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威辛之后再寫詩是野蠻的。”這是德國哲學家阿多諾的名言。因為奧斯威辛所代表的納粹罪惡是人類的傷口,再揭傷疤是一種殘忍。但有一位站在奧斯威辛廢墟上反其道而行之的詩人,他不斷地寫詩,他認為作家的使命就是要迅速揭開被捂住的傷口,提醒人們不要重蹈覆轍。最近這位奧斯威辛最后的詩人又揭開了自己深藏半個世紀的傷疤。他就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德國著名作家、詩人君特·格拉斯。

2006年8月12日,他在接受《法蘭克福匯報》采訪時承認,他15歲的時候曾申請加入納粹潛艇部隊,但遭到拒絕,后來他被吸收進德累斯頓的納粹黨衛軍沖鋒隊,作為預備役人員負責保衛希特勒的安全。“這段經歷給了我沉重的壓力。這些年來對這件事的沉默使我寫出了我的自傳,我最終決定把這段經歷說出來。”
記載了格拉斯黨衛軍歷史的回憶錄《剝洋蔥》原定9月上市。但書商們8月16日就把書拿出來賣了,首批15萬本一掃而空,第二批10萬本正在加印。這表明德國人正在傾聽格拉斯。他表示,在這本新書中他以親身經歷告訴人們,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很多年輕人在當時如此好戰,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身的主觀原因,并不是像一些人堅持認為的,當年可憐的德意志民族是被希特勒這一小撮“黑色勢力”劫持,落入了戰爭的無底洞。他承認,羞恥感使他背負了沉重的負擔,他把這個秘密一直隱藏了50年。
而格拉斯為此付出的代價將是巨大的。假如他再次回到故鄉——波蘭的格但斯克,他不會再享受紅地毯待遇了。格拉斯加入的黨衛軍,在波蘭人看來,就是奧斯威辛的代名詞。 而格拉斯不僅是格但斯克的榮譽市民,還是格但斯克大學的榮譽博士。那么,罩在他頭上“良心先生”的光環真的不復存在了嗎?
2005年8月21日,當時的德國總理施羅德因為反戰立場獲得了當年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代施羅德提交提名的正是君特·格拉斯。反戰是格拉斯的一貫立場。但作為納粹體制下成長的一代,他的反戰從來都是和自身的反省聯系在一起的。他12歲在納粹雜志發表文章,15歲穿軍裝,16歲學會了害怕,17歲進了戰俘營,18歲重獲自由。格拉斯最美好的歲月就這樣成了納粹的炮灰。1959年,32歲的格拉斯發表了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鐵皮鼓》并一舉成名。生活中的格拉斯也像主人公奧斯卡那樣拒絕長大,他不斷地敲擊鐵皮鼓提醒人們:不要把所有的罪惡推給希特勒一個人就萬事大吉。
格拉斯的作品以荒誕的黑色寓言著稱。他認為,作家的職責就是用謊言把經久可靠的真理編織在一起。格拉斯說謊了,這樣的謊言不是出現在他的文學作品里,而是在他的真實生活中。更何況他澄清謊言的時間已經過去了50年。試問,一個人有幾個50年呢?對此,格拉斯有這樣一句解釋:“我這么多年的沉默也是為了有一天能將它寫下來。”2006年8月17日,格拉斯在接受德國電視一臺的采訪時說,自從他公開了自己前黨衛軍身份的秘密后,批評者就試圖把他妖魔化,并且對他所取得的每一個成就都表示質疑。
78歲的格拉斯是最后一批親身經歷過那個時代、能站在納粹廢墟上寫作的作家,但長期以來,格拉斯隱瞞自己歷史的行為卻成為燭光下的陰影。如今的格拉斯就像《鐵皮鼓》中的奧斯卡那樣,終于決定不再拒絕長大,奧斯卡拋棄了鐵皮鼓,成了普通人。如今,格拉斯也徹底拋棄了頭上的光環。格拉斯表示,說出真相后,他內心中的黨衛軍已經“被埋葬了”。
目前,德國輿論分為嚴重對立的兩派。《時代》周刊記者勃伊斯認為,反對格拉斯聲音最大的是那些小報,而他們其實并沒有認真讀過格拉斯的回憶錄。據報道,瑞典諾貝爾獎基金會不同意收回頒給格拉斯的諾貝爾獎;《明星》雜志公布對1005名德國人的調查顯示,87%的德國人贊成格拉斯保留此獎,而不是主動交回。
讀者奧斯特瓦爾德說:“這件事確實引起我思考,但是無論如何君特·格拉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簡單來說,就是格拉斯這樣的作家幫助德國變成了今天的樣子,德國發展成為強大的民主國家,我們當然要對格拉斯這樣的人表示感謝。”
格拉斯的反思是遲來的,但它是更為深刻的,因為格拉斯的反思直指人類心靈中最想逃避的東西:普通人的責任。格拉斯的《鐵皮鼓》仍然會吸引我們之后的幾代人看下去,并思考下去。》