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本來可以成為一個民意表達的空間,現在卻成為暴虐滋生的溫床;本來可以成為社會建設性意見傳達的窗口,現在卻成為一部分人發泄的通道。《紐約時報》等海外媒體將在網絡發泄暴力情緒的部分中國網民冠以“網絡暴民”稱號,《中國新聞周刊》、《三聯生活周刊》等國內媒體也紛紛認同了這個說法。2006年的網絡,是個多事之年,“網絡暴民”層出不窮、前仆后繼,網絡暴力事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暴民”充斥網絡
一雙青綠色的高跟涼鞋,殘忍地踩在小貓的頭上、身上。你可以想象到小貓凄慘的叫聲,你同時也看到了那個施暴者——一個身穿黑色連衣裙的性感女子冷漠的笑臉……網民“碎玻璃渣子”在網上公布的一組虐貓視頻截圖揭開了“虐貓事件”的序幕。一石激起千層浪,這邊是憤怒的網民展開的追兇活動;另一邊,施暴者卻沒有就此罷手,貓撲網站上再次出現了大量虐待小動物的圖片。這次被虐殺的小動物不僅是小貓,還有兔子、小狗。網民們則由譴責變為謾罵,由謾罵變為人身攻擊,并遠遠超出網絡的范圍。有網民利用各種手段追查出當事人的姓名、住址、工作單位,甚至經歷婚姻狀況,使得當事人的日常生活受到極大騷擾。
無獨有偶,“銅須事件”引起的暴力也使當事人受到極大的壓力。2006年4月13日,一位悲情丈夫在網上發帖公布了妻子和情人的QQ對話記錄,痛斥與妻子有染的“銅須”。隨后,數百人在未經事實驗證的前提下,輕率地加入網絡攻擊的戰團,甚至有人建議“以鍵盤為武器砍下奸夫的頭,獻給那位丈夫做祭品”。就在短短數天之內,這支“哄客游擊隊”發展到了數萬人之多,他們搜出“銅須”的真實身份和地址,用各種方式羞辱其尊嚴,把他逼出所就讀的大學,甚至迫使其家人不敢出門和接聽電話,令當事人身心受到嚴重傷害。正當此事鬧得不可收拾之時,事件的挑起者——“鋒刃透骨寒”竟突然發帖,聲稱“一切都是假的”,“游戲已經結束”,此事件完全是他一人杜撰。至此,轟轟烈烈“銅須門”算是畫上了一個滑稽的句號。
如果說以上兩個事件都是世俗人做的無聊事的話,那么“韓白論戰”卻暴露了準精英人群歇斯底里的脾性。老評論家白燁在自己博客上寫了一篇文章《80后的現狀與未來》,里面說“‘80后’寫作從整體上說還不是文學寫作,充其量只能算是文學的‘票友’寫作”、“‘80后’作者和他們的作品,進入了市場,尚未進入文壇”等等。韓寒在博客摘抄了白燁《80后的現狀與未來》里的一些觀點,以此為靶子,毫不客氣地進行了“炮轟”:文壇算個屁,誰也別裝逼。后來,成千上萬的網民也加入進來,極盡污言穢語之能事,對白燁進行辱罵和騷擾。事件最后以白樺關閉博客收場,不能不說是“韓寒迷”功勞。
這些事件讓我們看到了互聯網上的“蝴蝶效應”。一件在生活中可能并不起眼的事情,在網上卻像雪崩一樣急遽擴大。一方面是經不起社會壓力的變態者肆無忌憚的暴力發泄,另一方面是網民的語言暴力以及由此造成的輿論壓力和社會影響,大有對當事人形成滅頂之災的架勢。而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何在?
“匿名專制”和“自由世界”
正所謂“在網絡上誰也不知道你是只狗”,匿名性是網絡最大的特點之一。在這一“馬甲”的庇護之下,網民在充分張揚個性的同時,在現實生活中不得發泄的怨氣和劣性也得以釋放,在網絡這樣一個最少受到管制和懲罰的“自由世界”里,放縱和信馬由韁成為一件刺激而又安全的事。
互聯網上用于匿名表達的“馬甲”正如有些專家所說的“對于許多網民的好處在于只強調自己的權利,而淡化自己的責任。當他們以過激的言辭擾亂他人的生活,甚至使人失去工作時,他們不會感到絲毫的不安與羞怯。”
而事實上,正是可以在“匿名”中隱身,一些在日常生活中原本溫文爾雅的人,一上網搖身一變,成為縱橫江湖的冷面殺手。對自己不樂見的人和物,只欲除之而后快。在匿名狀態下,個體的一切活動和行為都不被標識,推波助瀾是對社會作貢獻,而一旦釀成悲劇,那也是眾人的責任。
有專家評論說:“從互聯網誕生之日開始,商家為了商業利益,就拼命鼓吹上網吧,這是一個美麗新世界。從媒體工具的隱喻意義上講,他們說的是對的。尤其是在中國,由于傳統媒體的功能缺失,人們對互聯網的傳播功能投以巨大的激情。”如果說在別的一些國家,互聯網是言論自由的工具,在中國則被認為是創造了一個新的肆無忌憚的空間。人們在饕餮于“自由”的同時,褻瀆了現實中人們為了平衡自由與公正的關系而實踐出來的道德準則和法律規范。
而“網絡暴民”現象顯然與中國的現實社會環境息息相關。人們對目前社會種種不公平、丑惡的現象不滿、憤懣,但又感覺個人力量微小無奈,多數人出于現實利益的考慮,會選擇沉默。同時在傳統媒體中,也缺乏民眾表達意見和情緒的空間。而在網絡上則不一樣,可以盡可能地痛罵自己憎恨的罪惡而少有風險,在咒罵中自己儼然電腦游戲中一位縱橫天下、鏟除不平的俠義之士,在虛擬的行俠中獲得某種快感。而且一旦心中充溢著正義感,便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如此便可以不用顧忌現實生活中遵循的規則。
正如社會學者夏學鑾所說:“我覺得網絡之所以頻頻出現這種集體行為,聲討、討伐運動,尤其現在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一般是出于正義的義憤了。我一直堅持這種觀點就是,這是一個社情民意的窗口,從這里可以看到大家的一種想法、思潮。我認為這不完全都是消極的,應該說它有一定的正義性。但是呢,有的人對事物的判斷往往牽扯了一些個人的事情,攪在一起了變成了一個宣泄的工具,在網絡上尋找替罪羊,把平時在現實生活中積累的一些憤怒、不滿轉移、漂移到網絡上來了,轉移到了別人身上,隨便找了一個替罪羊抓來進行發泄。我覺得這失去了網絡批評的意義了,就變味了。
民族劣根性—我們永遠的痛
挖掘“網絡暴民”產生的深層次原因,民族劣根性不可忽視。
為什么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是安善良民,但當他們在網絡上聚合在一起,卻變成一群無所顧忌的“暴徒”?一則是個人融入群體而產生的安全感,“法不責眾”,是中國自古以來得到普遍認可的是非觀,是中華民族劣根性的體現之一。這使得眾人傾向于放縱自己的行為,固執地認為自己的行為不會受到懲罰,履行著一個畸形的“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愚蠢邏輯。二是網絡匿名性使得眾人更加有恃無恐。畢竟,相對于現實生活,網絡中討伐大軍中的個體彼此是“匿名的”,這就不必承擔相應的風險,“替天行道”還是他們名正言順的討伐理由。
中國擁有悠久的道德民兵傳統。只要查一下歷史就不難發現,將所謂通奸男女游街示眾,甚至動用私刑加以殺害,乃是中國道德審判的基本樣式,它散發出“多數人暴政”的狂熱氣息。雖然經歷了從“五四”以來數十年的思想解放,中國人的潛意識中似乎還深深根植著一種“罪第三者”的觀念,認為“婚外情”不管怎樣都是不對的,都是“道德淪喪”,而往往不能從人性的、愛的觀點出發得出一個理性客觀的評價。2005年6月,一群在溫州打工的貴州民工,為“懲罰”族內通奸者,居然動用“家法”和私刑,以“正義”的名義,將“男犯”亂刀砍死的事件更是從事實上證明了這一點。而從“鋼須門”來說,這只不過是這一觀念憑借現代化的網絡而進行的一次大爆發而已。
林達在其近作中曾提及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美國媒體界的混雜狀況。在傳媒由精英專有轉向平民化的過程中,雖然民主制度已經建立,但由于社會的整體文明水平不高,民眾的民主素養尚未得到培養,他們還不清楚該如何使用言論權利。報紙的粗俗化走在民眾的自由化之前,早期的美國報業迅速流向了濫用自由的弊端。政客斗爭、同業競爭,以及其他各種利益沖突,讓早期美國傳媒變成了一個充滿惡意中傷、人格侮辱的污穢之地。隨著各方意識到這一狀況的危害,傳媒業的整體面貌逐漸改觀,終于成為民主的象征。這一改變,依靠的不是行政命令的強壓,也不是道德精英的疏導,而是民主進程的不斷推進和全民民主素養的提高。
同樣現今的中文互聯網,相比其他媒介,具有更高的自由度,也更利于民意的發育和表達。但政治、經濟、文化的各種利益也在這里糾纏不清,同樣不可否認的是,隨著中國網民隊伍的壯大,特別是青少年網民數量的增加,宣泄開始在網絡言論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要解決這一問題,提高全民素質和推進民主進程是一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