。再剝幾個就湊成1毛錢了。再剝,再湊……我是不是可以成為擁有一塊錢的富翁?我可以買一個最好看的文具盒,還有一本連環畫。老爹怒吼一聲:“快點兒干活!發什么呆!”
一個美美的肥皂泡“啪”地破碎了。
有一部分花生不曬,留著鹽煮。最好是嫩花生,放進鍋里,再撒一大把粗鹽。煮幾個開,撈出來晾涼就可以吃了。如果是老一些的花生,要在鹽水里多泡一個晚上,多厚的皮也禁不住這樣的糾纏,很快就范。殼是咸的,豆也是咸的,手指頭和嘴上都是咸咸的味道。除了鹽,別無其他調料,花生和鹽結為連理,如美女嫁窮漢,窮漢抱得佳人歸,就有了人前顯貴的資本。鹽煮花生下酒最好,當然也可以以咸菜的身分下飯。窮日子里的窮樂呵,少不了這樣的點綴。
回到老家,娘想不起給我們煮花生,是我提出要求以后她才煮的。“我也不知道你們喜歡吃這個呀!”看著小孫女剝吃花生時那津津有味的樣子,娘搖搖頭。她也許在疑問:為什么我精心準備的飲食不合他們的胃口?唉,世道變了,原來勉為其難的東西,成了真正的美味。
花生在我們老家叫做“長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